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水师的宅邸大厅，汣宸江、武叔、臣水师三人一起坐在茶桌旁。
汣宸江把茶杯放在嘴上好一会儿，从杯沿偷偷瞄着有些紧张的臣水师，臣水师两手不安地搓着，武叔正浏览着报告单，一只手把玩着拇指大的立方体。
片刻，武叔收起纸，将立方体放进内兜，说：“完成得很好。”
汣宸江立刻看向臣水师，果不其然，都乐得开花了却还在强装冷静，眼角绷起的皱纹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武叔目光像是瞥过汣宸江一瞬，随手端起茶杯，臣水师这时再递上一张单子，武叔扫过一眼，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茶杯说：“多虑了。”
臣水师的身体明显地一颤，头似乎有些低了下来：“是，我会注意的。”
武叔拍了拍汣宸江的后脑勺，汣宸江视线一眩，然后慢慢清晰，疑惑地看着他，武叔此时已收回手，说道：“小汣今晚再住一晚。你随我来。”
汣宸江点点头，臣水师表现出诧异的神情，而后分不清是忐忑还是激动地跟随武叔走向楼顶，在轻微的开、闭门声后，整栋楼安静下来。
考虑到今后可能少有喝茶的时间，汣宸江慢慢把茶壶里的剩茶喝完，然后回到房间，静静泡在浴液中。
※※※
入眼即是焦土，飞散的火星遍布，天空昏暗得如同过期的黑茶，黑得透绿。
武叔和臣水师现身其中，鞋底与松散的灰烬层隔空数厘米，抬步时每每会带起数片薄灰。极端的死寂下，飞灰声如落雨班班。
距离两人大约30公里，一道如同致命伤般的裂谷贯穿无垠地表，扭曲的暗光彰显蒸腾的高温，而峭壁与深隙同染黑金之色，以肉眼甚至无法辨出落差，而错看成时壮阔坦途。
臣水师十分安静，而皮肤却正渗出大片的躁汗，精心修整过的碎发此时齐齐后杨，像是要连同发囊一起脱离。
再走一段，已能看见裂谷轮廓，臣水师此刻仪容已无一丝整洁，滴落的汗水在路径留下一个个漩涡状小气旋，四周的灰尘争先恐后地涌入其中。
武叔没有停下的意思，臣水师依旧保持沉默，腿脚却打着不合拍的节奏，动作变得像复健的伤员般生硬。
“嚓哧！”
鞋底与坚实地面的接触声相当怪异，原本只有模糊轮廓的远方裂谷猝然占据大半视野，武叔与臣水师先后停步落地。
臣水师回头，最新生成的小气旋在就近，和之前的连成绵绵长线，刹那间的巨大跨越的距似乎已失离现实，甚而未能产生记忆。
武叔看了眼峭壁，似自语：“水师，我指导过的灵生有1773个，知道为什么这次我会委托你吗？”
“因为我是您教导过的最年轻的人之一！”
略显骄傲自信，臣水师近乎是抢答，而武叔摇了摇头。
“我有最丰富的灵材知识和鉴别经验，配合独有的关系网能高效完成任务！”
武叔再摇头。
“……”
凝望武叔许久，臣水师张口无话，财力、势力、实力、经历，在眼前确实不算什么。
臣水师最后苦笑一下，低下头不敢再看武叔，使得满头碎发更加贴紧头皮。
武叔卷起外套袖口，露出半截前臂，说：“只是顺道。”
“什么？”
“因为距离很近。”
“就……这样？”
“就这样。”
武叔挥手朝地面扇了扇，裂谷附近为数不多的灰尘被一扫而空。
“我以为……我会是特别的。”
“游迹世界漫久，你的确仍能让我感觉特别……”
臣水师猛然抬头，因惊喜牵动的脸颊被光芒照映得透红，武叔展开的右手上方，一枚剔透的正四面晶体静静悬浮，缓缓自转、逸散亮光。
“这是什么！？”
透红的脸庞像已凝固，臣水师的声线竟自身体内部透出，尖锐且慌乱！
武叔带着晶体迈向臣水师，而臣水师发现被凝固的不止是脸，在尝试洞察晶体却无法合下眼皮后，即刻退逃的想法又被无法控制的四肢所阻拦！
几步，两人只剩一臂之距。正四面晶体被推到一旁，武叔的须发无风而扬，然后破旧的青灰外套摆动，强横逼退高温下的扭曲，撑起半球形的明澈领域。
臣水师仍在静止不动地挣扎，武叔眉峰横立，顿转厉声：“特别地厌恶！”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从凝固的脸上仍能看出臣水师的惊愕，一时间竟似忘了挣扎。
“很……好！”
还未产生过渡，半球领域的明澈瞬间就被白色取代，在昏暗的环境下极显苍白。
※※※
汣宸江把所做的笔记叠好放进背包，鼓囊囊的外观让他忽然想起武叔的取物戏法，心想有机会一定要学来。
背好包再看过一圈，被褥已叠好，书籍整齐归位，浴室已清理完成，至于茶室，好像还没使用过。
「得多久整理呢？」
“5分钟吧。”
“武叔！”
“要尝尝看吗？”
“不了不了！”
逃也似地跑下大厅，看到昨晚的桌椅茶具还在原来的位置，臣水师似乎还没回来。汣宸江看了看手腕上的银白色手链，摘下后放在茶几的下托台，透过透明的上台面即可发现。
