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为何将我禁足,完颜宗翰大大方方地:“我吃味了,不想你再和那些小儿有来往。我当即不悦,阴着脸回道:“只许你和别的女人好,就不许我与孩子玩吗?”
他但笑不语,摸着我的头问道:“可是闷坏了?”
这不是废话吗!
我斜瞪他一眼,指着院外的护卫说:“你趁早把他们调走,你若想把我当鸟雀养,那么很快,这只鸟雀不是会疯掉,便是去撞笼子寻死,你自己看着办!”
他低笑,“这嘴巴是越来越辣了,真是把你宠到天上去了。”我依旧怒视他,完颜宗翰又道:“行了行了,我答应你。想来,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又惊又笑,叫道:“不再关我了?真的?”
完颜宗翰脸色微变,轻声道:“你连寻死二字都说出来了,我还能如何?你拿命威胁我,我却不能不当真。”我不语,只是侧身望向远处的天空,淡淡地笑了一声。
十一月初,辽王宗干组织贵族参加击球大会。这是一项由辽朝传入、风靡整个大金国的马上运动。上自皇族,下至民间,皆喜好之。击球众分两队,皆乘马,手持数尺长的鞠杖,共击一状如拳的毬,以击入板门孔囊中者为胜。
在我撒娇撒痴不停地哀求下,完颜宗翰才松口答应带我同去。我赶紧吩咐人给我裁了套骑装,又亲自去马市挑马,欲一展我精湛的骑术。
上了马车,里头已经坐了一个男人,正是当日在完颜宗翰府中给我指路的人。他和完颜宗翰寒暄几句,便看着我笑道:“颜歌,我们又见面了。”
完颜宗翰环住我的腰,问道:“见过?”我点点头,忍不住“扑哧”一笑,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上回便是他给我指的路,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的书房在哪儿,想来他是故意的。”
“哈哈哈……”
完颜宗翰大笑几声,重重地拍了那人肩膀一下,“你可是把我给害惨了,定饶不了你!”那人嘿嘿一笑,一副我就是故意害你的表情。
说了会话,方知此人便是创制了女真大字的完颜希尹。年轻时亦随金太祖兴兵,参与了建国、破辽以及攻宋,时任元帅右监军,与完颜宗翰关系甚密。两人无论是私下还是朝堂,都是彼此信任的好兄弟。而我此时方明白,为何这两个大男人弃马乘车。只因这狭窄的车舆,不失为一个议事的好地方。
我掀开车帘,窗外正好是完颜宗磐府邸的正门,贵气似乎更胜从前。希尹瞟了眼,淡淡道:“宗磐最近气焰很盛,你与宗干还未发话,他便已开始以皇储自居。最近脾气更是见长,发落了不少人。听说昨日在陛下榻前说了一夜的话,今儿早上出宫时春风满面,甚为得意。”
完颜宗翰见我笑了一声,捏住我的手问道:“笑什么?”我合上帘子,微笑道:“他不会当上皇帝的。”
“噢?”
希尹饶有兴趣地道:“你倒是说说理由。”我瞥一眼完颜宗翰,淡笑道:“兵强则灭,木强则折。他如今张扬跋扈,处世强硬,更是不把几位军国重臣放在眼里。身上并无多少战功,却以为只凭嫡长子身份便能登临御座,简直是痴心妄想。”
其实我第一句话,也是想提醒完颜宗翰,注意休养生息,减轻百姓负担。他在华北地区,实行地一些统治高压政策我也有所耳闻。果然如史书上所说,极其残暴,刑法严苛。虽说治乱世用重典,可若过了头,只会适得其反,弄到最后民起而抗之,又是一番轮回的血腥之战。
希尹闻后露出惊叹满意之色,又继续问:“那你以为当今谁最适合皇储之位?”我吐了吐舌头,笑道:“这我可不敢乱说。”
完颜宗翰轻轻敲了一下我脑袋,笑斥道:“说都已经说了,有什么不敢的。你以为方才那话……我听不出来你别有用意吗?”
我捂着头嘿嘿一笑,又拿开他的手嘟囔道:“别把我的头发弄乱了,花涟梳了一个时辰呢。”
他盯着我的发髻,说道:“这紫玉簪子倒是别致,是义父送的吗?”
