尤军在给尤灵打了电话以后,没有丝毫的轻松,反倒而更加纠结。他心里明白,饭店的工作如果他踏踏实实去做,也不是真的做不了,关键是他不愿意做。
把菜端上去,却连给客人放到餐桌上的权力都没有,难道自己连看一眼伺候的到底是什么人的权力都没有?每一次把菜端到门口再被别的人接走,他都有一种受辱的感觉。
曾经,他也高傲过,上学的时候,从小学到高中,他的学习成绩总是排在前面,给那么多的同学羡慕着,何曾有过这种被踩在脚下的感觉?所以,当他手里的盘子给人接过去的时候,他都感觉他是最后一名,所以他受不了。
失去这份工作,他还能找什么工作?不知道。
从踏进监狱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的命运不在自己手里了。
还有失去工作也是一种羞耻,因为自己不够优秀,所以也就磨磨蹭蹭不想回家,可又怕家里的爸爸妈妈着急,他们在他电话告知他辞职的时候,就让他回家了。
也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能到家,尤军想最好是妹妹到了的时候他回家。就算百分百确定爸爸妈妈不会说难听话,他也希望妹妹正好在,就好像妹妹是他的护身符。
就那样在广场上徘徊,连冷都没有感觉,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反倒而是一种亲切,因为他们不知道他是谁,绝对不会歧视他不会和他为难。
就在此时,妈妈的电话打过来,张口就问,“军儿,你在哪里,怎么还没有回家?”完全是担忧的口吻,听得出他没有回家妈妈已经着急。
尤军连忙说:“妈,我还在这边,想熟悉一下这边的路,今后方便。这就回去。”
张素娟听到儿子的声音,才放下心来,挂了电话,抬头对丈夫说道:“他没事,一会儿就回来。”
尤仁德一动不动,只是叹了一口气。儿子的第一份工作以失败而告终,严格说这是第二份了,第一份是景文杰帮他找的,还没有去上班就无疾而终。
他担心的是,工作不成会让儿子的自信心挫伤,造成他更大的心理压力。
“他一会儿回来,什么话都不许问,只安慰他就行,明白吗?”尤仁德过了许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张素娟睁大了眼睛,很不满丈夫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待,扭了一下脖子,说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说完起身去厨房了。
厨房里的电炖锅里炖着排骨。
女儿给她说过今天有事到市里的,忙完了过来,还有儿子也在上班,她如今什么都不做,除了出去采买,就在家里,希望把家人的生活都打理好。
原本新家都布置好也搬过来了,儿子也算有了工作,她还以为暂时一切都安定下来了。没想到儿子又把工作辞了,都不知道是儿子自己不想做了还是做不好给人辞退了,又是不能问的,怎么不让她忧心忡忡?
揭开锅,一股浓烈的肉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垂涎欲滴。如果一切都好好的,这一锅排骨一定是无上的美味,此时给儿子辞掉工作的事情搞的,再好吃的东西也打了折扣。
张素娟把要添加的食材添加进去,盖好锅盖。
然后就没有知觉一样,站在那里愣神。
尤灵心急如焚,生怕因为哥哥的事情妈妈又着急上火,可她不敢有丝毫流露。只是希望莫培明能把车开得快一点。每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处,她就急得恨不得直接飞过去。
莫培明在一旁冷眼看着尤灵的眉头一跳一跳,明白她是着急的不得了,不由暗暗好笑。
“你知道女子应有的风度吗?”一个十字路口,莫培明斜着看尤灵的咬牙切齿,故意慢条斯理地说,“当然有很多种,我的意思,你给你自己定位一下,你属于哪一种?”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却很明白地知道他对她不满了,尤灵佯作不知情,反问他:“什么意思?”
此时正好绿灯亮了,他一边开车一边说道:“甜美可爱,清新自然,温柔妖媚,精明干练,成熟稳重……都是形容女子的,你觉得你属于哪一类?”
尤灵倒也认真掂量了一下,说道:“你心目中美好的哪一类型,我也不搭边,就……成熟稳重吧?”感觉这一种类型符合她。
经历那么多还能不成熟?至于说稳重,她觉得她在处事方面也能考虑周到,算得上稳重,说的是实话,没有太高自己。
莫培明却瘪了一下嘴唇:“你也算稳重?”
“怎么了,难道我有不稳重的时候?”尤灵很不满他轻蔑的态度。这个不是,那个不行,既然完全看不上她,又为什么不放过她?
“既然稳重,肯定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能保持一份沉着冷静,你冷静吗?”
