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幽深得就像不可预知的命运。
隐隐有飞絮在夜风中飘零纷飞,不知道将要去向哪里。
西山乱葬岗下的小道上,就在红得妖艳诡异的婚轿里的人与马上的男子交错之间,那匹马儿似乎受了惊吓似的,一抬前蹄想要逃开,可是秋风像是一只无情的大手卷来,人与马就这样渐渐淡去,消失在轿中的姜珏眼前。
“我?难道就是这样死的么?”
姜珏瘫坐在轿中喃喃自语。可就在这时,他的耳畔传来一声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就是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小...小子......”
这声音听来犹如天籁,是黎雄。姜珏转过头,看向另一侧,那也是一顶轿子。是了,那日看到的两顶轿子,原来另外一顶里面坐着的就是黎雄。姜珏内心正在欣喜,突然想到了什么才反应过来,不由沮丧道:
“前,前辈?难道前辈你也......”
黎雄知道他说的意思,笑了声道:
“小兔崽子...老...子还是...喜欢听你喊老...老不...死的......”
被黎雄这么一挤兑,姜珏心底不由情急起来,他想解释之前那是非常情况,嘴巴刚张开要说话,就听黎雄道:
“小子...你不要...不要说话...听......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姜珏担心黎雄安危,想从轿子上的窗口伸头出去看看,手刚搭上去就发现,虚空中隐约有水波晃动,而他就被这水波样的东西挡在了轿内。与此同时,黎雄苍老虚弱的声音又断断续续传来。
“小...小子...你我现在...没...没死...!能不能...逃出...逃出生天全靠...你了...”
“等...会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
原来时二人已经从迷障中出来,只是眼前被困在这顶婚轿里,出去不得。
他们也不知前方究竟是什么,但是想必来着不善。想要留得一线生机,必须得在这半途之中破开婚轿逃将出来。
黎雄在秘境中生命力,精力被抽取太多,如今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唯独姜珏,一则是年少,精力旺盛,二则他就是一普通人,在秘境里消耗的最多是体力,生命力,却无伤到精魂。
原来黎雄就是想利用姜珏的精魂破开最后的束缚。
姜珏自小习武好动,虽说偶有听说江湖中隐有很多不世出的高人,能够上通鬼神,下达幽冥。可是从来是无缘得见,他也完全没想到在这西山乱葬岗下会遇见黎雄,也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会接触到这些神奇异术。
《驭魄七式》是傩杀门通鬼趋灵的必学之术,通篇分作七个部分,几乎每篇都有心诀辅以傩式。
其中《尸狗》护身,《吞贼》伤敌,《非毒》平心,《臭肺》静气,《伏矢》神行,《除秽》驱邪,《雀阴》驭天下灵。而眼下黎雄口授的法诀就是第六篇“除秽”。
按照一般人的资质,一般得先修《尸狗》《吞贼》,才能续修《非毒》《臭肺》,而余下的三篇没有到得一定的层次是根本修不得的。就连黎雄,他都才堪堪修到第六篇,如今生死一线,却把《除秽》篇的口诀授予了姜珏,也不知是福是祸。
可能是黎雄觉得姜珏内心纯良,无欲无求,不会为《除秽》所累吧。
傩杀门与中州其余派别不同,阳符门善于用符篆借力,阴符宗能引气做符而通天彻地,六经阁有六经天人策,混元教有成丹之术,而傩杀门的《驭魄七式》却是以傩舞驭使天地鬼魂灵魄为己用,一度被那些自封正朔的各大派系贬为魔教。
其中还有楚地神秘的玄天冢,以蛊通灵的古苗族,以及中州善于男女合和之法的众妙门等。
而姜珏此时所修炼的《除秽》就是要以自身做契,引来上古魔神,借其神力为己用,若无《非毒》《臭肺》二篇作为基础平心静气,《尸狗》《吞贼》二篇强身固体,怕要么就是心神为魔神所摄,要么就是不堪承受最后爆体而亡。
就连黎雄请来贪狼,最多也维持在顷刻之间。而此时姜珏按照口诀所引,心神正感应着天地间的一呼一吸,试着去找寻,找寻能与自己沟通的力量。
就在这时,不远似乎蛰伏着一股强大的气息,好似被什么禁制着无法脱身,此时见有神识做桥来引,顿时雀跃起来,趁得姜珏心神靠得近了的时候,猛的一跃而出,附在了姜珏神识之上,而此时的姜珏感觉像是体内被灌进了铁水,通体开始肿胀。
话说这西山乱葬岗的后头的一个山谷里,是一处破落的山寨,山寨里一片废墟,此时一红一青两个身影相对而立。
红衣的是做一郎官打扮,面容俊秀,开口之际却是悦耳动人的女声,原来是女子扮做了男装:
“您还是请回吧,劳烦转告山主,小女子在此地待得惯了,不习惯听人呼来喝去的。”
这边厢青衣的是一女子,身形窈窕倩丽,因为她所站的位置的原因,看不清面容,倒是她的声音清丽脱俗,较那红衣郎官又要好听几分:
“哦,当初山主派我来助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如今事儿一过多年,你仗着新找的老窝,以为此地压着个凶狠的,以为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
“姑子您这话说得就过了,我对山主的感激之情心里头是盛得满满的,只不过实在是人各有志,我只是在这逍遥惯了。”
红衣女子扮做的郎官笑着说完后,又看了眼青衣女子,打趣道:
“今日我这里有不少新娘子,有些生的还俊秀的,若是姑子喜欢,尽可拿去恩爱欢喜。不喜欢的,我就留下来,给小的们打打牙祭。”
显然这青衣女子脸皮薄,抵不过眼前的红衣女子心眼,还没几句就被羞得恼羞成怒了,右手一扬,一根白玉做的簪子浮在了身前,口中喝道:
“出言不逊,找死?”
