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驿馆,白亦凡住处。
白亦凡负手站在窗边,背对着屋内低低垂着头的玄衣人,背影挺拔俊逸,窗外风起,带动霜白的衣袂,翩然欲仙。只是,紧紧交握的双手上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出现的白痕显示出主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飘逸。
“亦凡……”玄衣人低喃着开口,声音中带着些小心翼翼。
“你住口!”玄衣人话还未说完,便被白亦凡大声喝断“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叫我,你只是一个低贱的下人而已!”
白亦凡转身,看着玄衣人的目光厌恶又痛恨。
“是,少主……”玄衣人再次开口,不再小心翼翼,却明显的有着几分伤心和无奈。
看着自从进屋就一直低垂着头,从未抬起过的玄衣人,白亦凡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厌恶的目光中闪过一抹痛色,转瞬即逝,下一秒冷哼一声,像是怕污了自己的眼睛般转过身,看向窗外,冷声道“为什么会失手?”
玄衣人无声的苦笑一下,低声道“毕竟是蓝家少主,再不受宠,武功总是不弱的……”
“我不要听借口!”白亦凡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我要在领取宝藏前除去他。”
玄衣人一震,仍旧没有抬头,却很坚定道“他现在在紫府,我没有把握,何况,我也不会在云浅面前杀人。”
“云浅?”白亦凡缓缓的转过头“你消失那段时间就是和她在一起?”
玄衣人不语,却是默认了白亦凡的说法。白亦凡薄唇紧抿,平静的看着玄衣人,低气压却一瞬间从身上散发出来,屋内静默的可怕。
“嘭!”突然一声巨响,白亦凡身边的木桌粉碎成千万片,木屑四散开来,玄衣人不躲不避,任碎木狠狠的打在身上,一直低垂的头却抬了起来,俊脸上带着几分诧异,似乎不理解白亦凡为何会突然这么生气。
若是紫云浅此时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比那人更加震惊,刚刚才给她送了一张纸条的天下第一杀手云荆竟然和白亦凡有关系。
云荆脸上的惊讶还没来得及退去,白亦凡看到他的脸却由刚刚的愤怒变成了几分狂躁,双目猩红的瞪着云荆,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抬手就拍了过去。
知道他一点也没有留情,用的是十成的内力,云荆星眸黯了黯,忙闪身躲开白亦凡的攻击,并不还手,迅速的打开门出去,从外面紧紧的把门关上,隔绝了白亦凡的视线。
云荆从眼前消失,白亦凡却如同虚脱了般,身体一软靠着墙壁缓缓的坐到了地上,若是仔细看去,便能看到他的额角已经被冷汗浸湿,脸色苍白如纸,漆黑的双眸没有一点神采,一片空洞。
关上房门,云荆也没有离开,双手保持着关门的动作,额头抵在门框上,表情痛苦得像是快要哭出来,眨了眨眼,却发现连眼泪都流不出。曾经是那么好的兄弟啊,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该怪谁呢?那个人吗?可是他毕竟是他的……
“青苑,你刚刚想说什么?抱歉,打断你了。”看完纸条,紫云浅一脸灿烂的微笑,歪头看着青苑。
青苑怔了怔,灰眸中荡起一圈涟漪,粉唇微微张开,最终却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哦。”紫云浅点点头,有些疑惑的看了青苑一眼,他刚刚明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啊,都怪她打断了他,想想真是不礼貌,她就是仗着青苑从来不生气才这么随便,看来,人真是不能宠的。
不过既然他不想说了就算了,她好奇心也没有那么重的想着,紫云浅突然水眸一亮,牵起青苑冰凉的手笑道“青苑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便拉着青苑向存放贺礼的库房走去。
“明明看到送到这里来了的啊,放在哪里了呢……”紫云浅弯着腰边小声嘟囔着边在一大堆礼品中寻找着什么。
青苑站在一处空地上,看着紫云浅忙碌的身影,心里似乎被注入了什么,满满的,暖暖的。
“啊,找到了!”紫云浅一声欢呼,捧着一个小东西,从大大小小的礼盒中间跳出来,满脸含笑的走到青苑面前,双手举起,笑道“就是这个!”
