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玉婉醒来时,全然不记得昨日自己做了什么,唯一的记忆就是那幅画,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那个修长的身影是谁呢?
还未问清昨日之事,福生就进来禀告,说是她的父兄在外求见,玉婉只好暂时不去想这些事,“素荷,先带爹爹和哥哥去花厅坐会!”
“是,奴婢这就去!”玉婉终于愿意见人了,素荷比任何人都高兴,放下手中的梳子就跑远了。
“爹,哥哥,用膳了吗?”玉婉在花厅外犹豫了片刻后,终于想到了最好的开头,没想到,有一天,她连见自己的父兄都觉得紧张和无措。
慕容烈闻声扭头,就看到玉婉穿了一身水蓝色的缎面千水裙,外面罩着同色系立领对襟长袍,步履轻盈,款款而来,恍惚间,似看到了白水心的身影,那种淡雅清贵的气质如出一辙。不禁泪盈满面,这孩子真的是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依偎在母亲怀里讨糖吃的小可爱,也不是那个顽皮时,揪着哥哥耳朵不放的淘气包,更不是生气时,能一怒把他的虎符扔进莲池里的那个小坏蛋。
白水心的离去,令玉婉一夜间成长,纵使在父兄面前,她不失天真烂漫,但几分真,几分假,身为父亲的慕容烈又怎会不知,他只当是妻子的离去让她不安,所以加倍的宠着她,不管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唯独自由。
如果,当年他能多一点关心自己的妻子,如今一定是另一番景象,他们的宝贝女儿也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如今的玉婉令他骄傲,更叫他心疼,他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抚平女儿的伤痕。
而此时,慕容玉清不管不顾,好不容易见到玉婉,他只想好好地拥抱她,就像小时候那样,于是,见到玉婉的那一刻,他快速上前,紧紧地把玉婉揽入怀中,此时无声胜有声。
父亲常年在外征战,母亲离去后,慕容玉清就鲜少跟着父亲出征,在玉婉八岁以前,兄妹两几乎是彼此唯一的玩伴,每一次玉婉被噩梦惊醒,身边总有哥哥的陪伴,所以在玉婉的潜意识中,哥哥就是她的守护神,任何时候,哥哥的怀抱都能给她最大的安慰和温暖。
慕容烈看着相拥的兄妹,感慨颇多,身在乱世,他身不由己,护得了国,却没能护住自己的家,普天下,与他有同样遭遇的人必然也不在少数,思及此,目光变得幽深,是时候,做出改变了,唯有天下太平,家国才能安宁。
一整个上午,父子三人都闭口不谈往事,只说将来,当慕容父子踏出玉凤宫时,脸上已经没有半分忧思,取而代之的是坚定而无畏的神色。
玉婉愿意见人了的消息不多时就传开了,许许多多的人递了折子想要求见,都被拒了,唯独欧阳子,玉婉破天荒的让他踏入了玉凤宫。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说的就是玉婉的剑法,从未亲眼见到玉婉使剑的欧阳子,有幸目睹了玉婉练剑的场景,简直叹为观止。
那一招一式,空灵婉转,看似毫无力量,实际上剑气逼人,周边的花草被轻轻一扫,也不得不折腰,而后又被剑气卷起,拧成一小股花叶旋风,在玉婉回身之际,精准地落入欧阳子面前的竹娄里。
欧阳子低头一看,竹娄里尽是残黄之叶和糜烂之花,霎时对玉婉佩服至极,能用这样的方式来修剪花草,应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不禁赞道:“好剑法!”
玉婉收了剑,满意地看了一眼焕然一新的花圃,总算是像回事了,那些被风雪摧残而来的枯枝残叶也都收拾干净了,用手轻轻抚过花枝,暗自祈祷,但愿你们能坚强地熬过这个寒冬。
“求见哀家,所为何事啊?”玉婉把手中的剑交给福天后,总算搭理欧阳子了。
欧阳子一向自来熟,撩起衣袍就坐在了玉婉对面,笑嘻嘻地说道:“臣是来请求太后,拜臣为师的!”
闻言,玉婉刚拿起茶杯的手一抖,一脸疑惑地盯着欧阳子,而后给出了评价:“哼!大言不惭??????”
欧阳子毫不在意,想要收太后当徒弟,他志在必得,又岂会因为一句话就打退堂鼓,于是继续说道:“臣觉得太后非常有学医的天赋,假以时日,必然超越微臣,反正,技多不压身嘛,太后不妨考虑一下。”
玉婉不语,起身就走,欧阳子连忙跟上,不断地诱惑玉婉,“当然了,臣只是教您医术,您不用叫我师父的,我一定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您想想看,如果您学会了医术,寒,烈师父,玉清,都是受益者,但凡他们有个好歹,您也可以帮他们啊!”
