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大多先排除异己,再加上近日来都听闻皇长孙失了踪影,朝臣便更是人心惶惶。可谁料到新皇只下了两道册封的旨意便并未有其他动作。
这两道旨意,一道是先皇为长公主留下的,新皇代为宣读,册封长公主为皇长公主,可参理朝政,履监国之职。另一道旨意则是新皇颁给长公主带入京中那位少年的,册封蒋陵远为京畿都尉,掌管京中兵力,赐住镇远国公府。
这京里上了些年岁的人都知道,镇远国公自当年被诛灭九族,便封了宅子,再无人居住。如今陛下赐此住所,怕是有心为镇远国公府上下平反。当年参与此案审理的大臣们人人自危,未曾参与的倒是松了口气,却也变着法儿想着与长公主攀上交情,也好一步登天。
蒋陵远彼时正在月满楼中招呼着双双替我收拾包裹,随他一道搬进镇国公府里去。
其实我不大愿意去的,虽然我自幼长在国公府,可当年发生了那样大的事,终究使我有些伤怀。
蒋陵远看出我心中不愿,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他说:“姣姣,我们总要面对的。”
是啊,我们总要面对的。他的手掌和记忆中爹爹的手掌一样温暖,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想要滚出来,我不愿让他瞧见我哭,我爹不准我哭,他说哭是最无用的事情,既不能报仇,又不能自保,甚至安慰自己也做不到。
我一头扑进蒋陵远的怀中,这样他便看不到我流泪了罢。
在天之灵的爹爹呀,求你保佑我的眼泪快些停下来吧!
蒋陵远没有做声,他也许知道我在偷偷地掉眼泪吧!这样真不好,下次一起去看爹爹他又该告状了。我极力地压抑自己的哭声,想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蒋陵远看着怀里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长高了些,如今竟自己的下颔竟能抵着她的头发了。她哭得小心翼翼,若不是肩膀微微抖动着,恐怕自己也发现不了,这一刻自己竟有几分思念幼时那个追在自己身后叫着”陵远哥哥“的小粉团子。
看来自己的动作还要再快一些了,真是期待小粉团子回来的那一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了些。总是要面对的,哪怕此刻自己的鼻涕眼泪蹭满了蒋陵远的衣服,也还是得先把脑袋抬起来面对这个事实啊。
诚然蒋陵远见着被我糟蹋的衣服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不过总算是没有教训我。恰巧此时双双抱着一堆小纸包回来,嘴上还嚷着,“姑娘,百味居又出了些新点心,婢子……呀,少爷也在。”
蒋陵远的脸色突然更难看了,叫双双瞧着又是会错了意,那丫头连忙放下怀里的点心,双手捂住眼睛,快步退出门去,嘴里还念叨着:“少爷恕罪,婢子什么都没瞧见。”
我突然想起来除夕那晚,月姨和双双两个语重心长地同我讲了许久,大抵是说蒋陵远对我确有男女之情,丝毫不听我分辩。刚刚就应该叫住双双,好叫她看个清楚明白,蒋陵远待我那副模样分明是慈父宠爱家中独女的样子,再不济也是兄长疼爱幼妹,哪里生的男女之情?再者说了,哪出戏折子里的旦角会将眼泪鼻涕蹭在小生的衣物上,那是小女孩冲着父母兄长撒娇才有的呢!
我正瞎想着,蒋陵远已经黑着脸出去将双双寻了回来,叫她替我收拾包裹,便带着我乘马车回他的镇国公府了。蒋大公子果然是个小气的,猜到了双双胡思乱想些什么,竟连马车也不许她与我们同乘了。
以后一定要告诉双双避着他些,省的他记着这笔仇待到秋后来细算。
国公府在城东的朱雀街,那一带皆是勋贵人家,因着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一整条街常常听不见半点声响。马车在朱雀街东头停了下来,我跳下马车,见忠叔在大门前的候着,身边站了两个青衣小丫鬟。
忠叔见了我,也是一如往常的热络,连忙迎了上来,“姑娘可算是回来了,阿月正在后院候着姑娘呢!”言罢便转身朝身后的小丫鬟道:“快带着姑娘去歇息。”
自入京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忠叔,正欲同他寒暄两句,却见他似乎有些匆忙,蒋陵远见状,也挥了挥手让我先跟着去。我想着也许是有什么贵客来了,这会儿不好招待我,便识趣地随着两个小丫鬟走了。
幼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觉得从前怎么也跨不过的门槛如今倒是轻而易举了。入府之后,只见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穿堂中央放着一个紫檀架子的大屏风。丫鬟带着我从东面的抄手游廊七弯八拐地穿过角门,入目便是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许是这宅子荒废多年,并不见几分绿意,哪怕是着人整理过,看起来依旧是有些萧条。
丫鬟带着我到了一处小院子停了下来,我见这院子上立着一块看上去有些陈旧的匾,龙飞凤舞地写着“绮罗阁”三个大字,原本模糊的记忆此刻又清晰了起来。这是那年郡主为我建的院子,去求了当年缙王爷的墨宝,特意为我题的这三个字。抄家一事,我虽未亲眼所见其凄厉,却知这满园的荒芜萧条皆是自那时起,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竟将这块牌匾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