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谷,梵摩宫殿内,侍女怀中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婴儿四肢抗议乱动似乎要挣脱襁褓。陆陵角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似乎这样就可以让那个无知的哭叫声音停止。对于婴儿这种异星生物他向来是讨厌的。“公子,是个男孩。”侍女无视怀中的婴儿的啼哭与抓弄,对着堂前的男子毕恭毕敬道。百草院的药师奉命接生完后,就将婴孩抱过来了等着谷主处置发落,甚至婴孩的母亲还没来得急看上一眼。
陆陵角站起身来,眉头稍蹙,走到侍女旁。“已有乳娘喂了奶,但是从百草院到梵摩宫一直啼哭不止。”红绸襁褓中一个粉嫩娇小捏着小小拳头的婴孩,婴孩看到他有片刻的歇息,注意力被转移,仿似在疑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什么。而后又开始继续哭闹。婴孩看向他的瞳孔隐隐泛红,天生携带狼毒的新品种么,一只天生的野兽?“将你制成无所不能的血魅,如何?”陆陵角嘴角浮现出不寒而栗的笑意。他拉过立在一旁的另外一个侍女的左手,用指甲在她食指狠狠一划,侍女被突如起来的动作吓得尖叫了一声但没有任何违抗,指腹被划出一条裂口,有鲜血流出来。众人不知其意。陆陵角将她流血的食指放进婴孩的嘴中。婴孩停止啼哭,嘟起嘴立刻吮吸起来。吮吸着鲜血的婴孩,睁着皎洁双目望着他,瞳孔中的隐隐红色越发炽烈。血液从她手指前端流走,侍女有些害怕起来。待侍女脸色越来越苍白后,陆陵角才松开她的手。嘴唇上沾着血液的婴孩,满足地安静下来,以一种独特的宁静慧黠的神情望着他。为得到一个新的实验品而高兴起来的陆陵角,伸出手去逗弄这个现在别有用处的婴孩。婴孩伸出白白肉肉的胳膊试图去抓他。咧开没有牙齿的小嘴嘟嘟地笑起来,“咯咯咯咯——”发出一阵天真无邪的清脆笑声。抓住这个要将他制作成血魅的人的手指,白肉小手紧紧地攥着,这其中透着的小小力道似乎有着说不出的信任。陆陵角心襟一颤。不久他缓缓开口道,“梵摩宫好久没有新生儿了。”顿了顿,对着襁褓中的婴儿道,“无名无姓的家伙,出生在梵摩宫内的婴儿,以后就称你摩婴好了。”听到他封号的指示,一旁的侍女齐齐低首道,“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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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虚弱的女子一阵阵心悸。身子虚弱至极,并且失血过多,伴随着不时出现的幻觉。她总是听到婴儿的啼哭声音,惊厥醒来的梦一层又一层。光亮中她抱着正酣睡的婴儿,但是婴儿太安静了她定睛一看怀中的襁褓除了被褥什么也没有。努力醒来,又看见幽兰谷谷主抱着全身白色绷带的不知是死是活的婴儿对着她鬼厉地笑。再努力醒来,黑暗寂静的房间,床头有人温暖有力地抓着她的手,终于切切实实地醒来了么,抬头竟然见到怪物,怪物依然是在梅源第一次被梳洗干净的样子,看上去来自异类世界的漂亮生灵般注视着她,他守在床边正握住她的手,“别怕,孩子没事…..”女子流出眼泪,“怪物——”
坐在轮椅上的陆舟看着意识不清、被梦境不断侵扰、手指冰凉的女子,昏迷中她叫着一个人的称呼。怪物?就是孩子的父亲么。世间怎么会有女子将自己喜欢的人称之为怪物,这其中包含着他不知道的、不曾参与过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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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照宫。
陆陵角似乎与这个婴孩非常投缘。静候宫外的侍女难得见到她们的谷主有如此雅致,手里拿着一只敲得咚咚响的面鼓的小玩意儿逗弄婴儿,每听到一串咚咚咚的响声,婴儿就咯咯地手舞足蹈笑个不停。“公子,陆药师在门外求见。”听到下人来报的陆陵角收敛起愉快心致,陆药师就是大哥陆舟了。他将怀中的婴儿交予一旁的侍女并命其退下。远远看到陆舟的轮椅沿着长廊推至门外,便用一对腋下拐杖支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颇为吃力地一瘸一拐进到了内室。
陆陵角令侍女搬来椅子。一身药师青袍服饰的陆舟坐下。“大哥,我知道你此次前来,无非是想说服我将婴孩归还给那个女人。”若干天前,婴儿刚刚出世就被勒令强行带走了,除了眼前这人谁也不知道这婴孩要面临的是什么命运。“无论如何,孩子没有过错。现在…..”陆舟道,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脑海里想起床榻上那个身体虚弱、意识昏迷、奄奄一息的女子,“你把刚刚出生的婴儿从她身边带走,恐怕…她恐怕是撑不过这一坎了……”陆陵角颇为吃惊,那个女子快要死了么?
