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公子驮着薛君恒朝茅庐走去,正想进门,“站住。”蒋小公子发现篱笆大门后走出两位女子,模样俱是清秀怡人。看打扮大约是侍女,不同的是这两位侍女身后各背着一口剑,显得英姿飒爽。
蒋小公子待要说话,忽听远处杨树林里传来喧哗声,似乎是严嵩带着人在那边搜查。他心中焦急,乃说:“这人危在旦夕,求你们救救他吧,有人在追杀我们。”
“不行,这是我家主人清修之地,男子勿入。”侍女一脸清冷之色。
蒋小公子面颊微红,说话支支吾吾,“不,其实我是......”。
“碧瑶,让他们进来吧。”院内传出主人轻柔温婉的声音,显然是位女子。这山野间的草庐,本以为是个方外隐士的住所,没想到这位隐士竟是个女人,这令蒋小公子惊异不已。
薛君恒被扶着躺倒在庐内席子上,屋里的女主人以头纱掩面,在旁替薛君恒把脉。他身上有多处伤口,又中了毒箭。蒋小公子在一帮殷切地注视着,不敢多话。
“碧瑶,紫桐,替他剪掉毒箭,上些金疮药。待包扎好了我再施针。”两位侍女诺了一声,就忙了起来。女主人看了一眼蒋小公子,问道:“他是翰林院的新弟子,怎会被人追杀至此,你又是他什么人?”
蒋小公子大为慌窘,只是红着脸不知说些什么。“我......我不认识他,我就是路过的,不忍心见死不救。”
“哈......”女主人似乎看出了什么,却不说破。这时薛君恒也悠悠醒转,他看到两位侍女在帮他包扎伤口,侍女背后一位黄衫女子以轻纱掩面,静坐在竹席上,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可那婀娜的身段,出尘的气质他却再熟悉不过,正是弦歌林的女讲官梦竹。
“梦竹老师,我......”薛君恒正要说话,却被梦竹以手势打断。她轻声吩咐:“勿要多言,节省点气力。”薛君恒十分听话,再不言语。
这时院落外面传来脚步声,碧瑶与紫桐连忙出去应承。梦竹看了蒋小公子一眼,说道:“你照看好他。”便轻移莲步,缓缓踱出屋门。
蒋小公子递过一杯水给薛君恒,君恒咳了一声,慢慢饮下,轻声说:“谢谢。”蒋小公子“哼”了一声,问道:“你说,抢劫一事你怎么解释?”
薛君恒本欲发怒,一看到手中竹杯,面色和缓了许多,乃正色说道:“你似乎和你哥不同,我不知你哥哥是怎么讲的,但天地为证,我薛君恒却是从未做过鸡鸣狗盗之事,若违此言,天人共诛。”蒋小公子以手支颐,端详他片刻,勉强嘟着嘴说道:“哼,看你说的真诚,暂且信你一回吧。”
“君恒恩怨分明,虽然你大哥几乎杀了我,但你也算与我有恩,可见盗跖柳下惠之事果非虚妄,未知小兄弟姓字,来日定当图报。”薛君恒问道。
“你胡说,我哥哥才不是盗跖。”蒋小公子脸色微嗔,转过身去不理他。薛君恒也不去争辩,只静静地观察茅庐内环境。“蒋莹莹。”小公子背对着他,幽幽地道出姓名。
这时在院门,严嵩带着十数家丁,搀着蒋生,来到门前。严嵩对着梦竹欠身施了一礼,问道:“梦竹姑娘有礼了,我和蒋公子今天在路上遇见凶徒,恶战了一场,此贼逃向这边。希望讲官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入内搜查。”
“放肆......主人的闺房,岂能让你们这些须眉男子玷污。”紫桐甚是不忿。
“蒋公子可是大学士爱子,窝藏打伤蒋公子的凶徒,恐怕大学士那里不好交代吧。”严嵩阴阳怪气地瞥了梦竹一眼。原来蒋冕是翰林院大学士,相当于一院之主,而梦竹虽是六大讲官之一,但她毕竟教坊歌女出身,而非进士及第的儒门弟子。她是首辅杨廷和特邀的讲官,严格来说算是客居儒门。故而严嵩仗着自己是院主门生,颇有些不把她放在眼里。
“梦竹不认识什么凶徒,更与蒋公子素昧平生,各位请回。”梦竹依旧语气清冷,听不出一丝情感。
