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妖兽黑鸟一事,陌久两人虽然心中对此有了疑云,但是一路行去,却也并未再遇到什么异常,不安的心便也稍稍放了下来。
又连续飞行了半日,终于顺利抵达了无涯山。
无涯山地处北荒之南,因山势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故名无涯山。其主峰甚高,逾千丈,终年仙气围绕,云海包围,上神陌子空的居所清风殿就坐落在主峰之上。
清风殿乃是天君所赐,环境优美,景色宜人,内里庭院回廊错落有致,玉树繁花团团簇拥,建筑规模可谓不小。不过,因陌子空性子一向清冷,不喜吵闹,兼之又少与外人来往,所以这偌大的清风殿除了他和陌久师徒二人,便再无他人。
因心系师父,陌久一路急急奔回,从云端直飞落到峰顶,她也无暇带长玉去观看什么风景,直接大步向大殿跑去。
高大的殿门前,是一片广阔的场地,八根石柱巨大而高耸,呈扇形分散而立,笔直的矗立在广场之上。每根石柱上都雕刻有盘龙缠绕,其姿态各不一样,底座是莲花雕石,边缘刻有古老而繁复的花纹,看起来神秘而庄严。
偌大的广场之上是白玉堆砌而成的台阶,足足一百三十三阶,象征着上神尊贵崇高的身份,最高一层台阶直通大殿。
苍穹之下的宫殿,巍峨的屹立了千年万年,磅礴而大气。脚下云雾缭绕,远处云海之中可见连绵重叠的山峰,无边无垠。
长玉仰头看了过去,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就是清风殿吗,陌子空上神的住处?真的是太壮观了!一看就是很有底蕴,高大上啊!”
陌久与有荣焉般笑了笑,看着面前熟悉的景物,不安的心终于有了一丝踏实。
五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走吧。”她一步未停地踏上了那一百三十三层台阶,神情肃穆却又急切不已。
长长的台阶上,两个影子一前一后疾步而上,直到踏上了最高一层到达殿前才终于停下步伐。
大门紧闭着,窥不到里面一丝一毫,唯有匾额上“清风殿”三个大字,沉默的显露着主人的威仪。
陌久看着那匾额,不论时光如何荏荏,那字迹依然镌刻的沉稳有力。她忽然感觉鼻尖发酸,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极力忍了忍,方才克制住。
笔直的跪下身体,规规矩矩的朝里面行了弟子礼,她方抬首喊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等了等,里面没有人回应。
陌久秀眉微微一蹙,之前的不安隐隐又冒出一丝头来。
她稍稍提高了音量:“师父,虽然您没有去接我,但弟子也不敢生师父气的。您开开门,见我一下好么?”
一卷秋风吹风,无声中,略显寂寥。
陌久心头正忐忑不定,一直跟在身后的长玉突然大步走上前直接推开了大门。
“长玉!”她刚出声准备阻止,“吱呀”一声,大门已被推开。
陌久一下跳起身来,抓住正向里踏出一脚的长玉,有些恼怒的道:“长玉,师父门前不可放肆!”
