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看着那一男一女,愣了一会,迟疑道,“司马舸?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司马舸摸摸自个儿尚带着青紫之色的脸,嘴角不断抽筋,脸不红气不喘,“陛下不用担心,不过是被一群狗咬了而已。”
娄默嘴角微微一动,略一眨眼便将笑意掩了下去,不知道那几个人听到这些话会不会上吊自杀或者再围攻一顿再说。眼皮轻抬,定定打量这位当朝天子。
他很年轻,甚至非常俊雅。若非他身上隐隐流露出来的威仪,倒真的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公子。
先帝宠幸万贵妃,万贵妃专横而霸道,累的朱佑樘五岁之前一直养在冷宫无人识,好不容易成了一朝太子,偏又差点被废,若非天将异兆恐怕早就被贬哪个旮旯生灰长草去了。自十八岁登基为帝,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她虽然不懂政治但也可以料到若是如此下去,大明朝在他治理之下绝对可以走向盛世。
这个人又是这样的心机,一步一步的将他们逼到这个地步。偏偏他刚才那般一番话,他们似乎牺牲的又是理所当然。
仍然忍不住想骂人啊。
朱佑樘的视线落在娄默身上,唇角上扬出微笑的弧度,“司马夫人是在偷骂我罢?”
娄默微一挑眉,“原来陛下还会读心术啊。”
这话说的算不得软,甚至有些出言不逊的不客气,若是被一些上纲上线的老臣子听到非得告她一个欺君之罪不可。司马舸挑了一眼过去,乖乖闭口不说话,看起来他家娘子真的是生大气了。
朱佑樘碰了个软钉子,呆了呆,居然没有生气,唇角一掀反倒掀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果然是夫唱妇随,贤伉俪连说话的方式都像的很。”
娄默微微一笑,“客气。”顿了顿,笑意立刻敛了起来,眼底全是冷肃,“刚才陛下的话我们也听的十之八九,虽然很能体谅陛下的良苦用心,可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我们当棋子使也是个事实。所以我们这次过来,是想跟陛下做个交易。”
“交易?”朱佑樘一愣,回看了司马舸一眼。
司马舸面容之上有些尴尬忙做了个讨饶的姿势,事实证明,女人生起气也是很恐怖的,他家娘子已经完完全全忘了对面站着的可是当朝天子。
朱佑樘颌首,“说说看。”
“我们帮你取回玉贵妃手中的玉玺,而陛下必须允诺绝不会动我们家人分毫,陛下若是毁诺,那就休怪娄默无情。”话音刚落,娄默身姿恍若鬼魅一般,左手一扬,一柄透着寒意的匕首已经牢牢贴上了朱佑樘的脖颈。
朱姣偌大惊失色,“娄默,不可!”
司马舸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踱步上前走到娄默身边,左臂微抬扣住她持匕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取下匕首,“娘子,你挟持的可是一朝天子,这个罪名也太大了。况且就算你不这般做,皇帝陛下乃是圣明之君自然会答应你小小的根本算不上条件的条件。”
娄默看了他一眼,手微松任着匕首被司马舸取下去。
朱姣偌松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之上。
朱佑樘神色温和而淡然,才欲说话,脖颈一凉才发现那柄匕首居然又抵了上去,他微挑眉,“司马?”他笑容灿烂而光华,匕首一滑,却是将自己将匕首抵上了朝朱佑樘抛了一个媚眼过去,“陛下,既然我家娘子都这般做了,我如果不依样画葫芦,岂不是显的我太不给我家娘子的面子?娄家家规第一条便是,妇唱夫需随。”
“……”看着漫不经心的司马舸,朱佑樘发现自个儿居然无语了。这种无语他已经许久没有遇过了,依稀差堪记起,除了司马舸以外已经没有能够让他这般无语了。他忍不住很想笑,唇角微掀,却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司马,果真不准备回来了?”
“既然已经出嫁了,我现在便是娄家人了。待此间事一了,陛下就当司马死了罢。”
朱佑樘脸上闪过一抹落寞与寂然,君王之位本来就是高高在上,无人相伴的高处总是清冷而孤寂的。俊雅眸里掠过一抹冷芒,他毅然颌首,“好,只要你们取来玉玺,你们的家人我绝不会动他们分毫。”
司马舸匕首陡收,拉着娄默往后退了一步双膝及地,眉开眼笑,“陛下金口一开,草民自然遵旨。十日之内,草民必将玉玺交到陛下手上,时间紧迫恕草民先行告退了。”
朱佑樘看着那一男一女已经走到院门的身影,忍不住皱眉开口,“为什么是十日?”
