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生我时难产死了。爹昨天也死了。”文雅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我。
我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慌。因为我想到了。昨天那个救了我的大叔,他说他姓文。
“你......昨天......你......不难过么?”我斟酌着语言问他。打量着他的表情。
“难过一定要说出来么?”他歪着头,眼底有浅浅的笑意。“有些人难过是在脸上,有些人难过是在心里。”
我看得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我说:“孩子,我能抱抱你么?”
不等他回答,我伸出手抱住了他。
我把下巴抵在他削瘦的肩膀上,我说:“孩子,今后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他歪了歪脑袋看着我。
我侧过脸去,不敢看他表情。只觉得脖颈毛茸茸的触感摩挲着。是他点头的动作。我在心中暗想。你们一家怎么都这么容易信任别人呢?
一种奇怪的厌恶感油然而生。
我得寸进尺的说:“你不要叫你原来的名字了。你就叫离了。”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没有任何质疑。他只是说:“好。”
他说:“我娘死得早,我爹是个樵夫,大字不识几个。我娘出嫁前的闺名就叫雅。所以帮我取名叫雅。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闭上眼睛不看他,说:“我无姓,单名一个白字。”我还是没有办法舍弃啊。我默默的想。自己明白,心中的爱恨。
我对离说:“离是分离的离,我们两个都是无家的人,注定无法团圆。”
他懂事的点了点头。他说:“阿白,你休息一下,我去帮你做点东西吃。”随后他退出了房间。
这是一个很平凡的院落,院子里种着一株很老的梨树。枝干苍虬,绿叶繁密。阳光下留下了星星和苍穹一般的光影。有其它的灌木,还有些花草药材。有小小的,竹扎的栅栏,有青石板堆砌的水井。房屋没有琉璃的屋顶,全是灰色的碎砖砌成的,茅草的顶子。朴素坚固。很温馨。
我仔细回忆了解事情的大致经过。然后我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我摊开手,手上全部是汗,手指冰凉且苍白。
看看身上的衣服,依旧是逃出白家时穿的那件。纯白的底色,浅浅的用粉色绣线绣出一些别致的花草纹样,裙子是几乎看不出的天蓝色,随着裙摆的皱褶,勾勒出水一样的痕迹。我记得娘说,这是青缨坊的天蚕丝,重垂感极好,也极尽的脆弱,很小的磨擦也可以让它坏掉。而现在,它早已被摔得不成样子了,只是在乱七八糟的污渍中,隐约还可以看到华丽的刺绣纹路。
我有些想去洗澡。这时,门“吱呀”的开了。
离端着一个破了口的碗进来了他用嘴努了努床头的方向,“阿白,那个匣子是你的么?”
他把碗递给我,我看了看,是普普通通的白米粥,皱了皱眉。
我看向床头,是娘的首饰匣,我记得在我慌忙逃向树林的途中,它早在慌乱中不知遗落在何处了。
“这个,你哪里找到的!”我欣喜的问,太好了,有了首饰匣至少最近的花费开销有着落了!
“昨天我爹很晚都没有回来,我担心他就下山去看看,途中就捡到了这个匣子和......你......”说到这,离微微别过脸不看我。
我有些想笑。强忍住了。
我说:“你怎么把我救上山的?我这么大个人,你才这么小......有八岁了么......”说到这里,我愣了愣,不久前,有人也是这么问我的——
“小家伙,你有十四岁了么?”
转眼间,物是人非…
他诧异的望着我,说“别看我才七岁,我一直和爹一起干活,力气可大了。而且阿白那么的瘦很轻的.......阿白要多吃点东西,吃呀,你怎么不吃?”他看我一直搅拌着汤匙迟迟不动口,催促道。
我浅浅的尝了一口,寡淡的味道,米也是糙米,粗涩的难以下咽。我偷偷的将粥吐回去。
我说:“你爹.......他下葬了么?”