我摇头道:“不记得了,兴许是迪古乃他们送的玩意儿吧。”
刚说完,我便掩住口,心中生出些许悔意。完颜宗翰轻哼一声,扭过头与希尹说起话来。
我倒是不解,上一任皇储才死不到三月,显贵们便开始聚众游乐。直到下了马车,去了所谓的比赛会场,远远望见盛装的合剌时,才开始明白了几分。
合剌身着金蟒箭袖锦袍,腰束虎纹玉带,外罩貂毛大氅,头戴琉璃珠皮帽,整个人显得金光闪闪,犹如缩小版的大佛。我估摸着,他的养父完颜宗干,是想借此机会推销合剌,让大家见识见识嫡长孙的击球功夫,毕竟合剌亦是新任皇储人选之一,尽管希望渺茫。
只是,合剌本是面相斯文之人,身子也略显单薄。这一身装扮太过雍容威武,反而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了。
北方早已入冬,这里却有一大片离离绿茵。看台上人满为患,太太小姐们皆是盛装而来,小儿们围着场地打打闹闹。几个重量人物坐在西面说话,皆是一身常服,似乎并未准备下场击毬。
“姐姐。”
几声呼喊灌入耳中,我心尖儿顿时一暖,多么亲切久违的称呼啊!
孛迭和乌禄“噔噔”地向我奔来,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我望着希尹,乖巧地笑道:“二位郎君快去换骑装吧,歌儿已经迫不及待要一睹你们的风采了。”
他哈哈一笑,拽着完颜宗翰的胳膊道:“走吧走吧,你的宝贝女儿跑不了的。”完颜宗翰看我两眼,提步跟着他去了。
两个小鬼强拉着我往看台去,乌禄边走边道:“姐姐何时搬离了别苑,为何不告知我们。”孛迭瞪着眼睛,补了一句:“真是没良心。”
我干笑几声,从前和孛迭拌嘴的熟悉感觉又回来了。只是此时此刻,我的注意力却飘到了别处。
数十步外,迪古乃一身浅灰色锦袍立在合剌身后。上面绘着目光凶猛的海东青,一如他看向我的眼神儿。
他只是站在那儿盯着我,并不打算挪步过来。我被孛迭乌禄缠得紧,只好陪着他们一同坐下。几个年轻人纵马入场,彼此挥舞着鞠杖助威,比赛正式开始了。
四下一片叫好声,看客们伸着长长的脖子,口中不停地欢叫。我却一直惦记着迪古乃,几轮比赛愣是没看明白谁胜谁负。
正思绪游离着,一双蹙金长靴踱至我跟前。抬头一看,合剌向我伸出手,笑吟吟地道:“好久不见,前阵子我曾去城外找你,却是人去楼空。你为何没有差人告知我一声?”
都来算账了。
我无奈笑道:“这不是,怕打扰你上书房吗。”他不再追问,只加重语气道:“罢了,现在陪我去击球吧。”
孛迭抢话道:“她不会。”合剌紧跟着道:“不会可以学,我正好可以教你。”
四下已有几位贵族小姐瞧过来,我见合剌一脸期待,想着今日他也算是主角,着实不能不给他面子。於是,我点点头,站起了身。
孛迭忙道:“那我们也去。”我嗤笑一声,摸着他的头笑道:“你们还小。”
他却怒吼一声:“不小了!”我无语,更不想与他争吵,随意哄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随合剌去牵马,我扫了眼四周,随口问道:“迪古乃不是经常和你一起吗,今儿怎地不见那小鬼出来?”
合剌纳闷地瞅了圈,说道:“方才还在,不晓得这会子跑哪里去了。”我“唔”了一声,不再询问。
换了一双皮靴,脱下斗篷,一脚跨上马背。合剌骑着一匹青黑色的乌骓,边向我走来边问:“这支紫玉簪子,你戴上了。”
我小小地惊了一下,脱口道:“这是你送的么?”
他本是一脸喜悦,听到这句后喜色荡然无存。我尴尬地笑道:“我的记性一向不好。”
“无事,只要你戴上了就好。”
他淡淡一笑,随即讲起了规则。我心里却是焦灼无奈,真想立刻把簪子拔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骑马路过完颜宗翰身边时,他的俊脸登时黑了下来。希尹和宗干却是哈哈大笑,直道:“如此更添了几分英气,甚好甚好!”
我笑瞅着完颜宗翰,问:“不好看么?”他状似无奈的笑了一声,道了句:“去吧,小心些。”
合剌欲手把手教我,我笑着推辞道:“这不难,我都懂。”再者,此时并未分队比赛,场上只有区区几人,还卯着劲儿跟我抢球不成。我这匹马选得好,个头小巧但动作敏捷,转弯转得尤为迅速。我亦有自己的策略,任那些人一股脑的在那儿争毬,自己只占据着靠近门洞的有利位置。
合剌笑喊道:“怎么不抢?”
我大笑一声,志在必得地说:“你且看着!”
