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婉其实并未走远,她是真的没力气了,停下脚步时,凤萧寒已经推着轮椅站在了她身后,“坐吧,我带你回去。”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玉婉欣然坐下,回头疑惑道。
“有啊,很多……”
“想问什么?”
“你累吗?”
“嗯,累了……”
“睡会吧。”
“你不问了?”
“嗯,你累了……”
闻言,玉婉嫣然一笑,然后就闭上眼睛了,“师兄,其实,有你在,挺好的……”
玉婉的声音很轻很轻,若不是凤萧寒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恐怕听不到这一句,极简单的六个字,却让他欣喜若狂,周身愉悦,连日来的疲劳也一扫而空,走路都变得轻盈许多。
而另一边,慕容玉清,慕容烈和白水墨三人又聚在了一起,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坐下来说吧,有件事,也该让你们父子知晓了。”白水墨回想起当年的一些事,有些疑惑也终于解开了,喝了口茶,缓缓道来。
“当年,姐姐身怀六甲,却频频被噩梦缠绕,终于还是忍不住从边关赶回了京都,只因为她梦见母亲重病缠身,恐不久于世……”
“是的,当年我本想陪水心一同回来,无奈边关战事吃紧,无暇抽身,只好派了精卫一路护送。”慕容烈对此事印象很深,因为他派出去的精卫全部罹难。
“然,我当日在城外找到姐姐的时候,她浑身是血,已经陷入了昏迷,是护卫护着她一路逃到城门口,那个护卫也终于撑不住,牺牲了。”白水墨忆起当日情形,仍然心有余悸,“当年,我才十二岁,突然间看到姐姐满身是血,叫也叫不醒,除了害怕,已经不记得要做什么了。”
这是一段被白水墨刻意淡忘,又忘不掉的记忆,在他的记忆中,那一天,他失去了母亲,紧接着,姐姐也几乎殒命,连带着她腹中,他的外甥或外甥女,可能也保不住了。
整个白府的人都在忙碌着,御医和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又要给母亲续命,又要抢救姐姐和她腹中的孩子。
再后来,母亲听闻姐姐受难,心痛不已,强撑着一口气被大哥背着去看了姐姐最后一眼,而后长眠了。
昏迷中的姐姐似乎感应到什么,一直呢喃细语,白水墨凑过去听了好久,才知道,姐姐一直在呼唤着母亲,可是,他们再也没有母亲了,他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总觉得只有这样,姐姐才不会也跟着离开他们。
紧接着,是治伤的大夫突然惊呼,“不好,夫人的羊水破了……”然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御医,产婆一拥而入。
父亲和大哥去料理母亲的后事了,只留白水墨一个人守在白水心的产房外,眼睁睁地看着血水一盆又一盆地从房里端出来,依稀还能听到御医和大夫们在切切私语,大概是在说姐姐和孩子可能都活不成了,又似乎还在商量着有什么方子可以吊命,哪怕保住其一也好,毕竟这可是慕容夫人,她的丈夫还在边关拼命,皇宫里也下了死令,一定要保住慕容夫人母子的。
“救救她,救姐姐,一定要救姐姐,求你们了。”这是白水墨当时唯一的请求,母亲已经走了,他不能再失去姐姐了,“快,去前院,找父亲来,就说,就说姐姐快不行了,让父亲再想想法子。”
这一等,从白天等到黑夜,终于,父亲来了,给了御医一颗丹药,据说是父亲去宫里求来的,是离族先祖留下来的仅剩的一颗救命药。
救命药果然起效了,姐姐总算是有了意识,可她难产了,所有人都知道拖得越久,腹中的孩子越危险,大人也可能保不住,可是姐姐在迷糊中仍坚决要生,她不忍心放弃这个孩子,因为他的丈夫还在拼命,而战场凶险,瞬息万变。
整整两天两夜,白水心撑过来了,伴随着一声啼哭,慕容家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是个精致的男孩,迎着朝阳而生。
只是,产婆很快就发现,姐姐的腹中还有一个孩子,然而,姐姐已经没力气了,早就已经陷入了昏迷中,怎么叫唤都没有回应,无奈之下,产婆只能凭着经验,硬生生地把另一个孩子从姐姐的腹中拽出来。
那是个漂亮的女孩,如果不是全身青紫,全无呼吸的话,她一定会是两家的娇宠。御医们又是一阵忙碌,最终还是摇头叹息,刚出生的孩子就这样又悄悄地离去了。
父亲十分悲痛,一直抱着那个女娃娃不说话,许久之后,他说:“慕容夫人今日诞下麟儿,母子平安,派人往宫里,慕容府和边关送信吧……”
