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耷拉着脑袋,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险些跌倒,倔强地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跌倒了,又爬起来,她要离开皇宫,离开这里,她要回家,然而,在踏出云龙宫的那一刻,重重地滚下了楼梯,全身的疼痛袭来,仍比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她甚至希望就这么昏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可,她依然清醒得可怕。
紧随在玉婉身后的众人,见玉婉从楼梯上滚落,都吓得脸色苍白,运起轻功,企图拦住她下落的趋势,终究没能阻止。
“婉儿,不要吓爹,快宣御医!”慕容烈抱着玉婉,摸到她后脑勺一片粘腻,伸手,借着月色一看,竟是血,立马抱起她往回跑,将她轻轻地放在龙床上,急得大喊御医。
慕容玉清顾不得其他,伸手就撩开玉婉的裙摆,想要看看她还伤着哪里,玉婉想要阻止,只是,再也没有力气了,像个木头人一样,任由哥哥摆布,“欧阳,药呢,快给我,婉儿流血了!”
欧阳子身为医者,本应是最为镇定,可他真的被玉婉吓得魂都飞了,越是心急越是找不着药。凤萧寒忍着毒发的剧痛,扯过他的布袋,哗的一下,全倒了出来,凭着印象捡了几瓶药塞给慕容玉清,“快,金创药,化瘀膏,跌打酒,去痛散??????”
欧阳子做深呼吸,稳定了自己的心绪了,连忙给玉婉号脉,看伤,上药。凤萧明连倒了几杯水放在床头柜上,他记得当年玉婉受伤,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要喝水,这一回,管够。
整个过程,玉婉都是清醒的,只是,她暂时不愿意面对任何人,闭着眼睛,把自己封锁了起来。
而这时,凤萧寒体内的毒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彻底爆发,剧烈的疼痛让他几欲昏厥,而这个毒最可怕的就是,没办法昏过去,只能硬扛着,扛过了就还有机会,扛不过就没命了。这大概是凤萧寒第一次在人前毒发,众人眼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狰狞的脸,束手无策,身上,脸上的血痕一点点裂开渗血,终于体会到玉婉当年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眼前挣扎的痛苦。
凤萧明,凤萧默,慕容烈,慕容玉清见状,使劲地压制住凤萧寒的四肢,避免他因为挣扎而撕裂更多的伤口。
欧阳子刚丢下手中的药瓶,就急忙去寻找刚刚的瓷瓶和檀木盒,他必须在一刻钟内配出解药,不然就来不及了,强自镇定,眼疾手快地就地取材,可身边没个帮手,再快的速度也赶不上,急得他大汗淋漓,手上的动作也越发的快。
突然间,手一抖,瓷瓶滑落,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玉婉及时接住了瓷瓶,没有一丝犹豫地把里面的血倒进了碗中,熟练地打开檀木盒,按着记忆中的步骤,一样一样地取出药材,捏碎,捣烂,取汁,挑破,烤火,混合,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停顿和瑕疵,欧阳子反而成了她的副手,极为默契地配合着她的动作。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解药被完美地炼制出来,以欧阳子专业的眼光评判,这颗解药的药性几乎百分百,没有时间去研究或者询问更多,欧阳子拿起解药就来到凤萧寒的面前,却见那五个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玉婉,欧阳子顺势就把解药往凤萧寒嘴里塞。
入口即化的解药一点点地缓解了凤萧寒的剧痛,血也止住了??????
见状,玉婉嫣然一笑,娘,您的嘱托,婉儿都做到了,您看到了吗?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婉儿一定也可以救您。
凤萧寒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到玉婉面前,闷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她会制解药?这不仅是凤萧寒想问的,也是其他人想要知道的。
“娘说,有个孩子和她一样痛苦,娘要我救他,而我想救娘,娘还说,解药必须在毒发的一刻钟内服下,而药性不过两刻钟,我在娘的面前发过誓,我一定会救那个孩子的,所以,十几年来,我苦练这颗解药的制法,终于在出嫁前,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模拟成功。”这一刻,玉婉释然了,过去她无法做到的,现在做到了,娘在天之灵,应该是欣慰的吧。
然而,凤萧寒更加心痛,无比后悔过去的那十几年不曾关怀过这个小师妹,而她却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为了他而默默承受一切,他享受着师父和师母的关爱,玉婉却时刻在煎熬着。
慕容烈和慕容玉清也终于明白,那些年,玉婉为何总是半夜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让任何人进去,对玉婉,更是心疼,他们其实真的错过玉婉的成长,太多太多了??????
