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和十几个失足妇女一起呆在公安局的拘留室，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只有张小翊自己知道。他们面对的问题是，如果没有解释清楚，或许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们有可能被认定为是这些人中的一员，面临着拘留与起诉。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六条卖淫、嫖娼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千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摆脱囹圄之困。
张小翊想起多年前，那个和父亲一起被关在高利贷公司的那个夜晚。那是大一的寒假，张小翊和做钢材生意的父亲到广东一带收款。前几家公司还算顺利，都收回了拖欠的货款，之后一家公司，和另外一家公司有三角债，因为实在没有资金，就让父亲和她直接去了那家公司。
记得那家公司从表面看上去非常正常，公司设在工业区内，厂房标准，办公室明亮的，一开始，接待的人员很热情，不仅请父亲和张小翊喝了咖啡，为了证明他们的经济实力，还带他们参观了正在生产的车间。
当时父亲的厂子资金紧张，父亲认定了要收回拖欠的三百万货款，就和那家公司斡旋了几个回合。父亲很强势，可能他强硬的态度激怒了对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方不由分说地直接把父亲和张小翊关进了公司仓库。那也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夜晚，虽然是在广东地区，深夜的寒凉也是让人禁不住的，张小翊的双水双脚冻到麻木，不住地打喷嚏，还一直流鼻涕。在黑暗的仓库中，父亲把他的外套披在了张小翊身上。张小翊和父亲偎依在一起一整夜，第二天才被当地的公安部门解救了出来。
后来，这家高利贷公司因为涉及经济犯罪，被警方端了老底，法人代表和总经理都进了牢房，欠着的三百万也要不回来了。还好父亲和张小翊都没有受到人身伤害，安全与平安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每每想起来都后怕。可是，想着当时有父亲在身边，即使被关在那个最阴暗寒凉的仓库中一整夜，张小翊也没有害怕过。
现在，在这样的地方，还有人给了一件大衣，让寒凉的夜也有了一丝温暖。
“Amy姐，我第一次进来，我们会不会要关上很长的时间呢？”小桃问道。小桃原来可以不被拘留，她不做包厢公主因为卓安娜有事情请假，才被Amy姐叫来顶替。
“不会有大事，我们态度诚恳一点，多向警察认个错就好，他们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Amy姐一副老经验的样子，她做这行，也进进出出过公安局很多次了：“做我们这行的，谁没有个凄惨的经历，谁没有个悲伤的过往，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所有的事情就情有可原了。”
可以理解，身处困顿的人，顾不上遵纪守法讲道德，可是，如果把身世凄惨当作逾越道德红线的借口，甚至可以作为违法的理由，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从事的行业会影响个人道德水平吗？那有没有必要在这个行业开展社会公德教育？
身困囹圄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张小翊在内心自嘲，现在要发愁的是怎么出去。
拘留室里很冷，几个女生靠在一起，相互取暖，大家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等到天开始蒙蒙亮，也没有什么消息。
不知道等了多久，在天全部都亮了的时候，徐姐和Amy姐被警察叫了出去。
又再过了一会儿，张小翊也被叫了出去。
张小翊披着谭辛平的大衣走出了拘留室，穿了一整夜高跟鞋的脚有些浮肿，让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在这里签个字。”在大厅里，一名警察对张小翊说：“你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张小翊疑惑地问道：“我真的可以走了？”
“调查清楚了，和你没有关系。叫徐丽娇和陈艾的那两个女人涉嫌组织卖淫，我们将依法逮捕。”
“那其他的人呢？也逮捕吗？”
“视情节轻重予以拘留或罚款。”警察回答道，他看了看张小翊，又说道：“你们研究生做研究也要稍微有个度。这些场所都很危险，发生些意外的话就不好了。”
