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嫩江江畔一段狭长的流域内,小村庄的居民住着土坯结构的茅草房,这种房子是用一种自然生长的长而结实的草封顶,虽然看似弱不禁风,但是祖祖辈辈的人都在那里生活过,所以每当凛冽的寒风抽打着从天而降的大雪,像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嘴肆意在小村庄上空的恶魔,像要在人间掠夺什么,像要把柔弱的草坯房席卷一空的时候,男人们就会在第一时间从温暖的房子跑出来,用木棍,土坯,废旧的铁块等具有重量级的东西往房上扔去,压住那个被风卷起的茅草,保护好他们的房子为的是让房子好好地保护他们。
在这些村民中曾经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不分春夏,不分昼夜地保护他的家和他的家人,可是现在他死了,扔下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当然还有想要依靠他一辈子的妻子。再残酷的天气与女人和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是现在来看却是千丝万缕。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冒烟雪来从天边席卷而来,袁萧然和他的母亲蓝梅就像那个死去的男人一样,在第一时间冲出草坯房,顶着刺骨的寒风往房顶上扔了一些重量级的木棍及土坯,恶劣的天气让他们深切地感受到这个家是多么需要一个男人的呵护。
当在暴风雪中若隐若现的草坯房里的灯光相继熄灭后,蓝梅却没有立即把灯关掉,瞪着铜币似的双眼呆呆地望着屋顶,她的头顶是一根紫色灯绳吊着的发着暗红色亮光的十五瓦的灯泡,昏暗的灯光下,是两个女孩熟睡的脸庞,曾经睡在她身边,让她依靠的男人永远的走了,在村里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她的天塌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她的心里悲戚着,惶恐的眼泪顺着双侠流了下来。
窗外嚎叫的大风透过草坯房墙体的缝隙和窗棂钻进屋里来,吹得木头窗棂瑟瑟颤抖,灯泡也跟着微微晃动。它给小村庄里的人带来极度的恐惧。
“啊……嗯……”袁萧然的妹妹袁萧萍在梦语。
蓝梅立即推醒了她,问:“萧萍,萧萍,你咋了?”
萧萍从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惊恐地环顾左右。蓝梅急忙擦了一把泪,伸出手臂把她搂了过来。
萧萍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梦见了爸爸,他就站在我的头顶,脸色……黄黄的,还带了个帽子,遮了……一半脸,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就是站在……我的头前,低头看着我,妈妈我……我好害怕。”
蓝梅安慰着萧萍,说:“不怕,不怕,有妈在,他是你爸爸,他想你了,来看看你,你爸啊最疼你了,他是不会伤害你的。”
蓝梅用手轻轻地擦去孩子脸上的泪水,而后缓慢而又有节奏地拍着萧萍的后背,低声说:“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去上学呢。”
蓝梅耐心地呵护像是一幅安神丸,萧萍的心神逐渐安静下来,又慢慢地睡去。萧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由于蓝梅的节育手术没有做好,意外之中有了她,却不忍心打掉,便生下了她。她的胆子特别小,自从她的爸爸袁正军去世后,她就和蓝梅一个被窝。虽然袁正军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是慈爱的,可是每到天黑的时候,她却惶恐不安,总觉得黑夜中有白天沉睡,夜晚奔跑或飘飞的穿着一袭黑衣或白衣的妖魔鬼怪,围着她家的房子转啊转啊,或者一闪身进到屋里来。如果灯亮着,她可以安然无恙地进入梦乡,如果熄灯后再闭上眼睛,她就会胡思乱想。她躺在炕头睡觉,里侧是隔着锅台的墙,自然不会有什么能进得来,外侧是蓝梅温暖的怀抱,但是在头顶上或许就会有一个张牙舞爪的清脸、蓝眼睛的小鬼,或者一个哭泣的披头散发的女鬼,再或者是一个瘦骨嶙峋,面部狰狞的老恶鬼,正伸出两只干瘦的张开十指的双手掐向她的喉咙。每当夜深人静,屋里一片漆黑的时候,她就会想起这些,霎时间,便会觉得毛骨悚然,头发根直立,于是她就把头缩进被窝,让自己的身子矮别人一个脑袋,即便捂出一身的热汗,她也一动不敢动,所以萧萍总是在别人没睡之前,灯没被熄灭的时候躺进被窝先入睡。让人难以置信,在小小的萧萍心中,怎么会有这些奇怪的影像,或许是大人不经意的谈论给她幼小的心灵埋下了恐惧的种子,她总觉得在自己的周围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可怕的世界,而袁正军死后就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变得和那些影像一样可怕!
袁萧华是萧萍的姐姐,她睡在蓝莓的另一侧,她似乎听见了一些声响,翻了个身又睡去。
袁萧然躺在不足五平米的小屋里,听着窗外嚎叫的风声。这个小屋是见年前袁正军专门给家里这个唯一的男孩隔出来,孩子们长大了,都在一个炕上睡觉不方便。这样一个雪夜让袁萧然深刻地感觉到这个失去了父亲呵护的夜晚有多么恐怖!他听见了妹妹惊恐的呓语,也知道妹妹在母亲的呵护下又渐渐睡去,然而他却犹如飞速旋转在漩涡里的一条鱼,父亲的病逝把他转得天昏地暗。他清楚地知道,虽然现在他还只是一名高中生,虽然他距离实现大学梦想只是一步之遥,但是他的母亲和两个妹妹也要生活下去,这个家是那的需要他!