反观欧阳子,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玉婉,心想,这是颗好苗子,一定要把太后拐来学医,以后他就不用这样辛劳了。
一整夜折腾下来,天已经微亮了,一场秋雨淅沥沥地落下,骤然就变得阴冷,仿若玉婉的心情,惆怅而心殇。
风里雨里,走过路过,才是风景,遍尝百味,才叹冷暖自知。玉婉不再执着于此事,她明白,人的一生,不可能只有苦果,苦涩的背后,其实是一次脱胎换骨,甜果总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出现,把握当下才是真。
自那天之后,玉婉没有再见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的父兄也避而不见,只是让素荷时不时传话出去,让他们放心。
南黎熵伤势严重,不宜舟车劳顿,暂时留在了天凤,开春之后再回国,玉婉并无意外,令她意外的是莫兰娜,同她前来的国师命丧天凤,她只是派人将他送了回去,自己却留了下来,大大方方地住到了凤珍的宫殿里去。但这些,玉婉也无心理会,自己呆在玉凤宫中,过起了与世无争的日子。
转眼就入了冬,第一场雪降临大地时,玉婉终于踏出了玉凤宫,漫步在梅林里。初雪伊始,梅花已含苞待放,在风雪中傲立枝头。素荷担心玉婉的身子,劝她回去,玉婉却偏要在梅林中煮酒赏雪。
拗不过玉婉,福天就把前些年酿的山葡萄酒给搬了出来,在梅树下架起了火炉来温酒。再备上可口的山楂藕片,香甜的花生饼,软糯的千层糕,笼在罩子里,避免沾染了雪水。
小酌了两杯,玉婉就不再喝了,随手折了梅枝,解下披风,翩然起舞,一跃上了梅枝头,后仰,右手上的梅枝缓缓拂过眼前,左手捻起兰花指往外推去,脚尖轻点,如同翩飞的蝴蝶旋转到另一株梅树上,浅笑嫣然,媚眼如丝,一起一跃,在梅林上方自在飞舞,纷飞的雪花被玉婉卷起又落下,那一身雪衣,彷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美得惊心动魄!
好一幅美人酒醉梅林图,凤萧寒听闻玉婉来了梅林,便匆匆赶来,恰好在长廊上目睹了玉婉这一舞,怦然心动,由衷而叹。难怪她当日兴起一舞被传为仙女下凡,忽然,却见那翩跹的女子踉跄落地,醉卧于梅树下??????
凤萧寒一惊,踏着梅枝落于她身边,才发现她竟是醉酒了,白皙的肌肤胜雪,酒后多了两团浅浅的红晕,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是难得一见的柔媚之态。
轻轻将玉婉扶起来,靠坐于梅树下,抽走她手上的梅枝,又解下披风给她盖上,轻叹,“月余未见,为何消瘦了?”
其实,这一个多月来,玉婉是吃好睡好,郁结于心中多年的苦闷消失了,人也变得清爽许多,大抵是心情极佳,才一个月,玉婉就像换了个人,也许看起来是清瘦了点,但不得不说,她看起来气色非常好,出落得也越发清雅灵动了。
祈公公和素荷他们远远地瞧见皇帝和太后并肩坐于梅树下,就悄悄退下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让这两位贵人面对面交谈,他们还是不打扰的好。
感觉到身边有人,玉婉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只觉得眼前有两三个人影晃呀晃,烦躁一扫,就打在了凤萧寒脸上,下一秒,却委屈巴巴地哭诉,“哥,疼!”
凤萧寒无奈,他今天可没戴面具,被玉婉这么不知轻重一打,都能感觉到疼,别说她自己了,于是,像小时候哄凤珍一样,给玉婉吹了吹手,“好了,不疼了!”
玉婉眨眨眼,动了动自己的手,好像真的不疼了,笑嘻嘻地扑进凤萧寒怀里,使劲蹭了蹭,“还是哥哥好!”
虽说他也算是玉婉的师兄,叫他一声哥哥也没问题,但凤萧寒清楚的知道,玉婉把他误认为慕容玉清了,怎么想怎么不爽,便沉声问道:“为什么叫我哥哥?”
“你不就是哥哥嘛!”玉婉溜溜地接话,坐起来,一双手就摸上了凤萧寒的脸,揉揉又捏捏,“天下间,就没有长得比哥哥好看的男子,你这么好看,不是哥哥是谁啊!”
凤萧寒正打算阻止玉婉的双手在听到这句话后停下来了,怔怔的看着眼前微醺的女子,心口一阵灼热,不自觉放松了下来,任由玉婉胡闹。
不多时,玉婉就失了兴趣,一把推开了凤萧寒,却又因为用力过度,自己倒在了雪地上,幸而是初雪,松松软软的,就像躺在云端上一样,冰冷的雪触碰脸颊,让玉婉清醒了不少,飘洒的雪花压在枝头上,又砸了到她身上,梅花竟在那瞬间开了,淡淡的梅香萦绕鼻尖,玉婉脱口就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此情此景,若能画下来就好了,心动不如行动,玉婉翻身而起,随手捡了梅枝,以雪地为画卷,梅枝为笔,飞速地画起了画。
凤萧寒凑近一看,画的竟是她自己刚刚起舞的那一幕,十分传神,右下角还有小小的一行字:天地间唯我一人。
咋一看,霸气侧漏,细一品,高处不胜寒??????
思及此,凤萧寒接过玉婉的梅枝,一番龙飞凤舞,冰冷的画面逐渐变得温馨,只见画中女子的背后多了一条长廊,长廊上有一男子魏然而立,默默地注视着那女子,字的旁边又多了一行字:吾即是那天与地!
雪停下了,似乎被这幅画感染,不忍心将其覆盖,时间也彷佛定格在这一刻,宁静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