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从顺从到反抗
后来，在大哥的斡旋下，我被安排到剑门关宾馆学习豆腐制作技术。
是的，一个人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只要是条路，他都会义不容辞地走下去，这也许是人的本能，当然，其中的心酸和无奈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我怀着十分复杂和忐忑的心情，在大哥的带领下，来到了风景秀美的剑门关镇。
首先，见面礼是一桌子形态各异，味道鲜美的豆腐宴。现在的我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喜不喜欢这行都由不得我了，此时，我只觉得青春是不能耽误的，有个事做总比没有事做强，其它的因素根本还来不及认真的考虑。
饭毕，大哥把我领进了寝室，当我还在整理自己的行李时，他便提前下了楼，等我接着下楼后，才发现大哥已经匆匆地离开了。我只知道这家宾馆，和大哥的单位是属于同一个系统的，是不用缴纳学费的，其它的情况，我又是一头雾水。大哥为什么不给我说清楚呀？如果宾馆包吃住最好！因为我身上只有少得可怜的钱了，万一不包吃，我的生活费又从哪里来呢？
真是怕哪样来哪样，事实很骨感，除了洗碗的一个女孩以外，所有宾馆里的人员，都是自己掏钱吃伙食团。偶尔，宾馆才会安排大家在宾馆里面聚餐一次。怎么办？向大哥要生活费?他也有他自己的一家人呀！他也没有这个义务的，况且，碍于自尊和面子，我也开不了这个口，最后，实在无计可施，我只好趁老板不在的时候，在宾馆里蹭几顿饭算几顿饭，有人问我，我就撒谎说是老板答应我了的。
后来，钱也确实用光了，感觉到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于是，我果断地结束了剑门关之行。
大哥见我很快就打道回府了，站在他那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板着脸激动地对我说道：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我已经学会了。”
我嗫嚅着说道。接着，大哥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
“当兵的才去的那三个月，鞋子都要磨烂几双，你才学了一个来月，就学会了。”
他想，他好心好意地给弟弟找了一个学习技术的门路，一转眼之间，他就丢盔弃甲了。但他永远也不知道，弟弟是因为身无分文，在走头无路的情况下，才提前结束了在那里的学习。若继续呆在那里，我吃什么啊？出于自尊，倔强的我永远不会给他讲，我是由于没有生活费了，才不得不离开那家宾馆的。但是，我坚持认为:既然是你大哥介绍我去宾馆学习烹饪技术，你就应该有理由，有义务给我交待清楚吃住的具体事项，好让弟弟心里有个准备的，至于费用，我完全可以回家去向父亲要生活费的，这也不是什么问题，而不是又送给我一个措手不及，把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以爱的名义来绑架亲情。此时，任何解释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唯有沉默才能表达我心中的不满。就这样，一对年龄悬殊达二十多岁的兄弟俩各自思忖着……
是的！亲人之间真的应该多一些理解，多一些沟通，多一些细心，才会少一些误解，才不会让纯真的亲情蒙上阴影。亲情之花才会开得阳光灿烂，花香满径。
与此同时，大双考学又失利了，父亲依然没有指责他。自作主张的给大双安排了一所三流学校就读，父亲这种包办行为，实际上潜在着很大的风险，他却浑然不知。
当大双升学落榜以后，父亲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他知道，现在升学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农村的孩子要想考入一个好点的学校，实在是太难了。怎么办？让他在家务农，还是另辟蹊径。“家有万贯，不如薄艺在身。”望着身单力薄的大双，这句古训又在父亲的耳边响起，如雷贯耳，绝不可以!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告诉他，那让大双去学什么技术才好呢？常常令父亲愁肠百结，夜不能寐，我看还是学医比较合适，想当年自己没能在行医这条道路上坚持下去，发扬光大，而如今，终于可以让自己的儿子来实现当年自己未能完成的夙愿。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滑过一丝得意，这可真是子承父业啊！他仿佛看到大双正走在乡间的田间小道上，俨然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名医一样，财富和荣耀一齐向他袭来。此刻，大双正穿着整洁的白大褂，从朝门来到四合院，站在他面前，亲切地叫他“爹”呢！
其实，升学失利的大双并没有哀叹命运的不公。刚长大成人的他，对人生的领悟还比较肤浅，对未来，他根本还没有明确的规划。再说，家里有这样一位说一无二的父亲，再多的理想，希冀，恐怕也只能是空中楼阁，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天，四合院的上空碧空如洗，只见父亲坐在圈椅上，若有所思。一缕柔和的阳光打在他那一张消瘦的脸上。经过岁月的打磨，越发显得沧桑，卓尔不凡。
“到县城去读卫校，将来当个医生算了。”
望着大双颓废的样子，父亲坚定地对他说道。大双刚一走进朝门就听见父亲再说让他去卫校校读书一事，他不置可否，理了一下他那乌黑浓密的头发，慢吞吞地说道:
“那么小个地方有个啥子卫校哦。”
“我们这里好多娃儿都在那里读呢？你晓得个啥？”
没等大双说完，父亲提高嗓门道。
父子俩正说着，
“爷爷!”