话音方落,那毬在他们几根鞠杖一番争夺下,咕噜咕噜径直滚在我跟前。我双手一动,举杖出击,毫不犹豫地赶着毬往门洞去。其他人都想来抢,却你不让我不让你,愣是给了我几秒钟的机会,而且他们都远离门洞,不如我近水楼台先得月。
最后一使力,那毬精准不偏地滚进门洞,台上即刻爆出一大片喝彩声。我回头一看,完颜宗翰正眯着眼笑望着我。心里一阵得意,我冲他吐了吐舌头,却不想转过身时,竟撞上了迪古乃的目光。
我心口猛地一跳,这孩子的眼神真能杀死人啊!
合剌把玩着鞠杖,笑叹一声:“可真有你的!”
不过也是个运气问题,若是再来一次,别人岂会再给我机会,说不定连毬都碰不着。可这合剌明显不想放我走,自己也不好意思赢一次便开溜,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许是吃了一次我的亏,除了合剌以外,那几个少年当真是拼足了劲儿和我抢,一点空子都钻不了。我本想着眨个眼睛卖个萌,来分散他们注意力,可这些人的视线一直在地上,抬都不抬一眼。几番下来,我已经有些气短,手腕酸痛无比,真想弃赛而去。
“哎哟。”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酸痛,我手上一松,鞠杖“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眉头微微皱起,我下意识地按住小腹,身上一冷一热。我向合剌投去求助的眼神,可他专注于比赛,丝毫未察觉我的异常。完颜宗翰那家伙也不见了踪影,仿佛与希尹宗干进了大帐。
忽有阵阵马蹄声传来,我撑着身子斜眼一看,却是迪古乃纵马奔来。他行至我身边,不冷不热地问道:“怎么了?”
我轻声说:“不舒服。”他蹙眉,牵过我的缰绳,带我跑出了场地。
场外设有五六个大帐,迪古乃扶我下马,拉着我走进其中一间,并吩咐守卫仔细看着。一入帐内,热气缭绕,我解下鹅黄色的小棉袄,顺手扔在炕上,嘴里道:“热死了。”
回头时,只见迪古乃目光出神,不知瞧什么瞧的那样入迷。我正要说他,却猛然发觉,他视线投注之处,竟是本姑娘的翘臀!
而随着我转身,他专注的眼神也很快发散,怔怔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吓了一跳,这小鬼头怎地一副失魂模样?
我走近他,试探性地问:“迪古乃,迪古乃你发什么呆?”
他薄唇一抿,竟然转身出了大帐!
我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小腹的酸痛感愈发强烈,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一声,蹲下了身子。
门帘一挑,这小鬼突然又回来了,手中多了一条斗篷。见我蹲在地上,他紧走几步,拉着我道:“快起来,地上凉气重。”
我就着他的手劲儿,艰难地移动到炕沿儿。迪古乃撑开斗篷,我挡了一下,说道:“我不冷,我就是肚子痛。”
迪古乃动作停一停,抬头瞄我一眼,双颊微微生粉,轻轻吐出一句:“姐姐,你来了天葵。”
天葵?
我转了转脑子,又低头摸一摸小腹,猛地惊叫一声:“天啊!天葵就是大姨妈啊!”
迪古乃掩住我的口,斥道:“大声嚷嚷什么,哪里像个女孩家家的。”说毕,他鄙夷地瞪我一眼,将斗篷给我披上,嘴里念道:“粗心大意,要是被人瞧见了,你看你丢不丢人。”
瞧见了……我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我轻咳一声,下意识地查看身后。迪古乃“嗯”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裙子上有三朵花。”
他又想一想,加了句:“三朵海棠花。”
我大窘,脸颊涨得通红,恨不得寻一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迪古乃一笑,笑容极其和善,“放心,我不会告诉旁人的。”我讨好的点点头,依旧红着脸。
岂知他凑近,将脑袋搁在我肩膀上,嘻嘻笑道:“这是我和姐姐之间的秘密,只有我知晓。姐姐何时长大成人,也只有迪古乃知晓。”
我一脸黑线,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的小脑袋。
忽又想起一事,我问道:“那马鞍上——”
他出声截道:“马鞍已经丢了。”我稍稍放心,他轻笑道:“还是尽快回去吧,不然你这样子多难受。”
欲哭无泪,不需要你这个小屁孩来提醒啦!他见我这副窘样,笑得愈发肆意起来。我作势要打他嘴巴,却被他一把抓住。
“很美。”
“什么很美?”
迪古乃握住我的手,一字一顿说:“美得就像春天里的海棠花。”
我脸微微侧过,轻声嗫嚅道:“乱说,海棠花哪里有那么红?”他抬起眼睑睨我一眼,语气陡然加重,“我说像就像!”
是是是,小祖宗说什么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