略微停顿，汣宸江再取出纸笔写下提醒，压在茶壶下。
武叔来到一旁，说：“水师会看到。”
“是么，那就好。”
“而且副门鉴在一定范围内是能够被主门鉴定位，就算你丢在房间角落也不会遗失。”
“这么厉害？”
“尽管容易忽视，确是相当实用。”
汣宸江忽然问道：“武叔，臣大师他去哪儿了？”
“他就在房间里休息。”
看了眼紧闭的工作室，汣宸江急忙跟上已出门等候的武叔，闭合的门扉最终隐没于建筑群。
……
“小汣，停一下，你的背包先放我这。”
“没关系，我不累。”
“不，背带快断了。”
汣宸江放下一看，果然一根背带的缝线断了大半，缺口能隐约看到最内侧的书籍封皮。
武叔接过，然后背包凭空消失，汣宸江眼神一闪，说：“武叔，这个……戏法能教我吗？”
“想学吗？”
“嗯！”
“若你有毅力，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我有、我有！我一定能学会！”
武叔笑着摸了摸汣宸江的头：“先赶路吧。”
两人走进风车轴芯的底层空间，汣宸江看向武叔，然后看向导航仪，一脸的期盼。
武叔摇头，指向上方说：“这次我们不问路，从上面离开。”
汣宸江顺着指向仰头，只能看到明亮的纯色天花板。回过头，汣宸江疑惑：“武叔，这么庞大的架构，竟没有一根支柱？”
“这些构架基础全部使用了灵材，铸造手法尽管毫无特色，却是十足沉稳。”
“武叔，我听不懂。”
“简单说，这里和普通的钢土建筑不同，更贴近器具，本身就是一个整体，无需特意考虑自身的受力影响……”
“……”
武叔干脆说：“以后会让你学到这些知识。”
“哦。我们是要上到中心的建筑吗？”
“嗯，从这里。”
两人已到中心区域，在有着惹眼的奇特装修的接待台处，武叔递上一张卡片，连串的操作声效后，同样穿着奇特的接待员打开一旁的门栏，恭敬道：“让您久等了，很高兴能为您接引，请问是否现在进入‘轴芯层’？”
“带上这孩子。”
武叔拍了拍汣宸江的肩膀，接待员点头：“明白了，请随我入内。”
随之接踵的奇异的悬浮台，炫目的结晶走廊，昏黯、混乱、喧嚣，或是迷蒙的各态楼层，让汣宸江久久亢奋，以致在抵达目的地“凝渡空间”后仍是瞠目环视，边走边看不肯错过一片光景。
「什么东西？」
全身的寒毛像是一齐被触碰，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让汣宸江立刻回头查看，却发现视野如同隔离浓雾般模糊不清。
武叔微微一停，而后继续向前，说道：“那是混集微渺空间碎片的界膜，无法以肉眼看到，地上所划的圈就是其范围。”
汣宸江低头看，接近脚跟处果然有道银灰色的线，沿着一圈构成直径约10米的范围。
“正常通过不会产生负面影响，无权使用者会被阻隔在外，而外界无法看到圈内，圈内的人也会视野受限。”
武叔走到正中，一枚反射金属光泽的黑色的菱形多面体静静悬空，其缺失的顶端留下的浅槽，被一颗绿色晶体无缝嵌入——在抵达楼层后，由接待员给予的通行证。
接合的晶体发出绿光，与菱形多面体一起下沉，在接触地面的后液化漫延，乳白的地面迅速被纯黑侵染。
汣宸江跳到染上黑色的区域，没多久圈内已不留空隙，而作为通行证的晶体似乎也已融入地面，无所踪迹。
汣宸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凝望着武叔身侧的通道——更接近于破碎的玻璃面，没有厚度，边缘满是不规则的裂角，通道内没有实壁，充斥着不同于黑色的无光暗流。
“上来！”
武叔半蹲下，示意汣宸江上背。
“武叔，我们……是要进去？”
“嗯。”
汣宸江提口气，利索地趴在武叔背上，武叔扶稳后一跃而入。
没有想象中的入水声，汣宸江难以形容所见：视野中不存微光，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但又能分辨出无序的乱流，就像合上了双眼，并非黑暗但又无法辨别色彩。
汣宸江搂紧武叔的脖子，不仅是环境，就连自身和紧贴着的武叔也都无法看到；身体接触的温度变得忽近忽远，汣宸江不由心生恐慌、汗流不止。
“小汣，安心点。”
武叔将他掂了掂，汣宸江的身体的联系一下子恢复了正常，虽仍是看不到一切，比起刚才要适应得多。
“害怕吗？”
「才没！」
“呵，我的脖子已经被你的汗洗了一遍……松手的话就只能永远困在这里了。”
汣宸江急忙再搂紧，接着大腿传来轻拍感，气着喊了几声，却发不出声。
“用想的。”
「为什么会这样？」
“哪方面？”
「所有。」
“在这里你的六觉会受限。”
等了片刻，汣宸江疑惑：「没了？」