“谢谢警察叔叔，以后我会注意的。”张小翊回答，她深吸了一口气，感受重新获得的自由。虽然没有涉嫌犯罪，但警察们能这么快调查清楚，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迎面走来的是谭辛平，看来他也没有问题了，也都调查清楚了。
“瞎高兴什么？差点出不来了。”谭辛平迅速签好了字，把材料递给警察，拉着张小翊离开公安局。
“你说什么？”张小翊问道。
“没什么，你的妆花了，好难看。”谭辛平淡定地说道。
张小翊对着停在街边的汽车玻璃窗照了一下。呀！胭脂晕开了，睫毛膏滴在了脸颊上，画一道一道淡淡的黑线，眼影化开了，让自己看上去像一只瘦熊猫。
“我的妆怎么这么花？谭辛平，我可要快点回去了。”张小翊说道。
“以后不要到那样的地方去了。”
“你以为我想，我也是被逼上梁山的。”
“谁逼你啊。”
“还不是你扣光了我的学分，我想做一个优质的调研，才到这里的。”
“那也没有叫你研究这个课题呀，搞得我逼良为娼似的。”谭辛平抱怨。
“外套还给你。”张小翊脱下外套，想拿给谭辛平，脱下外套的那一刻，又后悔了，早晨的风也挺大的，主要是，她穿得也太单薄了。
“你就先留着吧。”谭辛平看见张小翊在风中打着寒战的可怜样子，又把外套递了回去。
“也对，披了一夜，被我弄脏了，我就继续用着了，之后洗完再还给你。”张小翊又披上了这件男士外套，外套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你还真不客气。”
那辆熟悉的香槟色保时捷开来了，那是陈绍梁的车。
“老谭，终于把你们弄出来了，快上车，带你们去吃点东西，去去晦气。”
“陈老师，你真是太好了。”张小翊坐上保时捷，对驾驶位上的陈绍梁道谢道：“难怪我们这么快被放出来，多亏了您的帮助啊。”
“是要感谢我的悟性，但是最要感谢的，还是你谭老师找的那位重要人物。”
坐上陈绍梁的车，靠着柔软的座位靠背，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张小翊才感觉自己已经精疲力尽，脚还钻心的疼。本来陈绍梁打算带谭辛平和张小翊去吃点东西了，被张小翊拒绝了：“谢谢陈老师，不用了，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能不能回学校？或者待会儿在有回学校公交车的车站放我下来，我坐公交车回学校就行。”
“随便她吧。”谭辛平对陈绍梁说。
在邻近的一个公交车站，张小翊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张小翊摸了摸裙子口袋里的小纸片，那些可是她耗费精力、深入虎穴调查回来的数据啊，赶快回宿舍休整一下，今天就想办法整一些调研报告的内容出来。想到这几天的努力终于要出成果了，张小翊的疲惫感渐渐退去，又兴奋地打起了精神来。
张小翊下车后，陈绍梁载着谭辛平向茶餐厅开去。
“罢了，也不要吃什么东西了，我也想先回去洗漱一下，然后睡上半天。”谭辛平说道：“陈少，昨天谢谢你。”
“不谢！不过，谁让你多管闲事了？你这是自讨苦吃。”陈绍梁揶揄道，他调转方向，回学校。
“现在回想起来，张小翊那个傻了吧唧姑娘如果是因为我的刺激，去了那种地方调研，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就是我的不对了。”
“怎么变成是你的刺激了呢？”
“是我让她好好做一个课题的，在期中收集调研题目的时候，我留心了一下，发现她做的课题与社会越轨、失足妇女有关。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半夜遇到她，她穿得不成样子，应该是去混了夜场。我很担心她会不会真的去这样的地方调研了，又碰巧朱韵晨给我一个有趣的调查问卷，说是来自于张小翊。直到昨天约定签约，路过不夜城时看到了张小翊，她居然在门口拉客。我就想看看，她到底是在调研，还是借调研之名在赚钱，就跟进去看看了。”
“你这一去，了就被当嫖客给抓进了公安局，真是厉害了，兄弟。”
“合同签得怎么样了？”
“人家好不容易赴约，可是我们倒好，差点爽了他们的约。”
“没有签？”
“你不在啊。”陈绍梁卖了个关子，顿了一下：“不过，还是签了。看了一下合同，基本没有问题，就尽快签了，后面不是赶紧找人救你来了吗？”
“你是怎么知道我有难的？”
“昨天问你到哪里了，你说在不夜城附近，然后就没消息了。签约完，我赶紧去了不夜城，我想你不会是被哪个小姐招进去了吧。后来发现警察在那里开展打黄扫非行动，我想你会不会被误抓什么的。后来找了个厉害的人物，摸了你的情况，从中协调了一些时间，好不容易才把你搞出来。你居然说你带着学生来调研，没办法，就只能把你俩一起救出来咯。”
“你找了何方神圣，这么快就能把我们两个人都弄出来？”
“你就不要管了，反正，是个大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