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沉香所说,萧延晨故意放缓了脚步慢慢踱着转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沈冬茹略一犹豫,终究还是小步随了进去,而他,已身在湖边凉亭之中,负手遥望无尽的晶莹湖光。
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沈冬茹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咫尺天涯”,本就犹疑的脚下瞬间似有千斤坠拖着,她异常艰难地一步步摇晃,缓缓挪着,终是靠近了他身边。
“晨······晨哥哥!”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境在面对他的时候又顷刻崩塌,她抽泣着解释自己的无可奈何,“我······是皇帝陛下赐婚,我······我不是故意要负你。我等······等了你好久,你音讯全无,我······我很害怕,我没法······没法拒绝。”
萧延晨苦笑,心中明明对她的怜惜愧疚盖过了愤怒失望,口中却还是不由自己地说出伤人的话:“赐婚?嚯,好大的幌子!”
沈冬茹呆愣,泪眼婆娑哽咽着,一个“晨”字尾音未落,萧延晨便转身逼近她,绝情的话语一字一句犹如利刃剜戳着她的心。
他说:“你等我好久?怎么,难道还想说什么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鬼话来欺骗我,玩弄我的感情吗?沈冬茹,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耐不住寂寞的女人,早知道……”他阴鸷着眸光,嘲讽地牵起嘴角,更逼近她,声音温柔却是剧毒无比,“早知道,就在凉山那次要了你,我看你顶着残花败柳之躯又有什么颜面成为现在的瑞王妃,如此,你也就有办法避开你们皇帝陛下的赐婚了吧?”
沈冬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微张着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巷道隔墙内,挽臂抵墙正侧耳倾听的沉香粉拳紧紧握起,秀眉紧蹙,眸光欲烈。
萧延晨眼眸微眯,盯住她为他人挽起的秀发,怒火更甚,抬手将那株滚金琉璃玉凤簪缓缓从沈冬茹发髻中抽出,任她秀发如瀑,直垂而下,他却是把玩着凤钗,与她稍稍错开些距离,冷笑着。
“祁邯之光?真是好响亮的名头!只可惜,依我看来,没了这些蒙蔽世人的装饰,你也不过是个不忠不贞人尽可夫的可笑女人!”
沈冬茹猛地扬起巴掌,却倏忽定格在他右脸寸许处,她满目含怨,委屈凄然,静静盯着口不择言的萧延晨,然后无力地垂下头去,轻轻阖上双眼,阻断了喷薄而出的眼泪。再抬头,泪痕犹存,却是双目清亮注视着萧延晨许久,又轻轻摇了摇头,红着鼻头,双手软软垂下,怀中的七弦琴“啪”一声摔在地上。
她突然笑了起来。
从未见过她如此凄怆,萧延晨满腔无处发泄的怒气四散而去,悔憾、愧疚、眷念、怜惜,一同涌上心头,慌乱间竟是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只僵在那里怔怔看着沈冬茹,手中还牢牢握着那根凤钗,好像一松手,它就随时都能割裂他们之间这最后一点联系。
敛住笑声,擦干泪痕,沈冬茹正视着萧延晨无措的目光,不避不闪,一字一句清楚无比道:“你说得对,我沈冬茹不贞不洁已配不起你。肖公子,自此之后,我们便各自为安,永不相见了吧!”
说完,竟是再无丝毫留恋转身疾步而去,萧延晨伸手只触到了翻飞的裙带。
萧延晨声线嘶哑,苦痛到无法再出声挽留她一句。
直到沈冬茹的身影消失在巷头,他仍呆滞在原地,良久,才似找回了魂魄,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俯身去抚摸撂倒在地的长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似要抓住她残留的清香,触手所及,却忽然感觉到一片湿腻,萧延晨一惊,抬手一看,指尖上竟沾满了鲜血,刺目的殷红,深深灼烧着他的双眼,重重锤击着他的心房。
一双粉白线绣妖蓝花姬长靴停在长琴一端。
萧延晨抬头,见是一名身着淡蓝及膝裙的少女,颇有几分面善,他掩住情绪,缓缓起身,再看向这少女,想起是昨日在街市上故意撞到自己的女子。
看着沈冬茹披散长发,混混沌沌如行尸走肉般从眼前飘过,沉香生出愧疚,本想着给沈冬茹创造一次机会,谁知道竟会是这般结果。她懊恼非常,好像自从来到这晏城,凡是与楚云轩扯上关系的事情,她是每每都不能顺畅。偏偏她沐沉香又是个倔性子,眼见着沈冬茹因为她的自作主张会陷入更加痛苦不堪的泥潭,她深深自责,又不甘心被这负面情绪所累,更不忍心见沈冬茹因此溃倒,便嘱咐身边的环儿几句,着她寸步不离随上沈冬茹,自己又替沈冬茹回到了“晨哥哥”面前理论。
“你本心并非如此,为何又要说那些伤她的话?”
萧延晨明了她的来意,挑了眉梢,猜度着这少女和沈冬茹的关系,未果,忽然莫名其妙干笑了几声转身离开。
沉香蹙眉,拾起被遗弃在地的七弦琴追上萧延晨,霸道地挡住他的去路,不由分说将长琴塞进他怀中。
萧延晨本能地伸手接住,沉香退后几步,开门见山质问道:“若我没猜错,这琴应该是你二人的定情之物,是不是?”
萧延晨心知眼前这少女必不会轻易任他离去,又见这少女如此为沈冬茹出头,可知她必然与沈冬茹相交匪浅,故此,腾出一只手来轻柔抚过琴弦,长叹一声,对她回忆着自己与沈冬茹相遇相知相爱的一切。
沉香虽从沈冬茹口中听过一些片段,却都是零零碎碎,很难拼接起来,此时见“晨哥哥”愿意道出,自然听得认真。
一切的起因都缘于那次澎湖宴。
那时,萧楚还未政变,他还是个惬意自在的挂名亲王,一直听说西蛮祁邯之地民风开化到令人发指,正巧那时无甚琐事,他便约了结义兄弟韩立一同来到祁邯见识一番。不料想一路所见皆是祥和恭礼,与传闻大相径庭,他二人愈是好奇,沿途直上。
一路行来,听闻最多的便是一个“瑞王爷”,他知道他本名叫楚云轩,与自己一样本也是个游手好闲的挂名亲王,然而两年前,与古焂在麟疆一战,这个楚云轩不损祁邯一兵一卒便收了失地,还逼退乱军离境三十里地,自此声名显赫,不只在祁邯,萧楚也听得到他的大名。现如今,祁邯皇室之中,除了杀伐征战令人闻风丧胆的楚云袹,楚云轩对中原四国来说也是个危险的存在。
他与义兄韩立一路打探,终于来到祁邯国都晏城,恰巧遇到祁邯国君在澎湖会宴,二人便随人流涌进澎湖湖畔。
古焂使节一再挑衅,祁邯虽可谓卧虎藏龙,又怎能招架得住诚心找茬之人的心机。
萧延晨满心以为可一睹楚氏七皇子的风采,可从周围百姓交耳中得知楚云轩此时远在黛山军营,也正因此,古焂使节才敢如此嚣张,百姓都言楚云轩若在,定不会叫这不知礼数的外国使节如此猖狂。
同样围观的萧延晨还未对无缘一见楚云轩而生出太多可惜,谁曾想竟因此陷入了一眼万年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