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沉香和沁竹之后,沈凌枫将那幅山水秋容图挂在书房欣赏着。窗帷轻动,暗影闪现,他依旧负手而立:“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并无异常!”暗影回完话又稍稍顿了顿,似想起什么无关紧要但又有疑窦的地方,补充道,“倒是有一个面生的丫鬟在湖心亭逗留了些许时间!”
沈凌枫眼眸轻闪,了然,一挥手示意暗影退下,抬眼看着山水秋容图中悬在山崖峭壁上那棵摇摇欲坠的苍松:看来,我还是小瞧了楚云轩。
回到王府,顾不上与沁竹好好道声再见,沉香一路以疾风卷叶般的速度奔回凝香苑,一头扎进沈冬茹卧房开启翻箱倒柜的模式。
沈冬茹好不容易才将她拦下:“沉香,你到底在找什么,直说不行吗?”
“画呢?”
沈冬茹一头雾水:“什么画?”
“你的晨哥哥?”
沈冬茹霎时红了眼眶,苦笑:“都已是如今的局面,还留着画做什么?”
沉香一阵跺脚,拉着沈冬茹坐在书桌旁,将笔塞进她手中,开始磨墨:“现在画!”
“沉香!”沈冬茹明显恼怒了,“你在寻我开心是不是?是嫌我还不够苦吗?”
“唉,说来话长,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总之,你要信我就画出来!”
沈冬茹记忆中好像很少见沉香这般严肃认真过,心知这事可能不简单,提起笔来,稳稳心神,墨笔沾染上宣纸的那一刹那,她深埋心底的思念与眷恋一发不可收拾,笔触细腻到像是在亲抚他的轮廓,素手翻飞间一位俊朗公子便跃然纸上,紧紧盯着笔下的人物,沈冬茹眉目含情,嘴角竟也是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待她停笔,沉香已然有了答案,心中轻笑:果然是他!看来他二人或许缘分未尽。
沈冬茹收笔架上,此时全然屏蔽了外间的一切,恋恋不舍抬手抚上她勾勒出的轮廓,一滴清泪悄无声息划过嘴角:晨哥哥,你,还好吗?若是得知你的茹儿背弃誓言,已为人妻,你会不会记恨我?就算是恨,也是好的,只是求你,千万不要忘了我!
晌午已过,楚云轩还未回府,沉香便带了沈冬茹和环儿出府往昨日遇到那谦谦琴师的街市去了。
在那条市集上来来回回溜达了两圈,架不住沈冬茹再三追问,已显毛躁的沉香打眼瞧见左手边的逸云楼,便提议进去吃些茶点,因为她要带她们见的人迟迟不肯出现!
沈冬茹与环儿皆是一脸茫然,都不知沉香所谓的故人究竟是哪一位,但见她神色认真,也不再多问,随她进了逸云楼。
沉香不要雅间,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清街市行人。
小二奉上茶点自退了下去,沉香难得的没有捻起点心干果就往嘴里塞,却是紧紧盯着茶楼下的街市,生怕错过什么就能悔得肝肠寸断的纠结模样惹得沈冬茹也频频探头。
依着环儿对沉香的了解,不管什么事,总要有了把握才肯说出口,眼下她既然不说要等的人是谁,想必她自己也没多少把握那位故人会来与她碰面。
所以,环儿倒是悠哉哉的替二人斟上茶水,正欲唤小二再添上一碟茴香蘸料,却在看见楼梯口那人的身影时呆住了,直到那人随着小二的引导将长琴放下,背对着她们坐在过道口处,环儿才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偷偷瞄了眼沉香,又看看沈冬茹,难道沉香所说的故人竟是这位?
一时间,环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提醒她们一下,不管他二人之前如何温柔缱绻海誓山盟,毕竟小姐现如今已为人妇,而且还是瑞王妃,这样的情况再见难保不会红了眼。可说起来,眼看着小姐挣扎在感情的漩涡之中放不过自己,她也很心疼。
再偷偷瞧了眼还在伸长脖子盼着集市上的沉香,环儿咬咬牙,也许沉香的初衷是对的,小姐的心结总该有个了断,否则,她必然一生都难以释怀,余生又怎能真的幸福自在?