红衣女子知道对方的实力,但是脸色一慌之后立马想起了地下的东西,然后镇定了下来,显然有所依仗。
“听说姑子手里的玉簪可是个好宝贝,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里若是姑子愿意,可否借给姐姐一观?”
青衣女子脸被气得通红,可是没办法,这下面蛰伏的东西虽不知为何,但是气势惊人,心想只怕是山主来了,都得让它几分。如果此地使用“九霜”打破了它的禁制的话,结果无法预测,确实太危险。
但是忌惮归忌惮,以她的暴躁性子,手中“九霜”一收,直接就攻了过去,一青一红的在这山谷里打得不可开交。
这一边越来越接近山谷的姜珏几乎是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他此时的身体膨胀得就像个球,越来越大,此时别说有根针,就怕是边上有根青草,被他尖尖的叶子一刺,估计姜珏都要立马块块龟裂。
别说他的身体此时正在接受着煎熬,更苦的是它的内心里,所有的负面情绪被撩拨起,让他神志一时混沌一时清明。怕是只需他一不坚定,心神一失,那么姜珏就永劫不复,不再是姜珏了。
这时只听他“啊”的一声,姜珏抵抗不住身子里的力量,双手一振。他以及黎雄坐的那两顶大红的轿子直接被他震为碎片,片片纷飞。
眼前不知是人是鬼的轿夫,乐手纷纷间四散奔逃,本就虚弱的黎雄更是伤上加伤。
黎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慌乱间想起《非毒》《除肺》二篇的歌诀,然后强打着精神以自身最后的灵力为引,断断续续的念给姜珏听。
原本也不知道这个法子是否管用,谁知道姜珏果真在歌诀的抚慰下,被缓解了几分,可是治标不治本,没过多一会,情况变得更加严重无法控制了。黎雄惊慌之下,对着姜珏喊道:
“小...子!别...咳...咳咳...别再用...用“驱邪”通灵了,按...我念...念的做......”
黎雄一激动,又咳嗽了起来。
而这边厢,青红两道身影斗得越来越急,青衣女子没有那根白玉簪子相助,显然敌不过红衣女子鬼爪,身上已经负伤多处,眼看就要落败。就在这紧要的时刻,地上一震晃动。
惊得她们暂时放弃了争斗,慌忙查看出了什么事情。原来是下面被禁制的东西,似乎找到了一丝缺口,正在想法子逃离,然后才不一会,就能感觉它带给她们的威压消失殆尽,居然被他逃出去了。
此刻二人面色大变,青衣女子心道此事必须得早些回山禀报,必须早些了结眼前的事情,没了顾忌的她,手中“九霜”一祭。而红衣女子没了倚靠,面色大变,一转身,急忙就给遁走了。
失去了敌人的青衣女子朝着神秘气息消失的地方追去,想看看是什么,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它的影子,这时恰好看见不远处躺着两个人,于是走上前去一看。
这位置正是姜珏与黎雄所在,看见姜珏气息微弱,上前检查完之后一皱眉,问向一旁醒着的黎雄:
“你们是傩杀门的?”
此时的黎雄气息奄奄,点了点头。而这青衣女子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当初用奇门把它封印在此的人,知道它最后居然附在人的神识里逃了出来,会作何感想。”
原来此物是被高人封印与此,一直不得解脱,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封印渐渐有了松动,又加之红衣女鬼在此作祟,使得它更添了几分生机。
本以为还会被封上个千年百年,却不知姜珏误打误撞一边用驱邪通灵之法将它引入了自己的身子里,一边在黎雄的引导下让它在经脉里运转了一圈后又被”非毒””除肺”将其引出了体外。
它就这样躲在姜珏这个普通人的微弱灵识里,一点点逃出了奇门禁制。
黎雄见这女子谈吐不凡,身姿飘逸,心想肯定是哪派的得意门生,从来没有放低过自己身段的他急忙求道:
“这...这位姑子,能否帮...小...小老儿一忙,救...这小哥一救。”
“救他?”青衣女子心道找自己救人,是不是搞错了对象?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候黎雄强撑着精神,高声道:
“江...江湖人向来恩...恩怨分明...若是小老儿...没猜错...咳...咳...”
黎雄话说的急了,咳出几口血来,可是他也不在乎,也没去搽它,接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小...老儿...要是没猜错...方才若...若不是...若不是他...”
黎雄话还没说完,头一歪,昏死在地。可是一旁的青衣女子知道黎雄要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指的是若不是姜珏阴差阳错放走它,估计自己可能还会败在那红衣女鬼手下。
她本来不想救姜珏,可是经过黎雄这么一激,确实也有几分理。更主要的,他是看到黎雄一大把年纪了,身受重伤,不顾自身安危却执意要自己救他,对姜珏不禁生出几分好奇来。
看这地上昏死过去的男子,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面像说不得有多好看,放在芸芸众生里也是一般的样貌,只是他眉目俊朗,无端的生出了几分英气。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青衣女子鬼使神差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然后倒出了一粒药丸,将它喂在了姜珏口里。
一个青色的身影渐渐远去,黑暗中只留下她隐约缥缈,不可捉摸的声音:
“看在这老头的面上,姑且帮你一帮,能否活下来就全靠你自己的命数了。被它在身子里走了一遭,若是命薄活不了,那是你的气数。若能活下来,你自会体会到它带给你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