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梅!你来说说,这个that引导的是什么从句?”
汤小力是市第六中学的英语老师。二十出头,刚从学校毕业。这是她教的第一届学生,从初一带到现在初三。
汤小力一直嫌弃自己的名字,又土又像个男的,上学时没少受班里同学的嘲笑。可就是这个让她讨厌的名字,给她带来了好运气。
本来是轮不到她进六中教书的。正巧招考的那年,也有一个叫汤小力的人,七拐八弯地托了市教育局的人,要进市区的中学教书。受托的人,连对方是男是女也没有问清楚。结果,那个汤小力去了一所乡镇中学教历史,而她阴差阳错地得了这个进入第六中学的名额。虽然校长没有明说,但汤小力一直战战兢兢,深怕一个不小心,两人再对调回来。
林晓梅站起来,看了一眼黑板,小声地回答:“状语从句。”
林晓梅相貌平平,圆脸,两根小辫子。这样的小姑娘扔进人堆里,半天都找不到。可虽然资智平平,考试成绩倒是不错。毕竟初中阶段,靠着勤奋考到前五十名的学生也不少。可像林晓梅这样,以二分智力,五分努力,三分运气的学生,只此一个。
“好的。那你说说理由吧。”汤小力看林晓梅这么犹豫不决的语气中就知道她又是瞎猜的。
“是这样。that一般都是引导状语从句或是定语从句。”林晓梅知道自己答对了,反倒自信起来,“我看这句子也没什么形容词,那就是状语从句了。”
汤小力一时也愣住了。这分析若是用在考试中,倒也不能算她错。可是上一堂课,明明讲过了状语从句,为什么这个林晓梅还是记不住。
汤小力忍不住45度角仰望教室的天花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此时,下课铃声响起来。但是,学生还是没有动。
汤小力心中不禁感叹:到底是初三的学生啊!
这感叹还没完,科学老师陈建国已经拎着教具冲进来了。
科学老师是个五十出头的小老头,上课倒是风趣幽默,只是有时讲话不太中听。不知是哪一届的顽皮学生给他取个绰号:科老头。结果就传开了,许多老师在背后也这么叫。陈建国知道了,也不介意。搞得新来的老师都以为他就是姓科。汤小力就是其中一个,当面喊陈建国为“科老师”。当场就把其他老师给逗乐了,连陈建国自己也笑了。自此以后,汤小力见到陈建国总是很尴尬,要定一定神才喊他一声“陈老师”。
今天又是这样。汤小力捧着课本与教案,僵硬地笑容定在脸上几秒钟后,才开口道:“陈老师,来上课啊。”
陈建国也朝她点点头,回答道:“汤老师先把课讲完再走吧。我从隔壁班过来,怕走得太迟,这教具被他们玩坏了。”
科学课总有些古怪的小实验,有些同学太过淘气,课上看完不尽兴,下了课还想着自己动手做一遍。
汤小力一看摆在讲台上的是一套做化学试验用的酒精灯,试管什么的,立马冲出了教室——男朋友都还没找到,可不能被毁了容。
林晓梅看汤小力走了,也舒了口气。瘫坐在座位上,翻看之前的笔记。她记得汤小力前几天是讲过状语从句和定语从定的区别,咦,自己还背过,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林晓梅感觉自己的椅子又被踢了两脚,就知道坐自己后面的讨厌鬼又来找麻烦。她没有回头,不自觉地对着课本翻了一个白眼。何冬冬看林晓梅没反应,又使劲踢了两脚。
何冬冬是最让老师头痛的学生,没有之一。身高腿长,浓眉大眼,十分英挺。关键是智商很高,可成绩平平,一门心思搞恶作剧。本来这样的学生不该放到尖子班,可偏偏那次分班考试,何冬冬居然考进了前十名。分数是要公布的,若是不进尖子班那是不可能的。可进了尖子班,班里其他四十九个学生都要被他搅得不得安宁。
分班名单公布前,由年级教导主任王珏亲自找何冬冬谈话。何冬冬对着王珏倒是不怯场,几句客套话之后,就要求看看分班的名单。他看完以后,不等教导主任的长篇大论,竟然一脸真诚地主动表示自己一定痛改前非,努力学习,报答老师,为学校争光。
王珏眼看着何冬冬渐渐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而自己准备的苦口婆心与威逼利诱都没有用上。这位年过四十的中年妇女还以为正是自己每天用慈母般的教导感化了这个顽劣的学生,不禁眼眶泛湿。
只有何冬冬自己知道,他是为了林晓梅。他先看名单是因为想知道林晓梅考没考上尖子班。何冬冬暗恋林晓梅的事,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就是单纯地想和林晓梅在一起上课。
可林晓梅并不想和何冬冬一起上课。因为何冬冬表达暗恋的方式就是不断地给林晓梅制造麻烦,比如就这样从后面踢她的椅子。
何冬冬看林晓梅不理会,只得放下脚。用笔去戳林晓梅的肩膀。
林晓梅不耐烦地向前趴了趴。
“哎,林晓梅!”何冬冬生气了,越过课桌喊林晓梅。和自己说句话,有这么难吗?