“你能理解的只有这个。”
「哦。」接着汣宸江意识到，「武叔，你能说话？」
“自然。”
不仅是说话声，汣宸江开始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猜想也是武叔有意所为。
「武叔，那个……我有点……」
“等等！”
……
“咳、咳……哈~”
汣宸江把头探出水面，深吸了口气，慢慢朝岸边游去。
与夕阳余晖同色的篝火燃烧正旺，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武叔正转着烤架，上面串着大片的肉排，而篝火周围一圈插满了蔬果。
汣宸江溜到武叔背后，抓过烘干的衣服匆忙套上。
武叔在肉排上撒些香料，说：“穿好就过来坐。”
“是。”
汣宸江明显不安的坐姿十分碍眼。
“紧张什么？”
“你不生气吗？”
“气什么？”
“我没忍住……把你衣服弄脏了。”
晾杆上仅剩的青灰外套还在摆动，武叔看了眼后说：“我们现在离风车城超过1000万里。”
“这、这么远！”
“只是头晕呕吐的话，算是相当轻微的后遗症。”
“是吗……”
武叔取出餐桌和餐具，将蔬果和肉排摆好：“开动吧。”
放下心的汣宸江开始大快朵颐，这未知的肉排味道竟丝毫不比风车城的高档酒楼差！搭配的蔬果也各有特色，并且每一样都能将厚重的火烤味平缓柔和，丝毫没有像是过烫而强饮冰水的冲突感。
“武叔，好好吃，这个、那个！”
“那就更不能有所浪费。”
“肯定不会……武叔你怎么还不吃？”
“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汣宸江停下嘴，看着眼下超过平日5倍量的食物，苦笑一声：“我……吃不完。”
“这可以慢慢来，”武叔又取出些食材，其中主食不再是肉排，而是半只体型巨大的野猪！
看着武叔削着果皮，汣宸江忐忑一问：“这些……是武叔吃的吗？”
“也是给你的。”
尽管武叔带着的笑容，汣宸江还是感到食欲大减，牙齿似乎都开始罢工，半天嚼不烂嘴里的肉。
“填鸭也没这么填啊！”
“知道什么是填鸭吗？”
“在书上看到过。”
“这些不是为了催肥，而是补充。”
“补充什么？”
“你的‘血元’。”
“血元？”
武叔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渗出一颗淡粉色的水珠，像是活物不停地蠕动，朝5个方向逐渐分离，最终化成5颗，分别具备艳红、透明、银白、翠绿颜色，剩下一颗的则是如同不久前通道内的无光暗色。
武叔说道：“在奇灵界，灵生皆可修行，血元修炼即是其中一类——富含体液、血液或是其他生命液的灵生，在这些液中储取、拓展、启迪、诱导或是其他方式运用力量或能量，就是所谓的血元修炼。这些珠粒就是血元，储于血液中的纯净的能量。”
汣宸江不明觉厉：“好像很厉害！要补充血元，是说我也有这个东西吗？”
“自然，绝大部分生命体都具备血元，而能修炼运用的只有灵生。武斗大陆或许有类似的修行之法，你是否有所联想？”
汣宸江认真思索一番，摇头道：“我所在汣族内是以身、气、神为基础，炼、技、招为辅展，绝艺为精研。汣族以外的修武我不甚了解，就连汣族的武学我也只学了皮毛，一般需先打下十年的基础才行。”
“小汣，用‘吶珀语’再说一次。”
汣宸江下意识地用了武斗大陆的语言，武叔自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过当他想换成呐珀语时突然卡壳了——找不出甚至只求勉强对应的单词！
武叔此时接道：“如果是专有词，也许无法顺利翻译。无碍，我可以教你一些修炼之法。”
汣宸江疑惑：“武叔，这个血元到底有什么用？”
“血元的种类和作用可以说繁多到无法归统，最简单的一种效果就是增强生命力。你所受的印符不算高深，但破除所散发的余力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无法承受，极有可能瞬间丧命。”
“会死？！”
血元重新融进皮肤，武叔继续处理食材，笑道：“想安然破除印符，就只有努力填！”
“知道……了，”汣宸江努力往嘴里塞进食物，“只吃……就……可以……了吗？”
“满腹为准，然后炼化……”
“什么是炼化？”
“类似于消化，主动控制身体提炼吸收物质、能量，而非被动地依靠消化器官处理。比起消化，炼化的提炼吸收速率倍增，甚至能够提炼出正常消化时无法获取的物质和能量。”
“这……我不会。”
“最开始我会引导你，之后你可以慢慢熟悉。”
“嗝~吃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