长玉无辜的摊摊手:“哎呀反正已经进来了嘛。”
陌久无奈的斜了他一眼,倒也没再说他,终是抬脚同他一道走了进去。
殿中似乎许久未曾透过光,显得有些阴暗,连空气都是窒闷潮湿的。
陌久眼神发怔,神情七分错愕。她有些木然的看着殿中的每一处,正前方是师父与她坐过的椅子,左边是他们吃饭时用的桌子,右边是师父平时作画的案几,还有她泡茶用过的茶具……
每一处都不曾变过,仍旧按照五年前摆放着,只是此时,却都积满厚厚的灰尘。
这样的清风殿,是她从未见过的。
不安的情绪又卷土重来,陌久脸色白了一瞬。
长玉在殿内转了一圈,摸了把桌上的灰尘,指尖弹了弹,看着她道:“久久,这里好像没人住,你师父应该不在,我看咱们还是先回扶桑吧。”
陌久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忽然一个转身就向后殿跑了出去。
“你去哪儿啊?”跑得一溜烟的陌久连头都没回,长玉脸色微沉,却仍是马不停蹄的跟了上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陌久便将清风殿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却仍旧不见任何人影。
整个住处,犹如死一般的寂静,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天色渐晚,残阳如血,照耀的整个清风殿如同披上了一层红纱,透着股凄婉的美丽。
庭院中的梨花早已凋谢,只剩下一树光秃秃的枝丫,地上是一堆泛黄的枯叶,厚厚的一层。是腐朽的味道。
山上风大,有清脆的叮叮声一直在响,甚是悦耳动听。陌久抬头瞧去,那风铃依旧悬挂在檐下,经历这许多年的风吹雨打,竟也没被刮下来,倒也甚是稀奇。
她坐在台阶上,低着头不说话,长玉坐在她身旁陪着她。
长玉不是个沉得住的性子,劝道:“久久,你也莫要太担心,你师父应该是出门办事而已,等他办完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这话安慰旁人或许可以,但安慰不了陌久,她很了解她的师父。
只见她只是摇了摇头,低声喃喃:“我师父是真的出事了……”
“你别……”长玉还想辩驳,被陌久径直打断:“我师父是个有洁癖的人。”
长玉一怔,陌久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他喝茶的杯子必会每日三次的清洗,这满屋子的灰尘他可受不了。若是他在,绝不会容许清风殿出现这样的景象。”
长玉动了动唇,眸色有些复杂,没有再开口。
陌久忽然淡淡一笑,目光中映着远方橘红色的光芒,仿佛陷入了回忆里,喃喃道:“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夕阳天呢。”
长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远处夕阳西下无限美好,只是毕竟如昙花一现不能长存,不免觉得忧伤。
他一时无言。
“师父跟我约定,五年后他会来扶桑接我。他一向重承诺,不论什么事情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不可能会无故失约。我之前预感的果然没错,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啪!”的一声,手掌重重击打在廊柱上,陌久脸上带着恼恨与自责,愧疚不已:“我算什么徒弟,之前竟然还抱着侥幸,以为我师父那样的人,他永远都不会怎么样,他……”
“久久你别这样!”长玉伸手抓住她的肩膀,说着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措辞:“这只是你自己的猜测,你师父他是上神陌子空啊,是拥有无上法力的神仙,这六界有几人能伤的了他!你会不会想多了?”
陌久望着他的眼睛,目光与他对视,似乎也想说服自己:“我也但愿是我自己想多。可这五年里,师父从未与我联系过!”
她吸了口气,眉宇间一片阴霾。
“起初,我还能从姜叔叔那里听得一些师父的消息,可后来他尽是拿言语搪塞我,就连那些师兄弟也都是闭口不言,我便是那时起的疑心。原本也想偷偷回来瞧瞧的,可是想到师父与我有言在先,让我不可私自离开扶桑,我便只能生生忍住了。”
长玉恍然:“原来是这样,难怪五年一过,你便迫不及待离开扶桑,非要回来。”
陌久握了握拳,极力克制情绪终于稳定,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目光透着坚定,郑重无比,似是宣誓一般的道:“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没有他也不会有如今的我。不论如何,我都必须要找到他,搞清楚这一切!”
长玉望着她,表情几许挣扎,似乎欲言又止。不过眨眼间又换了笑脸,道:“久久,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陌久偏头看他一眼,声音柔和不少:“谢谢你,长玉。”
“跟我还客气什么!”长玉给了她一肘子,俊朗的脸上忽而有些愧疚,“只是我虽为水君之子,于这天下事却是知之甚少,我父兄也少与我提及关于你师父的事情。眼下,却是什么也帮不到你。”
陌久不在意的摇摇头:“你能陪我回来一趟,我已经很高兴了。”
长玉颇感意外:“真的吗?你之前不是还很嫌弃我跟着你出来吗?”