只见豆豆脆脆地喊了一声，屁颠屁颠地来到了四合院里，父亲看到孙儿过来了，脸上瞬间露出慈爱的微笑来。随后，关切地问道:
“豆豆，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
豆豆调皮的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黑茸茸的头发下面闪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那鼓鼓的腮帮，薄薄的嘴唇，无不透出一股浓浓的稚气和天真。
原来，父亲正好打听到村子里一位乡村医生的儿子要去临县读卫校。他感觉到像是给大双抓住了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便暗暗地在他的心里下定了决心:让大双去卫校读几年书，那样，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医生了。
其实，这个名义上说的是卫校，实际上就是一家明办学校而已。望子成龙的父亲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听说有一点儿有利于儿子发展的机会，他毫不放过，深怕错过了难得的机会。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儿子们自己的真实想法和切身感受、喜好。是的，天下哪有父亲害自己儿子的人呢？可话说回来，现在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了，具有明辨是非、善恶的能力。这种不加商量包办的做法未免有些唐突。未来毕竟是属于孩子们自己的，他们体内虽然和父亲流着相同的血液，但他们却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他们有自己的思想、眼光，尽管他们的眼光比起父辈们来显得稚嫩、单纯，但脚下的路，始终要靠他们自己去走的。作为父母应该正确地引导他们才对，而不是让爱变成束缚他们自由的枷锁。那样，往往会剑走偏锋，得不偿失。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沟通、交流，必然会有隔膜、代沟。
望着父亲满头的华发，大双不知道自己该是喜还是忧，不去读书吧！那就只能在家里劳动一辈子呀！去读呢！这又是一家民营学校，不但学费昂贵，学出来将来还是得靠自己去找工作。况且，父亲年龄大了呀！自己还得成家立业，光阴耽误不得呀!矛盾、迷茫、忧虑一齐涌上了他的心头。那张年轻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往日里的笑容。
“要不去念，就在屋里好好的劳动，看你将来做啥子，老子懒得管你……”
父亲倔脾气一上来，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然后，他点燃了一根纸烟，一边抽烟一边苦口婆心地对大双说道。瞬间，一股青灰色的烟雾在他光秃秃的头顶弥散开来。大双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环顾四合院的四周。一会儿目光又落在天真无邪豆豆的身上。他心里清楚:父亲决定了的事情，无论儿女们喜欢与否，做子女的都是不能反驳的，学医，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将来去做一名医生呢！哎！谁叫自己没能考上国家的正规学校呢！他心里此时才感到一丝后悔直往他脑门上涌，可是这一切都太迟了。父命难为啊！
过了一会儿，“啪嗒啪嗒”一阵阵脚步声又从朝门口传来。原来，二爹刚吃过午饭，正来到四合院准备休息呢！只见他那乌黑蓬松的头发下面嵌着一双深邃的眼睛。表情敦厚，憨实。当然，无论父亲和大双在谈论什么事情，他是不会过问一句的，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对父子俩这样天马行空的高谈阔论。随后，二爹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去了。
在忐忑不安中日子中，大双终于迎来去卫校读书的这一天。
清晨，古老的四合院被一层乳白色的薄雾笼罩着，村民们大部份都还酣睡在梦乡中。父亲很早就催醒了大双:
“大双!大双!快点起来，今天早点去赶车，一会儿错过了客车。”
大双“嗯”了一声，他轻轻地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迅速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父亲来到朝门口，呼吸着果园里飘来的阵阵新鲜空气，他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在我家朝门外的自留地里的梨树上摘下一个个又大又沉的雪梨，装了满满一挎篮。那肥硕的果实上还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露珠呢！它也承载着一个父亲对儿子满满的父爱呀。露珠很快就把父亲光秃秃的头顶打湿了一大片，可他脸上却乐可了花。懂得人情世故的父亲知道，这是他送给卫校老师的见面礼。今天，他要亲自护送他的儿子奔向人生的又一征程。掀开新的人生篇章。