场面顿时变得尴尬起来,严嵩虽是颇有点轻视梦竹,但她毕竟是讲官,无论是武艺还是术法修为都是宗师级别,自己也不敢强行闯入搜查。自己也曾在弦歌林学过琴乐之道,起码的尊敬还是要有的。但要他放弃,又是不甘。
严嵩眼珠一转,心生一计,乃说道:“近日御史台的言官屡屡上书,妄言翰林有女讲官乃是有违礼法,大失伦常,更有秽语不堪入耳。假如梦竹老师在茅庐收容男弟子,谣言传出去,恐为不妥。”
严嵩虽言语谦恭,话中却是语带讥讽威胁。此言听来,那薄如蝉翼的面纱之下,梦竹白玉般的面容也是微凝寒霜。
“谁敢传梦竹姑娘的谣,慎决不轻饶。”一声爽朗之语传来。遥见院外走近一人,但见他:
头束网巾,身裹青袍,手执折扇,簪缀流苏。一张唇红齿白书生面,一副长眉大眼清朗容。肤色白皙而光洁,五官秀美而精致。若非世家贵胄,便是儒界名流。
严嵩一见此人,立刻就底气全无,连忙躬身作揖:“原来是用修公子,是严嵩失言了,我们这就走。”说罢连忙施礼告罪,带着众人灰溜溜离开。
此人正是当朝首辅杨廷和之子杨慎,字用修。杨慎虽为宰辅之子,却从不倚仗家世背景欺人,而是靠自己努力用功,不仅高中进士,更是与梦竹、毛纪等并列为翰林院六大讲官,乃是论剑谷之主。
“多谢用修公子解围。”梦竹欠身,盈盈施了一礼。
“你我何必多礼呢。”杨慎轻笑道:“不知是否有幸得入香园,一聆妙音。”梦竹愣了片刻,还是点点头:“公子请进。”
杨慎入内,见到正在被包扎救治的薛君恒,乃问起原委。薛君恒想开口叙说,梦竹却先说道:“他现在不便多说话,待日后你自去问他。”
杨慎不解地反问:“原来你也不知事由,如何就愿出头搭救,万一严嵩所言属实呢?”
梦竹却是一声浅笑:“杨公子乃是名士,如何见识同俗人一般。凡人以言识人,梦竹则以心识人。忠奸不辨自明。”
“她好像笑了,古人说佳人一笑值千金,梦竹老师的笑语却是万金也难比。”薛君恒在一旁心神迷醉,不禁如此痴想道。
杨慎细看了薛君恒一眼,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说道:“原来是你,你是叶玄策的朋友,想必不是坏人。”他说完也不管薛君恒的反应,只是转过身对着梦竹笑道:“慎在曲之一道上有新悟,希望姑娘不吝赐教。”
梦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们去院中切磋吧。”于是吩咐紫桐与碧瑶好好照顾薛君恒。薛君恒直直眼望着二人一起出屋,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之情,那抹浓厚的剑眉也微微皱了起来。
“喂,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蒋莹莹打断他的沉思,质问道。
薛君恒咳了一声,似是恼羞成怒地瞪着蒋莹莹说:“休得胡说。”虽是一脸怒容,语气却略显尴尬。
“哼,你就是个好色之徒,还自诩正直。”说罢气呼呼地站起,要出屋离开。
薛君恒连忙出声阻止:“蒋兄...留步..咳咳。”他因急迫,咳嗽不止。
蒋莹莹顿住脚步,回身看他,嗔怒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担忧。薛君恒慢慢说道:“天色将暮,你独身回府恐有...不便,君恒也不放心,明日再走吧。”
蒋莹莹脸色和缓了许多,略带了点笑意:“你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担心恩人。”于是走到一边坐下,却嘟起嘴不愿跟他多说话。薛君恒看到蒋莹莹天真活泼的样子,不禁一笑:“蒋兄烂漫可爱,也是个妙人。”蒋莹莹霎时俏脸绯红,急忙低下头,声音细不可闻:“你再胡说,我立刻离开。”薛君恒苦笑一声,再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