青苑看向紫云浅手中,粉嫩透明的手心中托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玉佩,浅绿色的玉佩晶莹剔透,似有荧光在里面流动回旋。
“听送来的人说这是一块暖玉,人若是贴身佩戴就是冬天都不会觉得寒冷。”紫云浅笑眯眯的解说道“一听说我就想到了青苑,你体温那么低,刚好可以用来取暖。而且,上面雕有青莲图案,跟青苑很般配呢。”
紫云浅把玉佩放到青苑手中,却没有发现在她说得青莲的时候,青苑清亮的灰眸中泛起的点点异动。
“云浅你……”青苑紧紧的握住玉佩,圆钝的棱角硌着手心也很疼,却又有源源不断的暖意缓缓的流淌在掌间,让人分不出到底是痛还是热。
“嗯?”紫云浅微笑着看向抬头青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以前……生活,是什么样子的?”青苑看着紫云浅澄澈水润的黑眸问道,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才能培养出这般纯净可爱的人儿来。
“青苑怎么想到要问这个?我以前的生活和现在没什么不一样啊,除了以前年纪小一点而现在已经成年了。”紫云浅没有听出青苑话中的深意,随意的回答道。
知道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青苑也不纠正,垂头从衣袖中拿出一个木质的娃娃来递给紫云浅。
“哇,这个是我吗?”紫云浅惊喜的把娃娃从青苑手中拿过来,仔细看去,娃娃做工有些粗糙,眉眼间却很有她的神韵,衣着服饰也跟她一模一样,任谁一眼看去都知道那是她了。
青苑见紫云浅喜欢,灰眸中也漾开三分笑意,点了点头。
“是你刻的吗?”紫云浅爱不释手的看着娃娃笑道“没想到青苑的手也这么巧啊,真是可爱。”说着紫云浅抬头“这个是给我的生辰礼物吗?”
青苑点头。其实,因为他来参加紫云清的及笄礼,青家已经出过为二人都送过贺礼了的,记在官方的账目上,只是,那毕竟只是青家的而不是他自己的,他觉得他应该另外送紫云浅一份礼物,不过,他不像金宸霏那般有钱,也没有什么信物,只好赶在紫云浅生辰前雕好了这个木偶,他以前也没有参加过别人的寿宴,不知道这样的礼物是不是合适,不过,看紫云浅很喜欢的样子,应该不算差吧。
告别青苑,紫云浅便信步在紫家大宅里走着,一路上遇到的仆众纷纷行礼问好,紫云浅便一一微笑点头,不知不觉,身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少。
忽然紫云浅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右后放一颗茂密的大树,枝叶抖动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
“来都来了,还躲在树上做什么?”紫云浅弯唇一笑,口中这样说着,自己却轻盈一跃,也跳上了那颗树。
“我在想,若是你不能发现我,我就这样离开,没想到,你明明已经走过去了,却又回头了。”云荆站在粗壮的枝杈上,斜靠着树干转头看着紫云浅,表情很认真。
紫云浅站在树干的另一侧,歪头看着他笑道“是你自己泄了气息,所以,你根本就不想和我错过吧,说得好像要相信命运一样,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云荆一怔,心脏忽然就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是啊,他是个最擅长隐藏气息的杀手,若不想让人发现谁能发现的了他,那么刚刚,原来他真的是故意的,怎么会这样?
“呀,你竟然脸红了!”紫云浅嬉笑道“脸皮也太薄了些,见惯了铜墙铁壁型的,再看到你感觉好可爱!”
“可爱不是说我的。”云荆不满的看着紫云浅,只是一张俊脸早就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了,使得那点不满几乎没有杀伤力,所以,紫云浅依然是满眼笑意的看着他。
“好吧,不说就不说了。”紫云浅撇了撇嘴,这话说得有些不甘心,其实,她更想说“当然是说你了。”只是怕把他气走,那就更郁闷了,好不容易才又见面呢“你怎么会来紫苑的?千万不要告诉我是来杀人的,这里可大都是我的子民。”
云荆星眸闪了闪,垂下头,有些心虚道“当然不是……”
“不是就好。”紫云浅放下心来,水眸转了转,笑道“难道是专程为了我和清儿的生辰?”
云荆迟疑的点了点头,有一半的原因是这个吧,不过,不是她们,只是她一个而已。
真的是这样!紫云浅心中暖暖的,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炫目。
“只是……没有贺礼。”紫云浅的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云荆便迫不及待的补充道,好像就怕紫云浅讨要礼物一样。
紫云浅扑哧一笑,摆了摆手“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说什么礼物。我今日收礼收得都已经手软了,不差你一个。”
云荆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想送她什么,只是怕他这样的人送出的东西会玷污了她。
“你今天要不要住在紫家?”紫云浅问。
云荆摇头“不用了,我这样的人不适合住在家里的。”
“云荆……”紫云浅有些心酸,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会做杀手的吧,他真不适合杀人,倒更适合做一个善良的邻家哥哥。
“浅儿,你在这里吗?”一阵喊叫声,让紫云浅还未酝酿出来的哀伤咽回了肚子里,听出是紫微薰的声音,忙对云荆道“快些离开这里!”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你还会来吗?”
云荆刚刚要走的身形一顿,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足尖一点便消失在紫云浅面前。
紫云浅怔了怔,转头看向紫微薰走来的方向,心中突然像是扎了一根刺一样,很疼很疼。
“薰哥哥,我在这里。”紫云浅应了一声,从树上翩翩飘落下来,对着紫微薰微微笑了笑。
见到紫云浅,紫微薰也是一笑,紧走两步,责备又宠溺的看着紫云浅,无奈道“越大倒是越调皮了,都是成年人了还上树玩。”
紫云浅吐了吐舌头“前面太乱了,我才来这里寻个清静,薰哥哥怎么也来了?”