父亲和大双走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父子俩一前一后，就像当年送我去县城经商一样。只是现在的父亲，又苍老了许多，但他心里依然怀着满满的父爱。他脸上的微笑还是那么慈爱，浑浊的目光却还是那么坚毅、笃定、从容。有谁知道，此时的父亲已经是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呢!按理说，自己都是一个需要照顾的老人，可他心中满怀的父爱绝不输给当下最年轻的父亲。
坐在卫校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大双感到人生真的是变化无常，他没有料到，毕业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父亲就替他决定了他一生所要从事的职业。他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因为，他根本还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这辈子自己究竟想干什么？也还不知道究竟什么工作才适合他自己。他还云里雾里的，在迷茫、犹豫、徘徊中举棋不定。可是，当自己还来不及思考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前途。他以这种包办的方式来爱他，有时让他感到窒息，无所适从。他多想让父亲再多给他一些时间考虑考虑，不要这样急急忙忙拿他的前途来做赌注啊！可是，一想到父亲那斩钉截铁的语气，以及自己成绩单上那尴尬的分数，他连辩驳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其实，大双现在的处境我感同身受。想当年，我不已是这样，被父亲自作主张的给我设计他认为的“光辉未来”嘛？他从来不去聆听儿女们的真实想法，完全凭自己的臆测来包办女儿们的一切。
不可否认，这是爱的一种体现，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现在社会的大环境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了。
在开放社会环境下长大的我们，已经有很强的自主性。任何强加在我们头上的东西，在内心里都是极力排斥的，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社会，每个人只要找准自己的位置，在任何岗位上都会大放光彩的。
大双在读卫校的日子里过得寡淡无味。因为没有了升学的压力，同学们个个都显得桀骜不驯，当然，社会上的不良风气，也旋风般的刮到了学校。望着那些一摞摞厚厚的专业课本，大双更是提不起一点精神来。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处才是尽头。几年满了又去哪里上班呢？如今，连正规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就业都很难，还不说这个民营学校里毕业出来的学生了。几年以后的事，他根本不敢往后想，这时，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冒出来: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让自己认认真真的选择一次他的人生。
回想到每次他临去学校时，父亲那佝偻的身影，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他再也无法淡定下来:这个卫校再也不能继续读下去了。他在心里狠狠的下定了决心。
“不读回来做什么？几年读满了就好了。哪个学医的不读几年书啊！说的多容易呢！”
父亲知道大双的想法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
接着又说道:
“你看那个学医有什么不好，就是拿一只笔在手里，坐在那里就挣钱呀！……”
大双不置可否，新时代背景下长大了的我们，当然有我们自己的抉择。也许，父亲说的是对的，但一切事物最终都要经过时间来检验。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个适合他自己的工作吧！“天不生无用之人”，父母可以替孩子们决定未来，但不能代替孩子们生活呀！最后，我要说，给爱一点空间吧！因为，我们都是彼此最亲最近的那个人。