尤灵何等聪明,不用说就明白他看出她的急切了,于是反驳:“是啊。沉着是当然的,冷静也要分时候。一件事情的处理态度是急是缓,那是要区分的,如果失火,你还慢条斯理去思考是不是扑救而不是雷厉风行安排救火的话,这样的稳重你要吗?”
莫培明一怔,也真佩服这个女人反应敏捷,于是微笑说道:“好,你应变能力强,机智型的。”
尤灵也笑:“不明白你的意思,到底是褒奖我还是讽刺我?给你整的,我都不知道你是正话反说还是反话正说。”
“算了不绕弯子了。你今天有事所以着急,能说一下你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吗?要不要我帮你?”莫培明一本正经地说。
他已经明白尤灵是为她哥哥工作的事情着急了,一个女子能如此为亲人紧张担心,完完全全的付出,他很佩服她的。他想,只要她说出来,告诉他她需要帮助,他就帮她。她如果不亲口说,他才不去当那个所谓的勇士,反倒而让她另有他想,说不定也把他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我是为一点点家事担心,没什么。”
莫培明能直白地说出要帮她,尤灵还是很感激他的,她又何尝不知道他能帮到她?可她不好意思把哥哥的事情说出来,更不会说出请他帮助哥哥介绍安排一份工作。她害怕莫培明又要利用这个算计他,如果他有心,凭着他的精明,随便设一个套她就又钻进去了。现在她都已经给他套牢,如果他再下一个套,她能吃得消吗?
“好,没事就好。”
莫培明心中冷哼一声,看你本事多大!敬酒不吃吃罚酒,等你求我的哪一天,会让你付出代价!
尤军回到家里,一脸的惭愧,仿佛做错事的孩子。
他知道爸爸妈妈不会说他什么,可是这也更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自己当真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子吗?当初因为他的事情,爸爸妈妈的工作没有了,妹妹的学不上了,还有一家人背井离乡……都是他的罪过。
现在妹妹费尽心思把他捞出来,免了他一生都待在监狱的悲惨了,一家人还要为他今后的人生操心,都是他的错。
张素娟看到儿子的脸色,心里紧张,开口就笑:“回来了。”那笑容,就好像儿子是远行回来一样,作为慈母,她时时刻刻准备迎接儿子,乍然看到儿子家,内心的高兴藏都藏不住一样。
尤军没有从妈妈的眼里看到埋怨或者歧视,暗暗也松了口气,只是越加惭愧:他好生无能,总是连累家里的人。
“回……回来了,对不起。”他嚅嗫着,声音细弱蚊蚋。
“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张素娟柔声安慰。
沙发上的尤仁德看到儿子的目光垂在地上,即心痛又难过,同时也是无比的憋屈。儿子自小就很聪明,上学以后成绩也很好,一直都是他的骄傲,却没有料到儿子竟然成了现在的样子。作为父亲,他没有要儿子光宗耀祖,却真的不希望儿子窝囊到卑微。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如果不是,唉!哪里又有如果?现在的儿子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他几年前的影子。
关键是,他还什么都不能说。
“一份工作,辞了就辞了!这么一个大城市,千百万的人口,别人能找到工作你还找不到?我想总会有你的立足之地吧,又何必这么在乎。”最终,尤仁德还是忍不住。
他真的不想看到儿子懦弱退缩的样子,哪里像个男人?
张素娟把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和儿子一起走往客厅的沙发跟前坐下去,听到丈夫这样一副明显带着怒气的话,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也幸好儿子都没有抬头,不然看到他爸爸隐忍的表情岂能不受伤?
“是啊,军儿,你爸爸说的对,咱不想做的工作就不做,没什么。这么大一个城市,别人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你同样能。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外边冷,你也累得吧。”事到如今,她只能把丈夫的话拾回来。说完再次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同时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再说。
她害怕丈夫的话再一次挫伤儿子脆弱的自尊心。
尤仁德自然知道,妻子是嫌弃他说话重了,可是他怎么说合适?儿子是男人,男人要有担当有韧性,不能轻易地被某一件事情打倒的啊。当然了,儿子刚刚从那种地方回来,许是还没有回复过来,他的这一串大道理,还是暂且收在肚子里,等时间久了在说吧。
将茶壶中的茶倒了一杯推到儿子面前,说道:“外边冷,先喝一杯热茶暖暖。”
“谢谢爸爸。”尤军急忙把杯子端起来,紧紧地握在手里,就好像他所有的苛求都在这一只杯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