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整整两百五十年的大雪将整个封之玉国覆盖在了一片银装之下,漫天遍地的晶莹雪白让这个自混沌之后一直安静俯瞰万物的王族宫殿蒙上了一层比威严更孤高的清冷之色。没有受风雪影响的血樱花在纯白雪色中飞散得更加随意飘渺,和纯白中露出犄角的暗红宫殿相互辉映,这难得的景色也只有每隔两百五十年的夏冬交替后在这被重重结界包围的王宫中才看得到了。
原本结界可以把风雪阻挡在宫殿外面的,不过由于王族那奉行“自然之赐予均怀虔诚接纳”之说的王后每日对王耳提面命的教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族便大开结界让雪白进驻这周身是红的宫殿中。
今年,便是这风雪飞舞的最后一年了。王宫里也忙碌地准备着“四日之春”时王子筱封肆和使法族夏凪的五百成人之礼。据说,在王子成人时天上就会出现罕见的“胧月皓空”的奇观,这也间接地导致王宫里的侍女们成群结队地忙活着神殿布置,兴奋得不得了。
且不说那缘自“玉”对逝去公主们的祭奠而开辟的“四日之春”——即这东方神域在冬夏二季交接时出现的短暂得只有四天的春之节气,在“春”的那四日里,血樱将恢复其本来的颜色,粉红色。这本就是少女们每五百年期待一次的“粉”之季节,今年更是碰上了在这美丽的节气里可以欣赏到“胧月”奇观这样的稀罕事,可让那些满怀憧憬的女子们早早地雀跃不止。
不过这人人欢喜的荧雪之季却让谷雨整整受罪了二百五十年。今年已经三百岁的谷雨把小巧的脑袋撑在凉人的红木窗台上,郁闷地看着窗外那幽幽飘落的雪花,通透的白皙小手无聊地向窗外丢着侍女才送过来的零嘴,懒散又郁闷。
也难怪谷雨这般郁闷,因为离开血樱树而失去灵力补给的他,若不是和夏凪订立契约是绝对熬不过这对他们性热一族来说是致命威胁的寒冬的,可是夏凪终究不是自己的母体,由于离开樱树时正是他生长的关键时间,没有了母体樱树的养分滋养,这两百五十年间他的身体竟是没有一点儿增长,还是停留在了五十岁时的短胳膊短腿模样。而旁边酣睡的笨蛋槐却因为神族的“百年蜕变”定律而长得高大俊美,这才是他最不能接受的沉痛打击。
伸出通透的小脚,谷雨泄愤地对着槐那熟睡中的俊颜狠狠踩了下去。不过由于那幼小的身体还没吃午饭,导致力道不够,谷雨那自认为下了一百二十分力道的毒手只是让槐不舒服地睁开了迷蒙的麦金色眼睛,伸出修长的手指自然地挠了挠——呜……好痒。
半朦胧中的槐坐起纤长的身子,也不去理那头不怎么雅观的乱发直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对上谷雨那冰冷到极点的透明眸子后舒服地咧开了好看的嘴角。
“是谷雨叫我起床的吗?”今年已经三百五十岁的槐很自然地把那个只比自己小五十岁却仍旧只有五十岁模样的谷雨列入了“弟弟”行列,伸手捏了捏谷雨那肉肉的通透脸蛋儿,槐笑得心满意足。
“废话,难道等着你这只猪自己起来吗?”谷雨很自动地忽略了是怎么把他弄起来的事实。“快点收拾收拾,我要出去赏花!”
“今天怎么有兴致出去赏花了?平时我是怎么劝诱你都不出去的啊……”虽然满嘴疑问,不过槐还是老实地起身用遂心咒为自己洗蔌。
“快点快点!”从来不会理睬槐的问题的谷雨习惯地用他那不耐烦的语气催促着。
“再一会儿……”
洗蔌完毕的槐俨然就成了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对谷雨笑笑拿上一件淡黄的御寒衣给他披上后拉着那通透的小手走出门去。
浮遥宫外的回廊边,谷雨裹着暖和的御寒衣伸手摸了摸血樱树巨大的赤色树干,笑得安心。只是那透着飘落樱瓣影子的无色眸子里,却是遮掩不住的失落和惆怅,虽然这样的表情和那张可爱的脸蛋儿极不相称,但是那小小身影里传出的没落却是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并且想要保护这个毫无安全感的孩子。
“谷雨不用担心。”槐蹲下修长的身体,愈见成熟的面部轮廓上,那双注视着谷雨的眸子还是如百年前那般,干净而单纯。“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槐对谷雨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虽然没有凪大人那么厉害,我可是每天都在努力修炼的噢!”