就这样，大双在县城里读了一学期卫校后，就擅自决定不再继续读下去了。他终于鼓起勇气，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意愿，由原来对父亲的顺从到现在的反抗，大双终于理智的给自己作了一次人生抉择。可是，正当青春韶华的大双，一学期的幽幽时光，一学期的学费却又打了水漂。人生怎能经得起这样反复的折腾呢!回首过往，不由得让人内心显得无比沉重。
这下给一心想培养一个医生的父亲，一个沉重的打击，他终于体会到了“儿大不由爹”这句话的道理。可是，在付出代价后，做父母的是不是也应该反思一下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呢？
一年一度的春节又姗姗而来了。在大双的撺掇下，在自己的前途如雾里看花的情况下。我也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和大双重新回到课堂，准备再一次奋勇一搏，也是对父亲计划的全面翻盘。
都停了一年学了，怎么才能说服父亲和大哥呢？让我重拾起那遥不可及的梦想！我决定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因为我知道，只有大哥同意了这件事，父亲也就无话可说了。如果先告诉父亲，那他一定是不会同意的，因为，让我去县城里经商，最开始也是大哥的主意。从另一个角度讲，也是为了尊重他。
来到城里，我站在大哥那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向大哥说明了这次的来意:
“大哥，我想回去继续读书。”
我语气平和却异常坚定。
只见大哥坐在沙发上，身子猛地向上一挺，微微一愣，然后，他认真的说道：
“爹同意嘛？你继续读书。”
我果断地说道：
“爹同意了我去读书的，我已经给他说过了。”
其实，父亲此时还被蒙在鼓里，他根本不知道，我还要去复读最后一学期，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与其说是去读书，还不如说是青春期的一次叛逆。很简单：我不想要父亲或者哥哥给我设计他们认为的前途，让我按照他们的意思走下去。尽管他们和我流着相同的血脉，是我的至亲，但是我长大了，我有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可遗憾的是他们忽略了。大哥见我去意已决，鼓励了几句第一次尊重了我的决定。
看到我刚出去就又回来了，父亲脸色大变。气得七窍生烟，他怒目圆瞪，愤愤地吼道：
“你都停学一年多了，现在还要去读书？你问你大哥没有？你大哥同意吗？”
“大哥同意了的，我给他说过了。”
我忙不迭地辩解道。
“他当然同意啊！你不去他那里，他求之不得，当初就是他叫你去他那里的。”
父亲目呲欲裂一脸铁青道。浑身肌肉由于愤怒微微地颤抖着，他不停地从后门走到前门。接着又黯然地说道:
“现在去读书，还不把鸟儿的尿都笑出来啊！”
我呆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你要去读书，老子就再也不管你了，随便你去哪里，不要回来了。”
父亲沉吟片刻，依然愤怒不已地吼道。我的犟劲一下子就上来了：
“走就走，我马上就走。”
踩着泥宁的小路，冒着蒙蒙细雨的我飞一样地向学校奔去……任一滴一滴清凉雨水在我青春、英俊的脸上肆虐。带着恣意的青春、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和苦逼离开了家，离开了那个熟悉的四合院。
捧起昔日熟悉的书本，我蛰伏的理想又燃烧了起来，人生就像捉迷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是成功，是失败，都也不重要，因为我参与过，我沿着梦想的足迹奋斗过，追梦的人是幸福的。我没有进课堂而是选择了在寝室里自学，在青灯孤影下，我渡过了美好的韶光。
后来，父亲见木已成舟，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尊重了我的决定。在百忙中的他不顾年老体迈，来学校看望了我和大双一次。送来了粮食，零花钱，还有殷殷期望和嘱托。给了我坚定的信念:
“你们两个如果都考上了，没有钱送，把我的棺材卖了也要送你们去上学。”
对于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说出这种话需要多么宽广的胸怀呀！也寄托着父亲对儿女们舐犊情深。
望着父亲那佝偻的背影，我泪眼迷蒙。此时，我不知道是该哀叹人生的无常，还是该感谢命运的慈悲。
烟花易冷，人是易分，造化弄人。我和大双又一次双双落选了……但，这一次我心情异常平静。正如一首歌里面唱的“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我无怨无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