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
“吱吱……”
“嗯嗯……”
阿愿巧舌轻啭,元妙芙却听得糊涂,只能捏着兔子耳朵,道:“你看,阿呆,我都猜不出来,不如你告诉我吧?”
阿呆的红眼睛闪了闪,不吭声。元妙芙觉得很是挫败,索性直接问阿愿:“这都是什么意思。我从不知道,兔子还会出声的。”
“那是公主你没仔细听呀。‘咕咕’代表它没什么情绪,‘吱吱’就代表它生气了。”
“好玩,那‘嗯嗯’呢?”
阿愿笑得眉眼弯弯,示意元妙芙丢了兔子耳朵,轻轻抚它脑袋,声极温软:“阿呆,给阿姊‘嗯嗯’吧!”
阿呆像是听懂了阿愿的话,很快便“嗯嗯”了一声,复又埋头吃草。
“真的有声音哦,这是什么意思呢?”元妙芙只觉心花怒放。
“这是表示‘友好’的意思。先前你捏着它的耳朵,她没对你‘吱吱’就不错了。”
元妙芙吐了吐舌头,道:“我错了。”
正说话间,突听得一道爽亮的声音响在身后:“阿姊,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二人扭头一看,见是一个约摸十岁的男孩,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正一瞬不瞬望着她们。元妙芙点点头,见他并无鲜卑人的面容特征,那眸如点漆,精光鉴人,便问:“你是谁啊?”
“我叫兰京,家父为徐州刺史,单名讳一个‘钦’字。”
阿愿不解,元妙芙倒是懂了,对她道:“我听王兄说,梁国这次派了使臣来京,住在北边的福麟阁。”
阿愿知道梁国与伪魏素来交好,此时不由多心,但未及多想,便听兰京道:“阿姊,我请你们吃糕点。”
酥儿印、豆膏饼、糖榧、金银卷煎饼……
色香俱美,诱人垂涎。
元妙芙很是喜欢,问他这是哪位御厨所做,没想兰京却说是自己先前无聊,到小厨做的。阿愿和元妙芙啧啧称奇,兰京却有些赧颜:“我阿母说,我喜欢做饭,没有大志。阿姊不会嫌弃我吧?”
“怎么会?”元妙芙又吃了口糖榧,只觉芳甜醉人,“做庖人也挺好的啊。可以给家人做饭,是最幸福的事。我将来的郎君,就一定得……”
她突然脸上一红,收了口。此番她王兄带她入京,不过念着她已然及笄却目高于顶,谁也看不上眼,便想着借此君臣大聚之机为她择婿。她下意识看向身侧二人,却见他们并无一丝嘲谑之意,心内才安定不少。
“阿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嗯。”
“你十八了哦?为何你阿干没为你……”
元妙芙点到即止,阿愿澹然一笑:“我并不打算嫁人。”
元妙芙杏目圆睁,她却不再言说,兰京在一旁倒是笑道:“能不能问问阿姊的芳名?”
二人将自己闺名报了,他便笑说:“好,明日我再送阿姊礼物。”说罢,拍拍手,朝北边一望:“我先回啦,阿父和阿干这会儿该回来了,若是找不到我,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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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广开圣听确实是好,可也需要严加甄别,不可盲从;二则,律法再好,还要想着拟定出来便于执行才是。”
月上梢头,银辉淡洒。阿愿缓步踱到秦渊房门前,听得他与参军从事议政,便在一旁稍候。阿愿虽憎厌高澄轻浮浪荡,却对他治国之才委实佩服。单就重修《麟趾格》来说,他将治国之策与法律条文榜示于民,并允许百姓品论,采纳贤言自不在话下,而言辞激越而不副实的也不加以罪责,气度可见一斑。可是,想起自己那只绣鞋,阿愿心里就窝着一口恶气。
待到从事退下,阿愿才进屋,直奔主题:“阿干,梁国使臣来是为何事?”
“你怎么知道?”
“公主告诉我的啊。”
“河南国与梁国相处甚睦,愿借此与……”秦渊略略迟疑,瞅着四下无人,低声道,“与伪魏建交。这次是派的徐州刺史兰钦为使,带着吐谷浑的使臣一并来的。”
“那这对我们有没有影响呢?”阿愿蹙眉凝思。吐谷浑为慕容鲜卑分支,鉴于地域之因,与南朝皆有往来,与北朝关系较为迂疏。此番吐谷浑主动与伪魏建交,这里头乾坤只怕不小。
“还不知道。放心,阿干看着呢。”
“嗯。”阿愿突然想起一事,笑道,“那么他们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使臣来访,定然要奉上贽礼,阿愿倒很是好奇。
“你猜?”
“马?”
“聪明。”
“比起我们大魏的马来说,怎么样?”
“我还没见上呢,不好比较。”
“那你见了,告诉我一声。”
秦渊在翌日便听说了与这贡马有关之事。不过,情状极是有趣。
原来,吐谷浑人擅长养马。其良马有龙种、青海骢等。每当冬雪降下,平日波涌浪翻的青海湖便凝冻成冰,他们便把良种母马赶到湖中心的海心山上,直到到翌年春天,母马怀孕产下体格健壮的马驹,号为“龙种”。有些母马和幼驹因受不了酷寒而死,故此“龙种”实在难得。这次,河南国为示诚意,奉上两双“龙种”。国主元善见原就喜好骑射,一见宝驹,哪还坐得住,今日一早便令监卫都督为他备马,他要纵马一驰。这人却说非得经高丞相或是尚书大人允准,方可备马。元善见发了一通火,这人才讪讪的去了。元善见一到华林苑的猎场,却惊奇的发现高澄带着爱妾宋氏已然搂搂抱抱的上马驰行了。元善见怒不可遏,当即便打马疾驰,却听得身后有仆役高呼:“圣上请勿驰马,否则尚书大人会恼怒的。”
元善见一听这话,什么兴致都没了,扔了马鞭便悻悻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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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琥珀酒,几寸明月光,浑不似,心内忧。
元善见眉头紧攒,斥退妃嫔宫婢,独斟独饮。崔季舒不知怎的腹泻不止,便也不再“如影随形”,他正乐得自在。
不过,这种自在……
酒应甘美,却在喉间洇出涩苦滋味。
恍惚间,身后窸窣有声。
是崔季舒,或是旁人,再或者,是高澄,都无所谓!烦躁莫名的元善见只想发泄,发泄!
“你还来干什么?骑马骑够了?啊?”
言讫,回身便将那玉盏向来人狠狠掷去。
两人一不惊讶,二不避让,欣然迎上他这一泼,郑重行以臣礼:“臣秦渊,崔复叩见我王。”
夜深了。
“陛下,臣……”崔季舒揉着肚子,回到圣寿堂,却见灯影阑珊,鲛纱帐落,国主竟是睡了,只得退出。
在他退出内室一刻,元善见突然睁眼,阴鸷目光扫过轩昂背影。
他与秦渊的约定,到底能不能让他一生从此改变,他说不准,但他别无选择。不想受制于人,只能选择先发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