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送爽,天空湛蓝,阳光很好,此时的汴梁城中已是人来人往。
中秋佳节即将到来,各色各样的彩色花灯已纷纷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菊花竞相开放,摆满了潘楼西街的街头,一直延伸到了上阳路这边。菊花杂色斑斓,供人们品评鉴赏。这些花争奇斗艳,就如士子赴京赶考一般,依照惯例最后据说还要选出花魁状元花魁榜眼来。
因为花会的缘故,汴梁这座老城仿佛回到了前朝,又重新焕发出生机和活力来,让人们暂时忽略了城内城外随处可见的兵丁甲士,忽视了五座城门处守卫盘查的苛刻,忘记了近年来没完没了的争斗和杀戮,于乱世中找回了些许久违的喜悦和安慰。
此时,红棉正站在耶律家花园里那座很高的能望得见大半个汴梁城的阁楼上,凭栏往西南方向望去。
隔着一处宅院和一片狭长的瓦市,能看到潘楼西街,那里有一块不小的宽阔的空地。空地旁是汴梁城的武圣关爷庙,里头供奉着武圣人关羽。
关爷庙正对面此刻正在搭建布置一座很高很大的台子,几十个人在高台上爬上爬下忙碌着,据说花会比武将在那里举行。
离上次见到洪升洪将军已经有半个月时间了,而那次洪将军派人到衙门找她也并没有告诉她什么重要的情况。
红棉想着,与其在这耶律府里头百无聊赖心烦意乱,不如去找找洪将军问问哥哥的情况,毕竟贵人多忘事,而且自己又离开了凌家井,来到这里。关于自己住进耶律府这件事并不方便让洪将军知道,所以有必要跑上一趟。
不巧的是,红棉并没有找到洪升,听说洪将军这几日为了汴梁城的城防忙得脚不沾地。不过红棉却找到了专门替她调查红石下落的那位洪升的手下。
此人见到红棉,立马就认出了她,“窦姑娘吧?刚才我还去凌家井找你呢,他们说你搬走了。”
“是不是我兄长有消息了?”红棉露出紧张而焦急地神情。
对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托了很多人,辗转查到了一些情况,可算是查到了你兄长窦红石的名字,记录显示他从服役开始在徐世龙将军帐下,而来被调入了李思齐的不对,因为功夫了得,做到了校尉之职。不过,前不久因为军中内讧,他被李思齐砍了脑袋。所以,令兄长的记录上画了朱批,是已经过世的意思,恐怕——”
红棉听着眼泪就涌了出来,忍都忍不住,虽然她知道兄长凶多吉少,可真正听到这坏消息让人盖棺定论的时候,又是不同的感受。脑袋里头嗡嗡作响,周围的声音乱作一团。
她道了声谢,便扭头离开了,一边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边流着眼泪,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
她在为窦家人难过,为祖父难过,为父母亲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偌大的汴梁仿佛已经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可她又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
她想到自己的小侄儿青青和漂泊在外的嫂嫂,希望她们都能平平安安的生活,她想到去天目山寻她们,可是就这样带着一堆坏消息去吗?她想到一个词,家破人亡,这样的词竟然落到了她窦红棉的头上。
她不甘心。她有一腔的仇恨无处发泄,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着、走着,碰坏了一个漂亮的兔子花灯,踩翻了几盆娇艳的秋菊,跌跌撞撞竟然走到了汴河边上。
因为上游连日阴雨,汴水涨了很多,凉风吹来,波翻浪涌,水声清越。在这烟波浩渺的汴河之上,舟船来来往往,运送着粮食货物。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像极了她窦红棉过去的生活。
但她知道,这这平静的假象下面,隐藏着汹涌的暗涛,在一点点摧毁着她的生活。
该恨谁呢?红骁是被官府和喇嘛杀害的,红石是因为被朝廷征召入伍死去的,父亲是帮助韩山童而死的。
该恨谁呢?可恨这个世道啊,这个黑白颠倒的世道。
在汴梁城喜气洋洋地迎接中秋和花会的假象下面,是各方势力的激烈角逐,人心利欲的风起云涌,无论是在落败糜烂的潘楼东街,还是在繁华崇丽的潘楼西街,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汴城中的人们在用一种粉饰太平自我麻痹的方式,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和惶恐,但只要是梦总会醒的。
人只有什么都失去之后,才能真正了解那些苦难者,理解他们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揭竿而起,为什么会豁出性命得去战斗。
红骁生来宽厚善良,希望过平静的生活,却一直忍辱负重憋屈地活着,直到死去;红石自小心高狂傲,希望建功立业,却被这乱世啃地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卢阳本是个随性开朗的少年,也随着岁月的打磨变了样子。
曾经活泼单纯的少年,一个个被迫卷进这乱糟糟的世道中,没来得及想明白,便迎来了最后的结局。留在家乡的人和背井离乡的人,都以一种不体面的方式离开了人世。徒留活着的人一遍遍地自责、凭吊和悲愤。
红棉想到陆昭,她仿佛理解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