“你这是在咒他们吗?再说了,不是有你在吗?”玉婉停住脚步,冷冷地反问他。
欧阳子沉默,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些日子以来,总觉得自己很没用,那日,如果没有玉婉,他一定是救不了凤萧寒的,反之,他差一点就害了自己最好的兄弟,心中无限懊恼,也就更加执着于让玉婉跟着他学医,只有玉婉,才会是最好的医者。
对于欧阳子的心思,玉婉心明如镜,她虽然闭门谢客,但外面的消息从未隔绝,这也是她愿意见他的原因,他有心魔,而且这个心魔已经阻碍了他的脚步,亲近的人或许能感觉到他的烦躁,可未必能看得透。
“哀家问你,你学医的初衷是什么?”每个人学习一样本领,要么是因为热爱,要么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这两者从不矛盾,但有的时候,会因长时间的习惯而忘却了初衷,渐渐地偏离了当初的轨道而不自知。
欧阳子张口欲答,可话停留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的初衷是什么?救死扶伤?不,这不是他的初衷。复仇?似乎也不对。扬名立万?更不可能,他从不在乎这些,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欧阳子陷入了迷惘中??????
玉婉轻叹,只给他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等你想明白了,再来寻哀家吧!”
“主子,您会拜欧阳先生为师吗?”素荷伺候着玉婉梳洗,眉头都纠结在一起了,特别想知道,玉婉究竟是怎么想的。
玉婉摇摇头,看向窗外,又下雪了,不知道宫外的雪景又是怎样的?是否会有雪灾,是否会有难民无处可去,她都无法第一时间知晓并给予帮助,这就是所谓的鞭长莫及。而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是天职,她一个躲在深宫里的太后,一生最难接触到的就是患者,学了一身好医术,又能如何,她救不了任何人,包括自己。
再者,东大陆分崩离析,战火连连,早已是千疮百孔,各个国家为了争夺资源,已经陷入胶着状态,她要做的已经不仅仅是医人救人,而是要救国平天下!
既然她已经注定了要凤临天下,那么,就让她把这一生都献给家国,也好过在这深宫中,寂寂而终,或许,天下太平的那一日,她就有机会走遍天下,去做那些她想做而暂时无法做到的事,比如,做个医者,或者,做个游侠??????
大约三日光景,欧阳子顶风踏雪而来,一身白衫,如雪中仙人,洒脱自在。而玉婉早已备好茶点,亲自煮茶相迎。两人会心而笑,像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侃侃而谈。
“想明白了?”
“多谢太后提点!”欧阳子诚挚道谢,若不是玉婉的那一问,只怕他还在钻牛角尖。
整整三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不睡,一直在自问,他学医的初衷是什么?偶然间,药童打开了他的窗,一束雪后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也令他恍然大悟!
他的初衷就是为了凤萧寒,为了帮助他减轻痛苦,为了帮助他解毒,为了帮助他获得新生,一如当初,凤萧寒把他从雪地里带回来一样。
这么多年了,凤萧寒就是欧阳子生命里的一道光,而他愿意为了这道光而不顾一切,可是,当凤萧寒真的重获新生时,他迷茫了,曾经为之而努力奋斗的目标已经实现,那道光也不在有任何一点瑕疵了,那么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一点点回忆过去,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背离了初衷,一心扑在了医术的提高上,他想要复仇,想要成为超越离族的存在,以致于在遇到一点点挫败后,彻底迷失了。
幸好有玉婉的提点,让他得以回归本心,是的,到现在,他最大的心愿还是为了凤萧寒,以前,他所做的不过是减轻凤萧寒的痛苦,而今后,他要做的是帮助凤萧寒实现天下太平的愿望。
身为医者,救人更医心,他这一身本事能创造的价值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凤萧寒需要他,天下更需要他,过往的固步自封,让他错失了许多机会,今后,再也不会了。
听完欧阳子的一番话,玉婉由衷而笑,“哀家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欧阳子的名号会比离族更加的响亮!”
欧阳子笑笑,放下茶盏,正色道:“其实,臣今日来,也是为了辞行。”
玉婉诧异,“难不成你想去游历天下?”
“非也,今年的风雪来得迅猛,偏北的地方往年已经是雪灾重区,而今,只怕是更加严重了,所以,臣今早请旨,愿亲赴灾区,救治难民,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皇上,已经同意了。”
玉婉点点头,不再言语,忽而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随即说道:“哀家早前命人建立的药仓已经初俱规模了,待你从北方归来,希望你能帮哀家做一件事!”
“太后请讲!”欧阳子心中隐有期待。
“开医堂,思来想去,能做得最好的,只有你了,哀家希望,这个医堂能让你桃李满天下,也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天凤的百姓不会再因为一药难求而苦不堪言了!”天凤的土地,药材匮乏,相应的医学人才也因为离族的隐世而急剧减少,若不再作出改变,实难谈强大。
“臣正有此意,定当将医堂发扬光大,绝不负太后所望。”欧阳子双手作揖,向玉婉鞠了一躬,此生,他能遇上凤萧寒,是幸;能识得慕容一家人,是福,他定不会让这些人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