第二天清晨,太阳出来了,暖暖地照耀着这个小村庄,照在厚厚的积雪上,堵在门口的雪堆显示出风魔的力量。
萧然很早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在院里扫着成堆的积雪,并不时停下来歇息一下。父亲活着的时候,这样的活计萧然从来不插手,他甚至可以像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拿着一个扫帚,跑到小园里剁得高高的谷穗旁边,扫出一块空地,撒上谷穗,再支起一个筛子,尽情地抓家贼(方言,一种鸟的名字),要么就领着两个妹妹推雪人,除了炫耀他一身的力气,还炫耀他的长胳膊长腿。但是一切都已经今非昔比,萧然知道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看着父亲弯着浑圆的脊背一锹一锹,把雪块扔到东墙外,也再也不会看到父亲看到他抓到家贼后高兴地说:“好小子,比你爸我强多了!”或者看见他考试考出的好成绩,情不自禁地把他抱起来轮一圈,想到这的时候,萧然的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他弯下腰用力地搓起一锹雪向东墙外扔去,随着风飘回来的雪沫扑在他瘦瘦的肩膀上。
萧萍从被窝里爬起来就忘记了噩梦里的爸爸,忘记了黑夜里绕着房前屋后飞转的妖魔鬼怪。她断定看不到哥哥抓家贼,也断定哥哥是不能领着她推雪人了,便自己拿着一把小铁锹展开丰富的想象力,欢快地在小院里玩耍着,从这里搓来一个雪块,再从那里弄来一个雪球,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就满脸通红,呼哧呼哧地喘起来。雪人的旁边放着一根红色的胡萝卜,两个大玻璃球。现在已经堆出雪人的身子,就是按不上那个被她雕琢得圆圆的脑袋,她有些气急败坏,甚至怒视着对于她而言有些高大的雪人身子,她使尽了浑身解数制造了它,却有些驾驭不了它!
萧萍愤怒的摸样,吸引了萧然的目光,他禁不住笑了,拎着铁锹走了过去。
看着哥哥手里的那把锹,萧萍急忙张开双臂,像是在保护自己的孩子,脑袋一扬,很厉害地样子,说:“哥,不许动我的雪人!”
“谁说我要动它了,我就是来看看,要不,哥帮你弄弄?”
萧萍瞪了哥哥一眼,说:“哥,你又在炫耀你的长胳膊,我长大了胳膊也会变长的!”
“哥可是成心想帮你!”
“那好吧,你帮我弄脑袋吧,我怎么弄这个脑袋也不上去。”
“看我的!”说着萧然抱起雪球,一下子就把那个脑袋稳稳地按在了雪人的身子上。
萧萍很佩服地说:“哥,你真棒!”她踮起脚尖在哥哥冻红的脸上亲了一口,就又忙着给雪人按鼻子了。
“萧然,萧萍吃饭了!”
蓝梅已经做好了饭菜,从门里露出半个身子喊着。
桌上的饭菜很简单,苞米面的糊涂粥,小园里种的人头菜腌制的咸菜,还有一小筐的大饼子,这个小筐是袁正军生前用柳条编制的。
大家围坐在饭桌旁,只顾埋头吃饭,谁也不说话,似乎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怀念他们的父亲。袁正军活着的时候,饭桌上是热闹的,他从来不像其他的父亲那样给孩子定很多严厉的规矩,比如笑不漏齿,吃不出声......,
饭后,蓝梅嘱咐萧萍说:“吃了饭,和萧华一起去上学。”
“又和姐姐一起走啊?”萧萍满脸不情愿的样子。
“昨晚上的风太大了,雪下得也不小,上学的道上说不定哪就堵住了,跟姐姐走啊,妈才能放心。”
“嗯,那好吧!”萧萍勉强地答应下来,她怕自己的任性会惹妈妈生气,其实她特别不愿意和姐姐一起去上学,因为姐姐就像个老大妈总在路上管着她,如果碰见了她的同学,姐姐就会和同学走得一样快,而且还和同学聊个没完没了,她这个妹妹就只能很没趣儿地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家里的这三个孩子,萧然上高中三年级,凭着他现在的学习成绩一定能考上城里的大学,然后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萧华在高中二年级,成绩一直名列前某。萧萍上小学四年级,也是班里的优等生,还经常在同学们钦佩的目光下站在领奖台上领取奖品,她都不知道例如文具盒、笔记本之类的东西怎么就跑到了她的手里。村里人都说老袁家祖坟好,是祖上积德了,做着梦都羡慕人家,可是谁能想到袁正军,一个刚刚四十出头的壮劳力说死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