这么想着,环儿靠近沈冬茹一些,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沈冬茹回头看她,见环儿神情有异,直直盯着某个方向,她循着看过去,霎时苍白了脸色。魂牵梦绕的人近在咫尺,只一个背影便足以叫她心弦骤停,巨大的冲击淹没了她的自持,脑中一片空白,只剩唯一的思想,就是站在他面前,像以前一样再站在他面前。
哐啷啷一连串的声响惊动了不少人,环儿奉在沈冬茹面前的茶杯果盘被她衣袖拂落,碎了一地,犹如绽放的烟花,却毫无璀璨。
那人浑不在意身后的插曲,依旧背着身子,不动分毫。
沈冬茹泪眼朦胧中自觉与他隔着千山万重,脚步沉重一步一步缓缓翻越着已然不可逾越的距离,只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不甘心。
沉香眼见着沈冬茹的失态,又见着她失了魂般朝一个方向挪去,自然也是发现了昨日那谦谦琴师,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是欣慰还是惆怅。这,果真是缘分未尽吗?若上苍意欲他二人终成姻缘,推波助澜看来是非她不可了!
萧延晨神色阴郁,一杯杯灌着清酒。人家都说一醉解千愁,他从来嗤之以鼻,不曾想自己竟也会落得如此俗套,千里迢迢赶来与心上人相聚,甚至亲自带来了聘礼。他从未告诉过她自己的身份,未免太唐突吓着她,他吩咐随从在外郊十里之地等候,他本想给她惊喜,没想到,却是她给了自己“惊喜”,让人愤怒又锥心的“惊喜”。
烦闷中,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来,熟悉到他毕生不忍忘的香味。他猛然抬头,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赫然映入眼帘,萧延晨十分清楚这必不是幻觉。鬼知道他有多想不顾旁人眼光将面前人紧紧拥入怀中,鬼又知道他费了多大的毅力才压下就要脱口而出的思念眷恋,尽管她半挽的发髻深深刺痛着他的双眼。不可否认,他想她,恋她,放不下她,远比自己曾经以为的要多得多,而在这之前,他竟从没在意过,是认定了她必然属于自己而信心满满不去细想,还是醉心于其他而忽略了她的重要,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周遭的人声虽不嘲杂,却很清楚地提醒着他身在何地,他从来都是一个冷静理性到可怕的人,从没有人能打破过他的原则,纵然深爱一个女子如斯,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在人前失了分寸,纵使心痛到无以复加,萧延晨依旧眉眼淡淡,更加从容品起茶点,对着沈冬茹,比之陌生人还要不如。
见他如此疏离淡漠,沈冬茹已清楚他知道了一切,好多的解释被他的态度拦截在喉头,只机械地喃喃出一句:“晨······晨······晨哥哥!”
“瑞王妃好兴致!怎么,王府的山珍海味比不过这街邑茶舍的粗茶淡饭,竟能引来您这贵人?就不怕沾了俗气?”
沈冬茹没想到她的晨哥哥会对她说出如此刻薄的话来,心里凉登登的很不是滋味,但想到总归是自己负他在先,羞愤中又满怀愧疚道:“晨哥哥,对不起,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觉察到对他们越来越多的侧目,不待沈冬茹说完话,萧延晨竟是毫不留情起身拂袖而去,沈冬茹宛若被人狠狠一巴掌打懵在原地,噎着嗓子,嘴巴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拉着环儿站在楼梯口观察的沉香,自然没有放过萧延晨走下楼梯时的顿步迟疑,她紧走几步靠近沈冬茹,将萧延晨遗忘在茶桌上的七弦琴抱起塞到沈冬茹怀中,抬手轻轻拍上沈冬茹的肩膀,鼓励道:“他还在等你给他一个解释,不要想结果,但千万不要放弃这个不给自己遗恨的机会!”
沈冬茹怔怔看着沉香,被她眸光中的坚定所感,擦掉脸颊长泪,抱紧七弦琴,转身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