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秦军阵列内便出现了两排硕大的牛角号,士兵们深深地呼吸几口,便是放在嘴边吹响起来。
“呜——呜呜——呜呜——”
高亢的号角声宛若龙吟,穿透清晨的寒风,将浑厚的战意远远传了出去。在四周低矮的山丘上起伏回荡,连绵不绝。
开战了,平原上的秦军黑压压的一片,带着惊涛骇浪一般的号角争鸣冲向魏国的卢延城。
自河西归秦以后,魏迁都大梁,安邑由曾经的国都变为了魏国防守秦军的边陲重镇,卢延城为安邑拱卫所在,常驻两万兵马。
这或许还算不上一次大规模的战斗,秦素以车兵、弓箭手为强,两万魏兵若是在平坦的地势上与虎狼之师交战,那只会是以卵击石。
甘罗身处中军,骑着战马随之缓缓前行,附近数以万计的秦国步卒传出的行近之声伴随着号角,听起来像是阵阵轰雷,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魏国的梦魇来了。
卢延城的城头上,守备的魏兵鼓足了血性,也早已准备好迎接这一场战斗,但见城下黑压压的一片黑甲秦军,却也不由得微微颤栗。
随着又一波闷雷般的号角声在甘罗的头顶划过,前锋营那边攻城的秦军传来无数喊杀声,即便隔了几里路,甘罗也能隐隐听到,这些汹涌的喊杀声里,同样混杂着一片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攻打卢延城这样的城池,秦国大军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这个时代的战争,往往是以摧毁敌人的有生力量为目的,就如十几年前的长平之战一样。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甘罗扯了扯手里的缰绳,将马儿停了下来,方一转头,便见来人执令旗匆匆而至。
来人急停坐骑,马儿随之高高地抬起前蹄,发出一声清脆的嘶鸣。
“传大将军令,中军各营停止前近,给投石机让出道路!”
“得令!”甘罗回道。
来人传完令后,旋又拨转马头朝其余各营驰去。
甘罗率领手下士兵让开一条宽阔的道路,目视着二十辆投石机开向前方,然后在卢延城外五百步的地方停下。
战斗进行得比预想的顺利,在昨夜商议之时,各位将军也曾讨论过卢延城的魏兵会不会出城厮杀,但在今天看来,魏军果然还是没有胆量和秦军在旷野中正面交锋。
可是一旦放弃了出城迎战,那便意味着投石机这样的攻城武器可以毫无阻拦的开抵城下。
五百步是一个很好的距离,没有哪个弓箭手可以高超到一箭射断投石机上的牵引绳,五百步太远了。
但对于投石机来说,五百步的距离不过尔尔,一发石弹抛过去,不需要任何目标,砸到城墙的墙体或者城墙上的守卒都是可以的。
轰、、、!
巨大的石弹在战场上空画出一道饱满的弧线,向卢延城的城楼飞去,只是眨眼之间,隆隆的响声炸裂开来,沙土砖石伴随着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倾泻而下。
据军队的兵器监校尉说,这个投石机是墨者发明的,当年公输班九设攻城之机变,墨子九拒之,是宣墨家之非攻,可百年之后,墨着的武器,终究还是用在了战场屠戮侵略抜城上。
战场的血腥一直再延续,守城的魏兵很顽强,当他们放弃出城正面交锋的时候,恐怕已准备好了城在人在的必死决心。
城头下很快堆满了残肢断臂和血肉模糊的躯体,已经无法看清这些阵亡士兵的本来面目,唯一可以将他们作个区别的,也仅仅是尸体上破碎的盔甲,魏军亦或是秦军的盔甲。
中军十万,一波一波地涌向卢延城的城墙下面,搭云梯的秦兵死了一批又一批,终于,他们踩着脚底下那高高的尸堆,将云梯架到了城头。
城头上的弓箭手已无用处,近身血战,要的是刀枪剑戟,喊杀声愈演愈烈,鲜血顺着雉堞和城墙流淌下来,将土黄色的城墙染成了深褐色。
攻拒良久,终于有数百名秦兵攻上了城头。霎时间秦军中呼声震天,一个个百人队蚁附攀援,欲争咫尺之遥的破城首功。
片刻过后,城头一角出现两队魏兵,手中燃起火把,然后将一桶桶火油坡向云梯。
火光乍起,饶是白日晴空,相隔里远,甘罗也能远远看见城头上燃起的一片通红的火海。
攀登云梯的秦兵,方才还喊杀甚勇,此刻却是痛嚎不止,逐渐化作一具具黢黑的焦尸跌落城下。
秦军无法上前,登上城头的百人队也很快被斩杀殆尽,秦军的攻势似乎弱了下来。
攻城的先锋军得了号令,停止攀登,退到了百步之外,卢延城的上空,只有近千弓箭手疯狂地和城头上的魏军对射,还有那五百步外不断飞来的石弹。
血腥味混杂着焦尸的恶臭不断飘入甘罗的鼻息,几乎快要让他窒息。
一阵痛苦地咳嗽声传来,甘罗侧身,便见赵菲伏在马背,马儿的脚下是一滩浑浊的呕吐物。
果然,她毕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之躯,即便习武,又哪能受得了这般战场的厮杀场景。
甘罗跳下马背,将她扶了下来,然后交给了两个护兵带回了营帐休息。
赵菲离开时,甘罗回过头来向赵菲看了一眼,他在赵菲的眼里看到了一股复杂的神色,许是赵菲身体极度不适的缘故,这神色转瞬即逝,然后随着漫漫沙尘消失在了甘罗的视野里。
魏军的顽强超过了甘罗的想象,身为都尉,他并不需要和那些士兵一样陷阵冲杀,但他见识过秦军的勇猛,也清楚地知道此次战斗的兵力悬殊,然而几个时辰下来,他能够看出秦军在今日的攻城战上并未占得什么便宜。
天渐渐暗了,城头上的火光却是显得更加光亮,滚滚黑烟甚嚣尘上,如同一片昏暗的阴霾笼罩在卢延城的上空。
酉时三刻,日头偏西,天色已近黄昏,漫天云霞如染絮,被夕阳烧灼得渐渐乌黑,几欲和卢延城上空的屡屡黑烟融为一体。
鸣金声传来,秦军的喊杀声戛然而止,如退潮一般散去。
成百上千的秦兵从卢延城的城墙下回来,他们很幸运,没有成为城墙脚下那堆血肉模糊或是已经焦黑的尸体。
甘罗跳转马头,向中军营帐走去,一路上看着这些秦兵们脸上的麻木面容,甘罗又忽然觉得,这些秦兵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他们更像是没有情感的行尸走肉。
回到中军营地后,蒙骜在军帐召集了一班将领商议今日的战果,甘罗自然也在其中。
阵亡的士兵没有姓名,有的,只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
甘罗没有心思听这些,也对蒙骜的攻城部署参不上话,待商议完后,甘罗以最快地速度来到了赵菲所在的帐篷,想要看看她好些了没。
赵菲醒了,只是她的面容异常的憔悴,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万分痛苦的内心挣扎。
“你好些了吗?”甘罗走近她的身边,如是问到。
赵菲见甘罗前来,脑海中不知闪过怎样一丝念头,旋即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再睁眼时,她的双眸又是那样的纯如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