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九。一大早。
洪升从宿醉中醒来,端着昏沉沉的脑袋,坐在蹋旁发呆。仆人阿四报告说门口有个小哥找他,还说昨天就来过,问是谁,阿四说来人姓窦。洪升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认识哪个姓窦的小哥,忙吩咐阿四更衣洗漱,拾掇好了便出门看来人究竟是谁。
这小哥站在客房门口,高高的个子,着一身褐绿色粗衣,形容单薄,神情拘束,看到走来的洪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洪升看在眼里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指着他说道,“你是?”
红棉忙上前作揖,“拜见洪将军。我是从邯城来的,不知您还记不记得,邯城的窦家人。”
洪升一拍脑门,忙叫到,“你是窦?”
“将军您贵人多忘事,我是窦红棉,我哥叫窦红骁。”红棉忙回答道。
“原来是恩人。我这几日都忙糊涂了,才几日工夫竟然连恩人都没认出来,请罪请罪。快请进,阿四,准备些茶点来。”说罢,将红棉迎进门,“姑娘你哥哥呢,一起来的吗?”
红棉沉默了片刻,“将军,我二哥他,前不久,已经过世了。”
洪升吃惊道:“怎么回事?怎么会?”
红棉叹了口气,“一言难尽,请将军多包涵,我不太想提到此事,以后有机会再相告。”说着,眼圈就红了。
洪升点点头,“怪我,不提了。不知妹子这次来找我,是为何事啊?”
“我也是没有办法,想起当日洪将军您曾说要过来汴梁军中就职,说可以代为打听我大哥红石的消息。我如今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没有办法,只能来洪将军这里叨扰碰碰运气。”红棉说着,起身就给洪升磕了一个头,“洪将军,您帮一帮我吧,看在我死去二哥的份儿上,帮我打听打听我大哥的消息。”红棉说得凄婉,让人动容。
洪升当日离开邯城回到汴梁,竟然一次都没有想起邯城的人和事,一来是因为公务繁忙,二来也正应了那句话,贵人多忘事。今日见到落魄求援的窦红棉,心里很是惭愧,见红棉的恭敬谦卑更是过意不去,忙道:“姑娘快起来,这可使不得。你们兄妹救过我的命,这不是折杀我吗,令兄长的事我一定尽心去办,妹子快些起来说话。”
红棉忙点头道谢,站了起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妹子你在汴梁可有住处?有什么困难都告诉我,能帮的我一定帮忙。”洪升在邯城见过红棉男装模样,只是今日一见却很是憔悴,没有当时的精气神,便问道。
红棉听罢愣了一愣,忙摇了摇头,“不用的,也没什么困难。我现在就住在潘楼东街凌家井的回头客栈里,如果有我大哥的消息,烦劳您差人去那儿找我就好。我现在用的是我二哥的名字,洪将军以后就叫我红骁吧,在外头我这样方便一些。”
洪升点了点头,“好,妹子你吃茶点,我去找我的副官来,让他好好帮你查一查,我最近的确是忙,抽不开身。”
红棉摇摇头,“无妨的,您能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对了,看我这记性,怎么把他忘了。”洪升又一拍脑门,“我忙,可你那陆昭陆大哥也在汴梁呢,他应该清闲,昨晚我两个还一起喝酒来着,我今晚叫他来——”
“不,不用了。”红棉心中一紧,忙说道,拿着茶碗的手也一阵哆嗦。
洪升诧异地瞧她,“为什么?他——”
“我...我怕陆大哥知道我二哥的事,不是给人家添堵吗?人都不在了,就别提了。洪将军,您一定答应我,此番红棉来汴梁,只想寻找大哥,况且我与陆大哥本就不熟,男女有别,很是不方便,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将军您说呢?”
洪升听罢点了点头,“妹子你说得也有道理,好,那就听妹子的,不跟他提,你放心吧。”
半个时辰之后,红棉从将军府邸中走了出来,衣袖里多了几枚银锭子,脸上却没有几分喜样子。
她一会儿想象红石还活着,开心极了,一会儿又想象红石真的是死了,或者怎么也没有消息,自己会在这汴梁城一直等下去吗?真是煎熬啊。
想着陆昭此时就在这座诺大的城市里头,她下意识地把头沉得更低,生怕那个人会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这是一副被生活榨干无能为力的样子。谁没有一些倒霉落魄的时候呢?这样的时候红棉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不去打扰任何人,也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她。其实,她是猜想到陆昭或许还没离开汴梁的,要不是为了寻找大哥,她真想马上离开这座城市。
潘楼东街凌家井位于汴梁城的东边,同西面热闹富丽的潘楼西街和西北的瓦子相比,这片儿都是些老房子,地势较低,因为有几口老井,因此成为地名。
红棉一开始只是想找一处价格便宜的客栈,比较了半天找到这回头客栈还挺高兴的。可是住了一宿才晓得这地方在汴梁城中是出了名的脏乱差,有许多偷儿和暗娼,类似于邯城的东西巷,都是犯罪率很高的地方,白天看不出来,一到晚上就热闹得不得了,尤其是日落开市日出闭市的“鬼市子”,街上挤满了沽旧衣、古董和交易稀奇古怪东西的人。在潘楼西街消费不起却耐不住寂寞的人们都喜欢来着潘楼东街寻乐子。
红棉暗自感叹,还是早点搬走为妙,免得惹上麻烦。
不过,很快一件事的发生让红棉改变了主意,决定在这回头客栈住下去。
说起来丢脸,平时胆大心细爱财如命的窦红棉,竟然让小偷给得盯上了。红棉现在几乎是身无分文,在房间里闷头大哭了一场,气得不得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大城市里头的偷儿定都是些行业里的高手。这可好,想换地方住的本钱也没了。真是让人生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