司马舸回头嫣然而笑,又抛了一记媚眼过去,长长叹了口气,“因为我只能再活十九天啊。”
娄默身子微震。
看着司马舸吊儿郎当又似笑非笑看不出真假的样子,朱佑樘皱了皱眉,“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只要玉贵妃不死,你身上的蛊毒便不会发作。”
“这个都被陛下看穿了,唉,陛下你变聪明了啊。”司马舸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拉着娄默纵身一跃便跃上院外参天而立的古松,白衣与蓝衣衣袂飘摇交汇在淡白天幕之上的一抹剪影。
朱佑樘看着他们,忽的心中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赵阳,这段时间司马舸到底出了合适?”
朱姣偌不明所以,摇了摇头,“皇兄,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大大的不对,可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这个答案,到如今只有一个人能够替他解惑了。
他一挥手,院中立刻出现两个人,恭谨站在他的身后。
“让石佛即刻过来见朕!”
娄默抬头。
再抬头。
再再再抬头。
司马舸眉眼俱是笑,顶着张猪头脸笑眯眯的看过去,“娘子,你突然觉得你其实很爱很爱我?还是突然觉得我英俊潇洒貌美如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生怕看少了一眼会浪费?”
“就你现在的猪头样,还花见花开?”娄默啐了他一口。
司马舸脸登时垮了下来,才要说话,就被娄默一句话堵了回去,她定定看着他,眉头轻蹙,一字一句的道,“十九天,是什么意思?”
司马舸耸了耸肩,“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随口一说。”
“当真?”饶是如此,为何她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妥。
“你相公我芳华不过三十一,年富力强,无病无痛,怎么也能活到九十九吧。”司马舸嘻嘻一笑,搂着娄默的腰忽的纵身跃起往天际一跃,中途到了一半力气唯有不支,娄默翻了一记白眼过去,顺势反搂住他的腰,脚尖一踮往远处掠去……
回到公主府,已经是日落西山,四周的景致隐隐绰绰起来,模糊不清。明日便是赵阳公主与江惟的大喜日子,早早便张灯结彩,大红喜字高高挂起,大红灯笼到处都是,乍看下去仿佛公主府蕴在火里一般。
两人堪堪进了门,迎面就匆匆赶过来了一人,赫然是江惟。江惟的脸色不甚好看。
司马舸与娄默相视一眼,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了?”
江惟将一封信笺递到司马舸手中,“你们看。”
淡粉色的信笺厚实而淡薄,其上有温和纸质香气,信笺上写着一行字,字体有张旭的狂放之态却又不失规矩,司马舸先叹了声,“好字。”
一目十行匆匆看完之后,娄默看向江惟,“九月十五,什么意思?”
“就在你们出发那日,我也曾收过一张类似的信笺,邀我去昆仑山巅,我为了以防万一特地还请了赵阳公主,可我们足足等了一日也没有见到任何人来。”江惟眉心攒起,“我刚才回屋,才发现我桌子上又多了一张信笺。”
娄默再看了一遍信笺,低笑,“他要我们用玉贵妃交换方俊笙,而且就在明日婚礼之上,这望月庄主的胆子未免也太多一些了。”
来的还真的快啊!
他们前脚刚刚离开皇宫,后脚信笺便已经到了,看来他们的一举一动可都是捏在人家的手心里。这种感觉还真的让人不舒服的很。
“看来他在暗中坐不住了。”司马舸左手轻叩信笺,信笺在他的手上哗哗作响,细长的凤眸全是盎然的神采,“等了那么时间,总算是将这只狐狸等出来了。”
江惟微惊,“你的意思是,这望月庄主明天真的会来?”
“他说会来,自然会来。”娄默微忖片刻,“江惟,你该准备什么就准备什么,我们还有事情要忙。”说罢,拉着司马舸就往后院奔去。
江惟脸露毅然,立刻转身往自己的院子方向走去,才走了几步,就见得花丛边有个下人扛着柄大扫帚蹲在地上捡落叶,他拧眉顿住脚步,“你是谁?”
那下人吓的把扫帚往地上一丢,诚惶诚恐的弯腰道,“小、小人……”筛糠似的抖了半天却没有抖出一句话来,似乎就差没尿裤子了般,“小、小人见过驸马爷,小人是刘管家叫过来扫落叶的。”
扫落叶?江惟瞥了眼地上那柄干干净净一看就没有沾染灰尘的大扫帚,微微皱眉。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沉声吩咐道,“赵阳公主回府,让她立刻来我院中,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是是。”
江惟再定定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消失在小径那头。
待他已经走了极远了,扫地的下人才慢吞吞的将地上的扫帚捡了起来,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喜庆而富态的老脸,微微一笑,脸上忽的绽开一朵花,眨眨眼,眼里全是玩味。
商量要事?难不成是商量如何将自己的婚礼变作一个陷阱?
这些娃娃啊,真是不懂事,天大地大,哪里有自己成亲的事大。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