“关我什么事?”看着槐笑得白痴的模样谷雨不禁又送了个大白眼给他,虽然人是长大了,不过他的智商怎么是一点进步都没有?还是这么呆呆傻傻的……谷雨在心里撇撇嘴,很是想不通。
“因为我要保护谷雨啊!”槐对谷雨天真地笑笑,那笑容很呆,很傻!却让谷雨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谁用得着你保护啊!”缓过神来的谷雨郁闷地蔑了眼那个笑得理所当然的俊脸。他是离开了血樱树长不大了,他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他是没有安全感,他是害怕着见到的每一个人……可是,他还用不着这个笨蛋来多管闲事吧!他……还没有弱到,一个白痴都可以随口许诺保护他吧?
“谷雨你生气了吗?”看着谷雨那通透的小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潮红,槐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谷雨那瘦小的肩头。“虽然我现在还不是很强……”槐伸手捏了捏身后只到小腿肚的银发,纯净的麦金色瞳孔里满是坚定,“我一定可以向凪大人那样的!一定可以保护谷雨的!”
“虽然谷雨平时话很多,不过感觉你虽然是站在我旁边,却害怕得很……”看着发怔的谷雨,槐把自己的发现直白地说了出来,“我想,一定是每天和你一起的我太弱了才会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所以我会努力的,努力用我的力量保护着谷雨,因为谷雨是我重要的朋友啊!”
他在说什么傻话啊……回过神来的谷雨也不看那个宣着誓的槐一眼,径自穿进回廊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只是主人没有发觉,他那通透的脸蛋儿上,若无地挂着一个安心的笑容。
“槐真是长大了呐!”不知何时开始偷听的夏凪从近处一棵樱树后走到槐面前,微笑着摸摸槐柔顺的银发。愈加柔和的面庞上是让人安心的温和。
“凪大人……谷雨一定是不相信我可以保护他呢!”槐泯起好看的薄唇,坚定了信念。“我得让自己变得更加可靠才行!”
“呵呵……”对眼前那个意志坚定的少年笑笑,夏凪转身靠在宽大的树干上欣赏落樱的美丽。“槐呐,保护一个人重要的是要保护他的心不受伤噢,如果心受伤了,那么肉体再完好也不过是一副空壳罢了。”
“好深奥……”槐学着夏凪也望望落下的樱花,“那凪大人有好好保护重要的人的心吗?”
“我正在努力呐……虽然还不是完全明白自己能做什么。”夏凪目光温和,嘴角温柔。“我相信,一定,一定有只有我才能为他做的事情!”
夏凪微笑着把目光放到了九重天上的五霞云彩上,却发现那原本绚丽的云彩竟慢慢地转变为了纯白色,一道古老悠远的仙乐也由那些朦胧的白色云彩中缓缓溢出,扩散到了整个天空。
*
那一片纯白云彩慢慢向宫门口聚拢,直到把天空完全笼罩在一片纯白之内后才停止动作,安静地等待着什么。好象有人指挥般,仙乐声突然渐大,直到让整个宫殿的每个角落都听得到那飘渺又包容一切的古老神曲。
似乎前奏准备妥当,白色云层中,渐渐走出了两列身着纯白纱衣的侍女提灯在云层中为身后那一辆用万年白色蔓藤编织而成的纯白车舆铺云开路。原本神圣大气的王族领域上空刹时被那一片白同化得安详又柔和。
那辆纯白车舆缓缓驶进,停驻在宫门上空片刻后突然被两朵白云搀扶着落到了暗红的宫门前,与此同时,天空也恢复了原本的五彩斑斓。
“看来是有客人到了呐……”夏凪不知是对谁轻轻呢喃,目光离开了宫门方向那微微泛起的白光。
“呼!夏凪大人!总算找到你了!”回廊一头,待镜喘着粗气奋力向夏凪跑来,“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怎么了待镜?”夏凪好笑地看着待镜那好象有什么天大事情的淡黄眸子,“瞧你慌的……”
“能不慌嘛……我可是找了你好久了……”待镜靠到血樱树干上顺了口气,拉着夏凪就往宫门那边跑。“今天海径族的迟雾大人到了,人家专程来参加你和肆大人的成人礼,可主角之一的大人却少了一位……能说得过去麻!”