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
“都听明白了吗?”父亲不怒自威,吓得众人连连点头应是。
白水墨诧异极了,可也不敢问,后来他发现父亲悄悄地拿走了姐姐的玉兰佩,带着小外甥女去了后山,亲自挖坑,把女娃娃放进了金丝楠木棺里,埋好,立了一块碑,只有一个字——兰。
“为什么?”白水墨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他不懂,这个孩子是慕容家和白家的骨血,就是早夭了,她也有资格入慕容家或者白家的陵园,而不是就这样孤零零地埋在后山,连个立碑人也没有。
“忘了这个孩子吧,谁也不要再提起,这是为了你姐姐姐夫好,记住了!”这是他的父亲白书言给他的唯一的解释。
只是,那时的白水墨不能完全理解,他从小就是在家人的疼爱中长大,活得无忧无虑,甚少需要他去动脑,所以总是会做一些无脑的事。
比如在姐姐昏迷期间,霸占着小外甥,时刻防备着自己的父亲,比如抱着三天大的孩子跑去后山吹风,去母亲灵前控诉父亲的无情。
直到父亲病倒,白水墨才发现,短短几天时间,父亲的头发竟然斑白了,人也瘦脱形了。原来,父亲心中的痛并不比他少,只是,他是一家之主,任何时候都不能慌,不能把自己的情绪放在脸上。也是从那时起,不问世事的白水墨真正长大了,开始站在父亲和大哥的角度思考问题,慢慢地成为天凤人人称赞的书画大家,机巧大师。
“那一年里,姐姐几乎都在昏睡中,为了让姐夫你安心在边关打仗,是大哥代笔,模仿姐姐的字迹给你送去书信。”回忆结束,白水墨略有些抱歉地看着慕容烈,“很抱歉,瞒了你们这么多年,但我是在姐姐醒来后才知道,父亲当年那么做是多么理智而正确的。”
“以水心的性子,醒来发现岳母已仙逝,孩子已出生,而她没有尽到做女儿的孝道,也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一定非常自责吧。”慕容烈低叹,不难想象当时的情景。
白水墨闻言,点头又摇头,“姐姐不仅仅是自责而已,她把母亲的离世也归咎到自己身上,一度认为是自己害了母亲,还险些害了你们的孩子而陷入了痛苦中,无法自拔,终日郁郁寡欢,就连清儿也不愿意抱,差点就熬不下去了……”
“幸好,姐姐不知晓另一个孩子,否则,她如何撑下来,若你那时知道这一切,又是否能在战场安然,若有半点流言蜚语传出去,姐姐和清儿走该如何是好……”
白水墨的字字句句仿佛都在敲打着慕容烈的心上,疼得难以自拔,原来他在战场拼命的时候,他的妻儿竟然受了这么多苦,可这么多年了,他竟全然不知。
“都过去了,姐姐从未怪过你,后来是她的一个好姐妹陪着她走出这段阴霾,也因为清儿这小子慢慢长大,姐姐才渐渐有了笑容。”白水墨安慰道。
慕容烈苦笑,目光迷离,不,他几乎可以肯定,白水心是知道她怀的是双生儿,也是因为此,她才会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不愿意走出来,也或许她知晓了些什么,才会郁郁寡欢。
“既如此,怎么证明离梦萝就是慕容家的血脉,那个孩子,不是小舅舅你亲眼看着外公埋葬的吗?”慕容玉清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那块兰花玉佩,你也有一块,那是你父母的定情信物,世上仅此一对,你那一块后面是个白字,你母亲一直以为她的玉佩是在那场刺杀中丢失了,你爹为了安抚你母亲,就把他的那块给了你,你可以比照看看,是否一摸一样。”顿了顿,白水墨又说道:“虽然,我只抱过那孩子一次,但她身上有一块小胎记,说来也巧,那胎记状似兰花,就在左肩上,你可以去确认一下。”
慕容玉清捏紧了手中的玉佩,毫不犹豫地跑去确认了,果然,离梦萝的左肩处有一个浅浅的胎记,像一朵即将绽放的兰花。
“看你神情,毋庸置疑了。”白水墨见慕容玉清冷着个脸出来,手上的玉佩却不见了,骤然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那个孩子还活着就好。
“我不会认的,婉儿是我唯一的妹妹,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慕容玉清拒绝承认这个妹妹,哪怕离梦萝的过往皆是身不由己。
看着慕容玉清离去的背影,慕容烈才回过神来,思绪混乱的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又想到玉婉的态度,他总觉当年的事还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