林晓梅回头正准备开骂,才张开嘴巴,上课铃响了。
林晓梅恶狠狠地丢了一个白眼给何冬冬,又转回头去。两根辫子啪啪地从何冬冬的鼻尖上擦过。
何冬冬悻悻地坐回去。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林晓梅这么讨厌自己。不过这辫子还真挺香的。
科老头的课是林晓梅最害怕的,因为她的科学成绩紧跟在数学成绩后面,争相做着尖子班的倒数第一。其实尖子班的倒数第一的成绩排在年级也是前五十了。只是万一连续成了第五十一名,就要被扔回普通班。而那个能连续考进前五十名的学生就可以顶了林晓梅的位置。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而林晓梅每天都有这种被替换的危险。
尤其是面对科老头的时候,林晓梅总觉得世界末日要来临了。
偏生科老头还总是喜欢喊林晓梅来回答问题。
“林晓梅,这次实验需要两个人,你来配合何冬冬。”科老头这次没让她回答问题,是让她上来做实验。
科老头总说科学是通过实践得来的,每个星期都会选一堂课做个实验给学生看。何冬冬是他的常用助手。别的学生不服气,说科老头偏心。科老头嘿嘿一笑,说道:“我还真的偏心了。我就喜欢何冬冬。因为他长得最帅,万一实验失败毁了容,也是能看的。不像你们几个!”
这话一出,全班都哄笑了起来。提出质疑的学生涨红了脸,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所以说,科老头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好多女学生倒是大大方方地看着何冬冬。只有林晓梅又是翻了一个白眼,腹诽道:“这叫帅?就是一个讨厌鬼。”、
这次实验居然要两个人。之前不服气的学生怪声怪气地嘀咕着:“哟,这林晓梅也是我们班最好看的?”声音不大,但是全班都听见了。林晓梅当然也听到了,本来已经站起来的她,不知道要不要走到讲台前面去。
“当然不是。”科老头摸了摸几乎秃光的脑门,“还是长得最普通的,将来还不一定能嫁一个像何冬冬这么帅的男人。但要是毁了容了,正好让何冬冬娶了她——这实验失败是何冬冬负主要责任的。”
科老头说完,还朝何冬冬递了一个眼神:老头我眼不花,早看出你小子看上这姑娘了。
这话一出,教室炸起来了。居然有老师在课堂上说嫁不嫁娶不娶的事?妈呀!太刺激了。
林晓梅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倒是何冬冬走过去一把拉着林晓梅上到讲台上,一边开始摆弄酒精灯,一边嘻笑:“行啊!不毁容我也娶!到时候我来发喜糖!”
这种事,只要当事人出来承认了,围观群众倒是没有什么好议论的了。可林晓梅不知道这道理,听了这话,立刻愤愤地甩开何冬冬的手,正好往酒精灯的方向去了。
何冬冬“啊”一声惨叫配合着酒精灯摔碎在地上的脆响。全班的学生都不说话了,只看着台上的三个人。
林晓梅也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在发抖。科老头虽然一把年纪,这时倒是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杯水浇在地上的火焰上。
科老头看火灭了,才转头问何冬冬伤得如何。
何冬冬本来是痛得龇牙咧嘴的,可一看林晓梅快要哭出来了,装作不在意地甩甩手说:“没事,没事。昨晚看了本武侠小说,想着今天借个火练练赤焰掌。”
科老头嘱咐班长带人收拾一下,自己要领何冬冬去校医务室包扎。何冬冬一把制止住:“我这点伤情可不能耽误了全班同学的学习啊!”
科老头会意地一笑,指着林晓梅:“你!陪着去趟医务室。”
林晓梅急忙点头,眼泪一下就下来了。立马搀扶着何冬冬往教室外面走。
何冬冬暗自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伤了腿走不了,还需要人搀扶?不过被林晓梅搀着还挺开心,虽然走起路来别别扭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