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恢复了平静，威严庄重的四周此刻却给人以莫名的惆怅。
良久，楚扬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笔，不知是否也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九五之尊，每一句话都是不可僭越的，路公公呆在门外，并没有看到夜大人离开，饶是殿里没了声音，也只敢守在外面，不赶紧去打扰。
午膳已经过了时候，加上早先楚扬的命令，御膳房便也没有送来，毕竟天威难测，谁敢得罪？
路公公看看时候，又看看身后的大殿，想了想，挥手换过来一个丫鬟，小声道：“你去御膳房着人做些简单的饭菜，皇上这样气，本就伤身子，若是不吃些东西，只怕是又要病了。”
路公公是皇上身边最贴身的奴才，虽也是个奴才，但一言一行都不容人忽视，那丫鬟牢牢记住，点点头，欠了欠身子，便规矩地向着御膳房去了。
路公公叹口气，暗道这宫里勾心斗角的事情，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结束，到时候可得好好休息下，就能睡个安稳踏实的好觉了。
正想着，就见不远处一个侍卫匆匆赶来，路公公一震，那个侍卫有些面熟，正是早先皇上安插在董太妃那边查看情况的侍卫之一！
“可是有了什么消息？”路公公忙迎过去，不待后者说话，当先问道。
那侍卫点点头，路公公便也不敢怠慢，让那侍卫在外等着，自己深吸口气，小心地推开了殿门。
本以为夜大人还在，殿门打开时才发现，空落落的大殿里只有楚扬一个人，不知何时，夜大人便走了。
“万岁爷。”路公公不再多想，走过去道，“太妃娘娘那边有人回来了，说是有了消息。”
楚扬抬起眸子，点头道：“传。”
路公公应了一声，出来放那侍卫进去，自己依旧守在外面。
没成想，只是片刻功夫，就听里面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楚扬薄怒的声音传了出来：“继续盯着，还不快去！”
那侍卫退了出来，路公公还没来得及询问，便听殿里楚扬唤道：“小路子！进来！”
当下看一眼那侍卫，应声是，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大殿里书案前，基本奏章摔在地上，路公公小心走过去，顺手弯下身子一本本捡起来，楚扬似乎也没在意，半晌，才开口道：“董太妃那边差了个丫鬟去了内务府，你去加派些人手盯着，若是有情况，直接放进来告诉我，知道么？”
路公公暗道怕是刚才自己顾着那些礼节什么的耽搁了事情，当下不敢多言，一声“是”说出口，就见楚扬挥挥手，示意自己下去。
殿外午膳已然备好，那小丫鬟端着过来，路公公看一眼楚扬，摇摇头，接过来放在一旁，挥退了那丫鬟，却也不敢进去打扰了。
皇上的心情明显不怎么好，还是歇歇再进去吧。
路公公长叹口气，没有看到暗处一闪而过的人影。
夜很累，先是镇压暴动，碍于有人挑拨，身心俱疲成效却并不显著。
接着便是连夜返京，而后又奉了楚扬的命令，处死了深夜伏击的人，这一番折腾下来，确实如楚扬所说，瘦了一圈，人也确实累得够呛。
只是这会儿夜却没歇着，只是稍稍喘了口气，便小心地潜向董太妃的殿里。
这会儿正是午膳的时候，太妃却像是刚刚起床，整个大殿都有些冷清，中规中矩的下人们分立两旁伺候着，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看样子昨夜太妃也等了一夜，夜暗道，自己杀了她派出去的五个手下，瞒的了一时，瞒不了太久，若是楚扬再抓不住把柄，只怕就更麻烦了。
正想着，就见太妃的贴身丫鬟素年走了进来，行了礼，却不说话。
夜心下一动，他并不知道素年去了哪里，这会儿见这神情，想必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的。
董太妃慢悠悠地喝下一口汤，这才转向周围，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片刻，人走了干净，才听素年道：“娘娘，信已经送到刘大人手上了。”
“恩，那就好。”董太妃抬起头，淡淡道，“然后呢？”
“刘大人安插在周围的人说，皇上安排了人手在周围，好在大人机警，信件没有被发现。”
“那就好。”董太妃点点头，“我就猜着皇上不会那么傻，把精力都放到月妃身上，果然，暗地里已经盯着我了。”顿了顿笑道，“这信送出去，我看哪边的暴动，他倒要怎么收场！”
“按着刘大人的意思，这会儿信已经送出去了。”素年小声道，“截也截不住了。”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道，“娘娘的意思，昨夜的事情必定是皇上派人破坏的了？”
“除了他，还有谁？”董太妃冷哼一声，“护着那个女人，护住了他的名声，那又怎样，暴民一起，他还怎样立威立信？”
夜心下一惊，暗道董太妃派人送了信出去，想想应该便又是灾区处挑拨百姓的举动。
灾民已经很难控制，这会儿若是再加以挑拨，楚扬便真的更加难办了。
只是，看情势，又晚了一步。
内殿的窗子响了一下，楚扬皱了下眉，也没抬头，缓缓道：“夜，怎么又回来了。”
殿里却并没有回音，像是压根没有人来过，方才的声响纯粹是风吹出的一样。
楚扬顿了顿手中的笔，抬起头来，却倏地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那人裹得很严实，厚厚的棉衣将原本曼妙的身材遮盖无遗，只有脸蛋冻得红扑扑，看上去有些难以描述的可爱。
“慕容烟？”楚扬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很低的声响，随即便被言语盖过。