“海径族……迟雾?”夏凪任待镜拉着穿梭在花园构局复杂的小道中,努力地在脑海里思索这个名字。
“恩,她就是‘玉’指定的筱封肆的老婆!”拨开最后一丛血樱,待镜拉着夏凪成功走到了那纯白车舆停歇的宫门前。
一个清丽沁人的灵气女子从那无暇的白色车舆中走出,朝对面的筱封肆含蓄地笑笑。
这就是夏凪站定之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
“小女迟雾,见过两位大人。”如同那人一般,迟雾的声音清丽舒适得令人直想莞尔。
不过筱封肆似乎不是特别喜欢迟雾的声音,也不是特别喜欢她的人,斜睨了眼那清丽的身影后一句话不说便转身离去。只有空气中残存的淡淡白木兰馨香证实着他曾来过此地。
对于筱封肆太过冷淡的姿态,夏凪无奈地叹口气,向迟雾说声抱歉后就急急地朝筱封肆远去的背影追去。
“这样好吗?”追上那纤细的素色身影,夏凪无奈地叹口气,“好歹也是你未来的妻子吧……”
“我并未承认过。”筱封肆闭上好看的眸子,语气简约。
“呵呵……”夏凪偷瞄了眼筱封肆愈加柔和完美的面部线条,不禁流露出一抹担心的神色,“不行噢,她可是‘玉’指定给你的妻子,不能违抗哟!”
“‘玉’指定的吗……”那人究竟是何想法?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呵……那我还真想……厄……啊……”
话语间,一道撕裂般的疼痛自心房处传来,迅速蔓延自全身各关节,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让筱封肆痛苦地撅下了修长的身子,斗大的汗珠顺着因为疼痛而滑下有些扭曲的绝美脸庞;筱封肆提上灵气想止住这难受得直想自杀的痛楚却令那痛苦加深数倍,身体也不支的向雪地倒去……
却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夏凪皱着眉头,担心地看着筱封肆那因为痛楚而不断冒汗的虚弱身体,散乱的丝发因为汗水而沾到了那绝美的脸颊上,其余的则顺势散到了身下的雪地上,这本骇人的画面却因此而显得妖娆非常。
“肆,这是怎么回事?”边擦拭筱封肆额头的汗珠,夏凪沉声问道。能让筱封肆如此毫无抵抗力,这决不寻常。
“呵……呵”看着夏凪因为担心而紧皱的眉头,筱封肆勉强扯开嘴角对他笑笑,温柔得可以融化那周身的白雪。“真是……让凪你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模样……”强忍着疼痛,筱封肆自顾自地笑着,安详又满足。
“肆……”夏凪不忍地看着筱封肆隐忍的模样,好象那痛楚也同时出现在他身上般,痛苦地掉下了眼泪。“对不起……我,我说着要保护肆,可是……可是看着肆你这么痛苦我……我只能在边上看着,一点忙都帮不到你……我……”
筱封肆吃力地抬起修长的手擦去夏凪脸上那麦金色的泪痕,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只要这样就好了……”筱封肆对夏凪笑笑,“凪,我就要变得很坏很坏了,怎么办呢?”与其说是在问夏凪不如说是在问他自己,这痛楚的出现分明就是时限到时,转魂术最后阶段的体现。我还是没能抵制住这侵蚀吗……小心地摸着腰间那流苏上的水晶球,筱封肆勾起一抹如风凄凉的微笑。
夏凪突然止住泪水,大睁的眼睛无措地看着筱封肆,肆会变得很坏很坏?
“说笑而已……”短暂的痛楚突然消失,可是单就那一瞬的刺激就令筱封肆仍旧瘫软在夏凪怀里断续地喘着气。
而在不远处的血樱树后,筱封肆和夏凪都没有发现的角落里,亲眼目睹刚才那一幕的樵迷惊恐地大喘着粗气——筱封肆那痛苦的模样,分明和曾经见到的清祀如出一辙!
强压住从心底蔓延出的恐惧,樵迷突然转身疾步向之前的反方向走去,美丽的脸庞因为愤恨而扭曲变形,形若修罗。
先前看到的景象完全证实了自己前些年的预感,如果……如果那时候,自己再坚持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发现?现在……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感从心底直直地刺向大脑,樵迷难受得浑身发抖,捏紧了娇小的粉拳,由于力道过重,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一股嫣红色的血液由她掌心深处缓缓流出,沁透了她纯白的衣襟。
仿佛是受不了徒步的缓慢,樵迷低垂着头,招来风行术用快得让眼睛几乎跟不上的速度朝王宫北边的暗红院落狂行而去。她得快一点,更快一点——了解筱封肆现今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