“那还不是怕你父王怪罪你!”
“哦哦哈哈……”长玉傻笑起来,倏而发觉此刻自己笑得有些不合时宜,便又肃了神色。
“你现下怎么打算的,这天下这么大,你要去哪里找呢?”
陌久微微沉吟:“师父失踪应当是与他五年之前要办的事情有关。”
“什么事?”
“不知道。当时他并没有告诉我,似乎不愿意让我知晓。”
陌久想了想,心中也没有头绪,“如今之计,也只能先返回扶桑去问姜叔叔了。”
“那走吧。”说风便是雨,长玉立刻站起身来,一副就要再次奔回的架势。
陌久抬头看他,又看了看西方渐沉的夕阳。一日一夜的疾行,加上他又打了一场,此时应该很是疲惫,是该休息下了。
“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动身吧。”
“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长玉倒是从善如流。
夜色如墨,漆黑的天幕上静静的躺着几颗星星,孤独又疏离。
陌久实在睡不着,抱了个纸灯笼出了房来,仍旧坐在回廊下,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庭院中的梨树,默默的发着呆。
“师父,您现在会在哪儿呢……”
这五年,她虽然跟着姜内四处游走,认真学习草药医术,可是心里一直都牵挂着无涯山,牵挂着师父,就盼着他能够早些接她回去。
可没想到,五年已过,却又变成了今日这番模样……
“您说过的,这梨花花开花落五回就会去扶桑接弟子,现在梨花都落没了,您还没有出现……唉,您怎么就失约了呢……”
她正独自神伤,忽听有人唤她的名字便循声望去,正好看到长玉从旁边拱门中一脚踏出,口中仍在唤她,“久久!”
“你怎么出来了?”
“想找你说说话,看你没在房间,就找到这里来了。”
他身姿矫健,步履轻盈,几步走过来一撩衣袍与她并肩而坐。
陌久将怀中的纸灯笼放在一旁,神情淡淡的:“想说什么?”
长玉瞟了一眼那纸灯笼,随意的耸耸肩:“也没什么,就随便聊聊呗。”
他手掌撑着地板,双腿伸直交叠,动作随意。目光乱转间看到不远处光秃秃的梨树下堆积了一地厚厚的落叶,好奇心起,问道:“这是什么树啊,枯叶还真多,都堆了这么高了,走过去应该能淹没到膝盖了吧!”
陌久思绪被转移看向梨树,平淡无波的眸子也带上了三分笑意:“这是梨树,开的花叫梨花,花朵盛开的时候洁白如雪,很美的。”
长玉歪着头:“白色的花?这我倒是少见,我们龙宫里不是红珊瑚就是绿海藻,都是些鲜艳的颜色。我父王更是极爱金黄亮眼之色,整日把龙宫整的明晃晃的,我眼睛都快受不了。”
他抱怨了一下自家老爹的审美,脑海中想象了下梨花的样子,唇角微勾:“梨花……想想都觉得很美啊。这梨树是何人栽种的?你师父吗?”
陌久点点头:“嗯。”
她双手抱住膝弯,下巴搁在手臂上,望着梨树出神。
“以前,师父总会坐在这里看梨花。他很喜欢梨花,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看着梨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跟他说话都不怎么搭理我。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他很悲伤,可有时又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觉,师父会有什么悲伤的事呢……”
长玉表示认同:“对呀,你师父堂堂上神之尊,他有什么好悲伤的!”