“我寻了你半日,听下人说看到你向这个方向来了,便过来看看,你果然在这里。”紫微薰笑道。
“薰哥哥找我做什么?”紫云浅问道。
“听说你把我给你的贺礼送人了,所以特地再补上一个。”
紫微薰话落,紫云浅便惊叫一声“那块暖玉是薰哥哥送的吗?都怪我没有看礼单,早知道是薰哥哥的,我绝对不会随便送人的!”
紫微薰俊面含笑,微微摇了摇头,道“不会随便送人,若是青苑的话还是要送的吧。”
被猜中心事,紫云浅俏脸红了红,扯着紫微薰的袖子撒娇道“是薰哥哥送的东西太珍稀了嘛,青苑又刚刚好需要到,反正薰哥哥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会怪我的哦。”
“你这样说,我若是再说什么就要落个小气的名声了。”紫微薰无奈的看着紫云浅道。
紫云浅嘻嘻一笑“就知道薰哥哥最好了。”
“算了,反正也是从国库里寻的东西,送人也就送了,我送你的可不准再送人了。”紫微薰笑道。
“当然,我保证绝对绝对不会送人!”紫云浅竖起两根手指发誓道“就算我想要送,薰哥哥特意准备的礼物,也要有人受得起才行啊。”
“嘴甜而已!”紫微薰宠爱的点了点紫云浅的小鼻尖,笑道“走吧,去看看我送你的礼物。”
“好,迫不及待了呢。”说着,二人手牵手离开了这里。
紫家大宅,因为紫云清自幼体弱需要静养,且紫云浅自来喜静,因此,二人住的院落并不在历任少主专用的紫翼轩,而是选在了较为僻静的阆苑,里面的下人也较别处少些,因此此地大多时候都是宁静安详的。
只是,此时紫云清房间里的气氛却与清幽的环境不大相符。
紫云清紧紧的抱着紫云浅送给她的画,脸色苍白如纸,美眸恨恨的看着悠闲的坐在桌边把玩着白玉杯的紫倾月和他旁边的白亦凡。
“紫姑娘可是明白了?”白亦凡黑眸温润,俊面含笑,红唇轻启,声音温柔润泽,让人如沐春风。
紫云清听了,脸色却又苍白了一分,抱着画的手忍不住抖了抖,苍白的唇动了动,喃喃道“我不要……”
“紫姑娘要清楚,我们不是在与姑娘商量,只是通知姑娘而已。还是……”白亦凡微笑着打断了紫云清的话,柔声道“还是紫少主在姑娘心中的地位不知道姑娘这么做?”
紫云浅像是要摔倒般踉跄着退了两步,目光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紫倾月,哽咽道“爹,爹爹,也同意吗?”
紫倾月的手一顿,侧头看向紫云清,脸上没了往日招牌般的微笑,凤眸却冷得可怕。握着玉杯的手不断的缩紧,几乎要把杯子捏碎。
白亦凡看着紫倾月,黑眸闪了闪,笑道“紫家主难道想反悔了吗?”
紫倾月凤眸眯了眯,冷冷道“请白少主随意。”
“浅儿会恨你!”听到紫倾月的回答,紫云清瞪大美眸,用力喊道,眼泪瞬间如溪水般流出,模糊了紫倾月的身影,只剩一片刺目的红。
紫倾月凤眸一寒,玉手一紧,白玉杯终于抵不过紫倾月手上力度,发出一声脆响,碎裂成几片,棱角刺入白皙的手心,染上了一层鲜艳的红。
紫倾月却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一点也没有理会被扎出血的手掌,冷冷的看着柔弱的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的紫云清。
那女孩确实聪明,知道用他最在意的东西来刺激他,而且,成功了。他一想到日后紫云浅会用一种痛恨的眼光来看他,他的心就痛得想要死去。只是,也是这份聪明,他越来越不放心,他不能放这么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惊雷在身边!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紫倾月看着紫云清,一字一顿,让紫云清的心像是跌入了黑暗冰窟中。
白亦凡看着二人,不禁嗤笑出声“你们这一家人这点倒是很像,都不把伦理伦常放在眼中呢,一个是姐姐,一个是父亲……呵,真有趣。”
“白少主的话是不是太多了!”紫倾月看向白亦凡,冷声道。
白亦凡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理会紫倾月,看向紫云清道“紫姑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说完又看了看紫倾月,道“告辞。”
白亦凡离开,紫倾月一点也不想更紫云清独处,冷冷的留下一句“你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抬步便向外走。
“爹爹请留步!”还未迈出门槛,紫倾月突然叫住了紫倾月。
紫倾月并不回头,只是停住身形,冷声道“何事?”
“爹爹可介意赌一把?”紫云清脸色依然苍白,目光却不复柔弱,坚定的看着紫倾月的背影,“就赌你我在浅儿心中的地位谁高谁低!”
紫倾月缓缓的转身,凤眸一瞬不瞬的盯着紫云清,被鲜血染红的手松开又握紧,红唇缓缓的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