这个女人让自己魂牵梦绕，好不容易才舍得放手，此刻却又站在了眼前！
楚扬叹口气，忽的想起什么，看向殿门，紧紧掩住的殿门预示着当前的安全，楚扬便也稍稍松了口气。
“你回来做什么？”楚扬皱眉道，“你可知道，现在回来，若是出了事，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当然知道。”慕容烟嘿嘿一笑，一口白牙显得有些狡黠，“昨天夜里袭击我们的人是董太妃派来的吧！”
楚扬一怔，面色沉了下去：“夜告诉你们了？”
“才没有。”慕容烟撇撇嘴，将手伸到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牌子，丢了过去，“这个是从昨天晚上的人身上摸出来的。”顿了顿道，“云洛说应该是董太妃的东西，还说，你若是不扳倒她，只怕对你很不利。”
楚扬只觉得心中一暖，这个女子倒真是好心，顿时百感交集。
拿过那牌子反复看了看，失笑道：“所以你把它送回来，作为扳倒董太妃的证据么？”
顿了顿道，“这可不够！”
“那加上这个呢？”慕容烟嘿嘿笑道，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皱巴巴的信件，上面的蜡封并未打开，信封上也没写其他的东西，但看慕容烟重视的样子，便知道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这是？”
“云洛带我混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太妃哪里出来个丫鬟，去到内务府了。”慕容烟裂开嘴道，“你安插在外面的侍卫都被骗过去了，没有看到她送去的信，可惜被云洛看到了，猜想是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便被我摸过来了。”
“云洛？他也肯帮我？”楚扬接过信件，却未急着看，而是皱起了眉头，缓缓道。
“早说过了，你是个好皇上，新在社稷，就要做出点样子才是。”慕容烟笑了笑，又摸出一张纸来，放到了书案上，“昨天走了才想起，灌溉的事情还未告诉你，这才回来送这个的，免得你说我不信守诺言。”
楚扬一怔，知道慕容烟想帮自己，却又不想再欠上人情之类的牵连，当即点点头，不再说话。
两人对视一眼，长久以来难以说清的一切，竟似乎在一瞬间，清清楚楚，那结，竟似乎也解开了。
时光匆匆，一晃七年……
“轩国新皇登基，天下不定，水旱灾害不断。
后宫太妃作乱，利用裙带关系，指示下属，挑拨灾民，危害社稷。
新皇寻得证据，以祸乱朝纲为由，除掉太妃，又立新政，先后出新法，治理灾情，两次亲临灾区，平息百姓不满，勤勤恳恳，终以两年时间，百姓拥护，天下归心。”一个稚嫩的童音读着这段文字，总是觉的有些故作深沉，别扭之极。
“好。”一个长须的先生摇头晃脑继续道，“少爷这段读的很好，下面继续跟着我读……”
还没说完，就见那少年“啪”地将书拍在了桌子上，一脸不爽道：“先生，这轩国的现代史已经读了这么久，可不可以换一本读啊！”
这话说着怪异，但那先生却像是见怪不怪，不以为然，摇头道：“少爷，夫人说过，少爷您必须要好好背书，轩国的历史尤其要记得，所以，少爷还是踏下心来吧。”
“你就知道听我娘的话！”少年怒道，这会儿转过脸来，才发现这张脸还真是清秀俊俏，虽然才不过六七岁的样子，但看模样便知道以后定是一个美人。
“夫人是江州最有名的才女，又是江州最大的富户，她的话是必然要听的。”先生笑道。
这当儿，就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两人一齐看去，就见一个粉色衣裳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身材稍稍有些胖，挽着的虽是妇人髻，但举止间却像个少女般活泼。
待来了这边，那孩子立刻眼前一亮，奔了过去，这动作很快，一看就是学过功夫，小小年纪功夫便不错，长大后必定很有出息！
先生摸着胡子，赞叹道。
“如花姑姑。”少年扑到那女子怀里，唤道，“我想去‘情色天堂’，去看漂亮姐姐跳舞！”
如花一怔，随即笑了出来，那笑容却是有些狡黠：“我是来这边找你娘亲的，今天情色那边来了个大官人，出重金要你爹喝一壶茶，我这才回来告诉夫人，看这样子，夫人没在这边听你读书？”
“她？”那少年一脸鄙夷，哼了一声道，“这么无趣的东西，她怎么会看得下去！只知道把我丢在这里，自己不知道爬上谁家的房顶了！”
房顶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如花便一把捂住了少年的嘴巴，赔笑地冲一旁的先生笑笑，行了个礼，忙拽着少年离开了。
“跟你说过，不要总是当着别人的面上，戳穿你娘，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如花佯怒道，伸手弹了少年一个下。
少年笑笑地揉了揉脑袋，忽的眼睛转了转，探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支毛笔来，笑道：“如花姑姑，你别告诉我爹就成，我再不会乱说了。”顿了顿，又道，“我也想找我娘，看看这个东西到底值多少银子！”
如花脸都绿了，那支毛笔，分明是先生随身携带的东西，竟不知什么时候，被这小子摸到口袋里了！
“你等等！”如花追过去，急道，“这偷东西的习惯你怎么总是改不了！”
“那你可得问问我娘了！”那少年放肆地笑道，“我爹都管不了了，你还管什么呢！”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越跑越远，渐渐消失在花园中。
又是个春天了，满园的桃花开的正灿烂，香气扑鼻，满是幸福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