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城与杨慎一番较量,他见好就收,达到为薛君恒演武的目的后,便认输下台。虽有相让之嫌,但杨慎也颇受用。之后叶雪城见杨慎要授课了,自己并非儒家朱门弟子,自是不方便驻留。为了避嫌,他推说有事,告辞离去,临走前传音入密约薛君恒两日后雁栖湖一聚。
“玄策兄适才说几日后就要离京执行任务了,也不知几时能常相聚。”想到此处,薛君恒不禁有些惆怅。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杨慎点名要薛君恒留下。其他人各自散去后,薛君恒连忙向杨慎施礼,他也颇为紧张,不知用修老师有什么要交代他的。
“薛懋功,你可真是个红人啊。”杨慎感叹道:“梦竹姑娘与叶玄策都对你青眼有加,不过我却暂时没发现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老师教训得是,君恒尚是一介书生,只是运气好而已。”薛君恒虽这样说,表情却是不卑不亢:“不过我一定会奋发用功,英雄之志从未或忘。”
“哦?”杨慎看他那自信的模样,挤出一丝笑容:“你倒是有点志气。”言罢他又说:“叶玄策今日与我比斗,明虽斗剑,暗中却是传你剑术吧?”
薛君恒一惊,不知该如何应对。杨慎又说:“他的仲夫子剑诀虽是儒门古传剑术,但却是被朱夫子(即朱熹)弃置不用了的,蒋院主也不喜欢这种蛮横的武技,我们的软剑法方是正道,如何取舍你自己参详吧,我不会逼你。”说罢拂袖而去。
薛君恒发觉,似乎杨慎对叶雪城动了点瑜亮心结。叹息了一声,他也慢慢踏着黄昏余光,穿过松林向谷外走去。
这一天收获巨大,不仅有两种剑术的一些要领,更有一场高手间实战的感悟。薛君恒平复心情后,便立刻到院落回想并记录今日的心得。他拿起软剑,试着摆动几下,却发现并不容易,自己好像也不喜欢这种风格的武功。他又提起一柄直剑,挥舞起仲夫子剑诀的套路,刹时间,他有如猛虎入南山,一通劈扫击刺斩,剑在他手中有如万钧雷霆般迅猛威严,他本身就力大无穷,性情又暴烈,这剑术简直太合他脾胃。一时兴起,他将二十三路剑招连贯起来,舞了十多遍方才罢休。
眼见与叶雪城约定之期已到,第三天早上,薛君恒整理衣冠,匆匆赶往雁栖湖赴约。
湖边有一酒肆,薛君恒远望见叶雪城与孟楚客的身影,急忙赶了过去。只见酒旗下的露天方桌上坐了三个人,除了叶、孟以外,另一名高壮武士也在一方坐下,他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腰后背着一杆七尺斩马剑,单比气势,竟是不输给薛君恒。
叶雪城摆手要薛君恒坐下,乃介绍道:“这位是曾和我一起在千叶楼破敌的壮士朱寿,乃是一位武举人,有万夫不当之勇。”说罢又为朱寿介绍薛君恒。
朱寿抬眼望去,见薛君恒生得是浓眉大眼,身形挺拔,气度刚毅,不禁哈哈大笑:“薛兄弟虽是个翰林,但看起来一点酸腐气都没有,俺甚是喜欢,来干了这碗,从此便是自家弟兄。”说罢他举起一碗酒,大口痛饮。
薛君恒为朱寿这股豪气所感染,也再不拘束,举杯与他干了,便算是结交了这个朋友。
叶雪城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俩是合得来的。”于是也举杯致意。饮罢,他问起:“懋功兄前几日好像受过伤,是怎么回事?”
薛君恒一一细述他被伏击乃至弦歌林获救的前后因由。叶雪城三人听来,不禁为之动容,一来惊叹于薛君恒面对凶险时的果断,二来也对蒋生严嵩等人的大胆妄为而愤懑。待说道与蒋莹莹回来,遇到朱蒙搭讪,朱寿和叶雪城同时脸色一变。
“怎么了二位?”薛君恒不解地问道。
“朱蒙就是白莲教逆魁,之前我找到千叶楼的位置并奏报天子后,大将军江彬带十万大军征讨飞来峰,朱蒙已闻风而逃。虽然在京郊的据点被捣毁,但其教中骨干仍流窜在外,我们正是得到了锦衣卫的消息,此贼在川陕出没,这才奉旨离京调查的。”叶雪城介绍道。
“朱蒙这厮是个大淫贼,最喜欢便服潜入民间,诱拐良家女。此人诡谲多智又巧言令色,不知害得多少黄花闺女及初嫁少妇失节,若被俺碰上,定斩这厮鸟头。”朱寿喝叱道。
说到这里,叶雪城脸色有点难看,薛君恒与朱寿不了解,唯有孟楚客知道,原来与叶雪城有婚约的王娇娇曾被朱蒙拐走。自被雪城自千叶楼救回后,却是闷闷不乐,总是念叨着所谓朱相公,终于有一天她乘下人不注意,私自逃出家门,不知所踪。雪城虽与她之前未曾见过,也没有什么感情,但毕竟订了娃娃亲,每想起此事,叶雪城不禁按剑咬牙,欲诛杀朱蒙而后快。
虽是不愉快的话题,但叶雪城毕竟是走惯江湖的豪客,心中阴霾很快便一扫而过,他又举杯与三人谈些家国大计,大家都是慷慨之士,一时间,桌上又充满了欢歌笑语。
不多时日过中天,凉风徐徐拂面而过。叶雪城逐渐凝住了笑容,看着薛君恒,谆谆嘱咐道:“懋功兄,我想我们该就此别过了,雪城曾卜了一卦,追讨朱蒙之行恐不大顺利,我们三人离京后可能短期内不会回来。”
薛君恒一脸不舍:“没想到我们同榜进士,聚别匆匆,虽与玄策兄,孟兄与朱兄相识不过几日,然意气相投,胜似兄弟。只盼兄长能早日擒获逆党,回京乘兴同游。”
叶雪城拍了拍他肩膀继续说:“我观严嵩面相,淡眉尖鼻薄唇,必是心机深重,睚眦必报之人,其可怕胜过蒋生十倍,你得罪了他,日后多加提防。除勤练功法自保之外,更要留心阴谋诡计。”
“你有什么困难可找江彬大将军帮忙,你是俺的朋友,便是他的朋友。”朱寿说罢,拿出一枚玉牌递给薛君恒。并说明这是信物,可凭之拜访江彬。
薛君恒感激地看着三人,拱手道:“君恒能结交诸位,便是不枉此生了。”说完举起一碗酒,痛饮了个干净。叶雪城朱寿等也各自喝干了碗中酒,说了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伴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三人一甩衣角,跨上马沿着长路绝尘而去。
远处,古道悠长而蜿蜒,人影渐渐稀疏。薛君恒任由微风卷起他头巾上的丝带,望着大道两旁横斜浮动的树影,心中空落落的。这种忧闷的感觉,也只有当初离家赴京赶考,辞别父母时有过。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薛君恒叹道:“为什么所亲所爱,总要分隔天涯;能朝夕相见的,大多面目不可亲呢?”他沿着湖边漫步回府,心中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