离低头看向地下,低声说:“嗯,裹了条草席就埋在了林子外。我没有办法把爹抬上山来......”我打开匣子,拿出一支翡翠簪递给离。
我说:“把簪子当了,用来帮你爹置办后事吧,剩下的作日后的开销。去吧,顺便帮我买几套轻便的衣服回来。”
“不是的,我是想爹一定不会在意他葬在哪里的,不是钱的问题,钱爹是有留给我的.......”说着,离从衣服里拿出几张银票。我认得,那是我给文叔的。果然,离是文叔的儿子,而我,几乎可以说是他的杀父仇人.......我垂眼叹息。
“阿白不要不开心呀。我这就去帮你买衣服。”离看见我叹气,立马要下山。
“哎!”我叫住他。
“怎么了?”他停下脚步。
“那个.......离,注意安全。”
“嗯。”他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看离的身影消失在下山的小径上,我趿拉着鞋子端着碗走到院子后,手一伸。我把粥倒到山崖下。对不起,离,我还是没有办法吃下这种粗糙的食物。
我望着空空如也的白瓷碗,苍白的扯了扯嘴角,又趿拉着鞋子回到房里。
我缩在被子里,胃开始绞痛。疼得我开始清醒,我扶着东西到桌边,倒茶喝。冰冷的茶水,是劣质的碎茶叶沫子泡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恨恨的喝了三大杯。冰冷的抑制了绞痛,却让我平白的在六月的大白天打了个寒颤。
我缩在床角发呆,等待疼痛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很久很久了。
离才从外面回来了,除了衣服和一些日用品外,他还带回些水果和小吃。勉强能下肚了。
我说:“离,我想洗澡换衣服。”
他把新买的衣服递给我,说:“阿白是要洗热水澡么?”
“啊?”我一时没明白他说的什么。
“就是......唔......你要是要洗热水的话就要等一下,我去烧水,要是不想等了,现在六月天的,你可以去后山瀑布那里去,这山里只有我们一户人家。”
“嗯,不麻烦你了。我去后山吧。”我点头,“那.......离,你等下要做什么?”我转过头问他。
“上山打柴啊.......”傻小子愣愣的来了句。
我自己觉得吧,我带出来的财物足够我们以现在这种状况活很久了,但是,我并没有叫住他。他该有自己的生活。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能快乐。
我竟然有了作家长的自知,虽然我也才十四岁。
山瀑的冷冽并非我能接受的,尽管它美得令人惊叹。
不大,但瑰奇而清灵。绝非当初白家大宅里人工雕饰的飞瀑所能比拟的。
白家......我在心中默念了一声。猛的一头扎进了沁人的水里。我总是用愚蠢的法子来掩饰自己。
以前娘说:“梨儿,傻孩子,你哭的时候眼泪很大颗,眼睛睁得越大,眼泪就越明显呢。”
往后的日子也过得甚为平淡。我一心扑在了武学上,希望有朝一日能报灭门之仇。只是,流光飞逝,我和离都渐渐成长,我武艺开始精湛之时,我蓦然发现,我早在不知不觉中淡忘了白家。
我竟隐隐开始忘却了爹娘的容颜。我其实一直不曾知道仇人是谁,只是,我不允许自己冷漠的忘记仇恨。
我对自己说:你家仇未报。
一点点的堆积,在心中堆积起莫名的怨气。时光的催促中,我习惯把仇恨变为生活的一部分,习惯了刀光剑影,习惯了用冷漠的眼,看待这个同样冷漠的世界。
在玉霄山上看到老梨树开花的第一年,我绞掉了及腰的长发,换上了男装。
第二年,我才第一次踏出了玉霄山。那天是七夕,是离的生日。
离说:“阿白,我们下山去洛都去逛逛好不好。”
难得见他撒娇的语气。我想了想,然后点头。已经两年没进过洛都了,她依久繁华,繁华后的冷漠也依然清晰可见。仿佛自己静止了一般,看身边人来人往,却觉得冷寂而茫然。
离抬头看我,我已经开始窜个子了,他还是小小的,仿佛永远长不大般的。不过也是因为,我大了他七岁,把他当孩子一样看待。
我拍拍他的头,说:“你生日也没准备什么,这样好不好,你去买点想要的东西,我付钱,算我送你的好不好。然后,我们找家好馆子吃一顿,夜里再回去好了。”
他仰起来脸笑,酒窝深得醉人。然后,他扯着我的袖子,拐出了街市,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的一间书店前停下了。我错愕。但是还是默默的随着离走了进去。很古朴的书店,卖的主要是古籍。甚至有些角落里还能看到难求的孤本。
我问:“离,你要买书?”
他点头,说:“说好是阿白付钱的哦。”然后他伸出手,调皮的眨着眼望我。
我点头,随后问书店老板:“多少钱?他要的那些书?”我随便翻了翻,却看到书的内容的时候,不由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