“到底怎么回事?”陆陵角问道。
“失血过多、情绪不稳、再加上悲伤过度。”陆舟。
听到答复的陆陵角沉吟下来,片刻后说道,“你可知这个婴孩的父亲是什么人?”看到陆舟并不知情的神情,陆陵角继续道,“是一只——狼人。身中狼毒的狼人。”
陆舟身子一震,狼人?就是女子昏迷时口中所说的怪物?他曾经亲眼见过中了狼毒后的人变成了什么样。难道那样毫无心志可言、残暴凶戾的怪物就是女子心心念念的人。
“如果她眼下知道刚刚出世的婴孩需要饮血才能活命,你猜她会作何反应?”
陆舟又是一阵惊惧,当即想到连恩现在失血过多很有可能是因为腹中怀有狼毒的婴儿,被婴儿吸取了母体大量的血液所致。
“狼毒只有刮骨疗毒可解,但是对一个天生携带狼毒的婴儿刮骨疗毒相当于要了他的小命。”陆陵角端起一旁的青瓷,用瓷盖拂了拂茶水的热气,思绪跟着浮想联翩,“说到刮骨疗毒,我还确实给那个狼人疗治过。那种痛苦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撑得过来呢,即使不死于狼毒也会死于被疼痛折磨的恐惧中。但是他居然都撑过来了。”
“不过那只狼人的不同之处可不止于此,”陆陵角想起雹羲城上空的那个黑暗球体,“他能控制自己的意识,甚至还能控制其他狼人的意识。”
能控制意识的狼人么?从陆陵角的话里,那个人还活在这世上。对于连恩来说幸许是一个好消息。
陆陵角嘴角浮现一阵诡谲的笑意,问道,“若是大哥你会如何,会以他人之血养活这个怪物,还是趁未酿成大祸时杀了这个毫不知情的婴孩。”
陆舟胸中一阵说不出的闷窒,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要告诉连恩真相,若不杀掉那个孩童,就只能以血饲养么?若干年后,真不会知道幽兰谷会饲养出一只什么模样的怪物出来。陆舟指节发白、紧抓檀香木椅上的扶手,“眼下救连恩要紧,至少在她死之前,让她看看婴孩的样子。”
陆陵角看了看他,“现下这个婴儿瞳孔泛红,聪明如连恩,定能一眼看出缘故。你是要用其他的婴孩冒充吗?”
“逼不得已时,只有这个计策。”
只是出于对于一个女人的怜悯与同情么。不仅仅如此吧,一个母亲、一个孤立无援的母亲,在他这个大哥心中一直是一个忌痛,这是他天生的软肋所在,一段不伦之恋的过往,一段无可挽留的记忆。
回想起纷杂旧事,过去种种片段画面出现在陆陵角脑海里。从某个时间点作为划分,时间点之前都是明朗的,时间点之后皆是不堪回首的。突然一个恶心的声音突破繁芜种种在耳边响起,那个男人一脸猥琐的扼制住他的喉咙,鄙夷道,“承认吧,你们陆家从血液里就是坏的。天生流淌着坏掉的血液。你也不例外。”陆陵角瞳孔收缩,轮廓顿时变得凛冽,闭上眼睛,重新调顺呼吸,将回忆中的过往扔到一旁,凌厉的眼神渐渐缓和下来。
“大哥,你喜欢那个女子吗?若是喜欢,我可以将她给你。”他语气悠远道。
并未察觉他异样的陆舟道,“不,她不是一件物品,要选择也是由她自己来选择,而不是强制性质的。”
“不知为何,有的时候,在某个层面,看到她的时候,她让我想起你。”陆舟道。
“也许痛苦皆是相似的。”他冷笑道。
沉默如同殿室内的麝香虚无缥缈萦绕四周,看到陆舟的陆陵角,故去的回忆就像被是从身体里无故拉扯出来的一片影子,这阴影越变越大。“在我看来,大哥你倒是无意识中在重复着同样的选择。”陆陵角意有所指地道。正当陆舟思索着他此句话的意思时,又听到他继续说道,“大哥,还记得吗?当初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只有你——一个坐着轮椅身患残疾的大哥,”陆陵角轻笑一声,这声轻笑让陆舟身子一阵冰凉,“只有你冲进相国府把我拉出来。虽然最后还是被拉进去了,倒是惹得你和我徒劳无功地一起被暴打了一顿,吃了不少苦头。”他颇带凄凉地笑了笑。陆舟看着他,知道他此时就像是在一层一层剥开早已生茧的心脏在述说旧事。被往事触痛的陆陵角是癫狂的,而癫狂起来的陆陵角是恐怖的。谁也不清楚最后相国府里那一帮一夜之间消失的人去了哪儿,做了什么,甚至连尸首都未找到。没人能预料到他下一步会干出些什么事来。能填补上痛苦的东西是什么呢?
陆陵角突然又奇怪地提出了一个二选一的问题,“那换一个选择,一个死去的不存在的梦与一个活着的真实的可以陪伴你的人,你选择哪一个?”
死去的不存在的梦是指那个女人吗,陆舟不响,恍恍惚惚一个异常温暖的女人背影出现在他脑海里,那个女人黑发飘扬,转过身向他伸出双手。他明明知道他们之间什么结果都不会有的。“正常人都会选择后者吧。”陆舟答复道。
陆陵角咧着嘴,无比邪魅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