“是呢,他是上神,尊贵无比,受万人顶礼膜拜又岂会有伤心的事呢!唯一不太和谐的大概就是收了我这样一个徒弟吧,连他有什么烦心事我都一无所知……或许,我这徒弟真的是太不称职了……”
长玉脸上笑意隐去,语气稍沉了些:“久久,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陌久歪着头看着远处天幕上挂着的寥寥几颗星辰,嗓音低低的:“师父只有我一个弟子,平日教导无不细心,还让我直接喊他师父,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师尊。如师如父,他待我如此亲厚,也不知我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
长玉不忍见她如此自伤,伸手将她身子转过来,认真的看着她:“久久,你不止有你师父,你还有扶桑的那些师兄弟,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以后可莫要再把自己看低了!你要记住,你的师父是上神陌子空,药神姜内虽不是你名义上的师父,可也带了你五年,半个师父还是算的,我这东海的七殿下更是你不离不弃的好朋友,你拥有很多的,将来也一定会拥有更多!”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诚挚无比,陌久心中一颤,稍感冰凉的心又被熟悉的温暖包围。
“长玉,谢谢你!有你们这些朋友,真好……”
长玉笑着抵了她肩膀一拳,“那是,咱们可是'长久'兄弟呢!”
两人相视一笑。
又闲聊了几句,长玉忽然手掌一翻,本空无一物的手掌心赫然出现了一个金灿灿的酒壶。“喏,这个给你尝尝。”
陌久接过看了看:“什么?”
长玉脸上露出了个得意的笑来:“我就知道你今晚肯定很难睡着,这是我出门的时候随手在家里拿的月华白甜浆,很是清甜,你尝尝!喝一口还有安神之效哦!”说着,又递给她一只小玉杯。
“安神?”陌久眨眨眼,“你可别忘了,我跟着姜叔叔都学了些什么,想要一夜安睡,我可有的是办法。”
“我当然知道你的本事,可是这月华白味道是真的极为爽口,一般人我才不稀罕给他尝呢!也就是咱俩这关系好,你就试试吧!不过你可千万别喝多啊,这玩意儿很容易醉的!”
陌久笑了笑,笑容带着几分打趣:“哪那么容易醉,难不成是酒?”
长玉摇头:“不是酒,不过这劲可不比酒劲小。记住,你可莫要多喝!我先回房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待得太晚了。”
陌久显然未放在心上,摆摆手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待长玉走后,她看着手中的酒壶,这金灿灿的颜色,在黑夜中都闪闪发光,不禁感叹果然是龙宫出品!
她在掌心掂了掂,只觉壶中分量不轻,不由摇头苦笑了下。想到此刻,自己也的确难以入眠,便拿掉壶嘴,倒了一杯放在鼻尖闻了闻,登时一股香气萦绕而来,果然是好东西!
她忍不住仰头喝了一口,只觉入口便是一股香甜,竟无丝毫苦涩呛鼻之感,回味很是甘甜。
“味道不错,还挺好喝!”陌久砸吧了下嘴,舌尖甜香似乎还在。
她干脆放下杯子,直接拿起酒壶喝了起来,感觉胸膛郁闷之气也渐渐消散,不觉灌了一口又一口,长玉的叮嘱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夜里突然起了风,吹的那纸灯笼一晃一晃的,烛火将熄未熄。陌久迷迷糊糊用手扶好,正欲继续再饮,酒壶里却已经空了。
她晃了晃酒壶,喃喃自语:“没有了?……算了,也该睡觉了,明日还要早起回扶桑呢。”
她丢下酒壶,随手抱起纸灯笼,刚欲起身,忽觉得脑中沉甸甸的,眼皮都有些无力睁开,头一歪靠着廊柱就昏睡了过去,怀里的纸灯笼掉在地上,烛火瞬间熄灭。
夜色黑的更加浓郁了,天上仅有的几颗星子也隐入了云中,整个清风殿黑漆漆一片,寂静异常。
半夜风声唳唳,只见梨树上忽然晃过几道黑影,又刷刷不见,仿若一场梦境。
翌日一早,长玉从房中出来,去对面叫陌久准备出发。可喊了半天都没有人应声,推门进去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床铺整齐,似乎根本没有人睡过。
他心中一惊,赶紧奔向回廊,却只看见昨天给陌久的那个金灿灿的酒壶和玉杯放在台阶上,那个纸灯笼滚落在地,哪里还有陌久半个影子!
“久久,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