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叶衾几乎每天都在束荫家出没,依偎在热气蒸腾的小屋里积蓄对白。讲起学校里的生活,她提到了文贻玫还讲起了苑晏澄,说的时候完全掩饰不住笑意。实际上她知道自己即将放弃,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起,算是为了忘却的纪念她更不能停止诉说。有些人她并未提起,仿佛不曾来过,束荫也会意或者也已经遗忘才没有问起,只是心驰神往完全沉浸在邱叶衾的叙述之中。那些人随着那一季的消亡而远逝,刹那芳华无法留恋,只能任其凋零。
整个寒假邱叶衾只字未提学校里的辛苦,偶尔轻哼那些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军歌,却引来妈妈泪光点点,她索性连歌也不唱了。
那一年的春节来得有些晚,过完年就开学了。邱叶衾和温惠上了火车,两位爸爸早已帮女儿们占好了座位,坐在那儿冲着她们和颜悦色。邱叶衾和温惠一人一半窗,面对面彼此照应。这趟火车是不卖座号的,也许因为是城际列车吧,或许还因为坐车的几乎全是学生。
邱叶衾见温惠抚桌小憩,周围的人也都昏昏欲睡,便掏出带锁的松石绿日记本,封面上繁花似锦,展开扉页芬芳浓郁。她摸出笔一行字一挥而就。那是一行自成一体的字,笔体不算娟秀略显刚硬。
“看山茶含苞待放。”她唇语呢喃。
为何是这一句?她不清楚,她只是喜欢没有为何。她决定开始写日记,那些不能言说的悲伤隐忍和爱唯有付诸笔端才不至于永远石沉大海也不会一朝众所周知。
回校以后如同周末归队毫无新意,邱叶衾打开卷在床铺上的行李释放了记忆。别人寒暄彼此逗乐,她却独自立于窗前。寒冷依旧没有半点缓和,这个城市比家乡更冷,天空更加灰哑。玻璃对面的楼还在,没有半丝不同,硬要说出区别,只能是树叶早已落尽而不再需要雾里看花更显清晰。
晚上例行班务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文贻玫在门口张望,班务会便体谅的结束了。文贻玫进来交给温惠一张字条后就匆匆离开,那是怎么样的一张字条邱叶衾不得而知,只见温惠从雍容闲雅变作心神不宁,脸色一刻三变,先是羞红接着疑惑再来淡漠。邱叶衾旋即明白那一定是一张求爱的字条,来自何方她也心中有数。但她不愿挑破,只等温惠向她求助,然而温惠没有,原来她还不算她的朋友。
经此一事,邱叶衾忽然想起那本忘记还了的《呼啸山庄》,反正已是错过不如看了再还,收拾停当之后正好无事不妨拿出来看看。翻开书开始便艰涩难懂,她翻了几页心还浮燥,直接翻至尾页看作者介绍竟意外撞见自己生日,忽而魂灵到了僻静之处,幡然重读,一读整夜未放。
小说是第二天晚自习结束前读完的,她抱着书等在教学楼前整队带回,对面即是学员队的寝室楼,在夜里依然莫测。三月春寒料峭,强劲的夜风掀起衣角,她不由自主抱紧自己。忽然被温存包围,那股乳液香气与体味混和的气味是苑晏澄的气息,是他用瘠薄的胸膛抵住她嶙峋的脊背。夜色足矣掩盖一切暧昧,她本可以欣然接受,然而她没有。
“你,离我远点!”当着全大队的面。
“你”字还平稳,“离我远点”便已高亢扬声,嘈杂忽而死寂。忽然比肩接踵了起来,尖锐之声划破岸然,惊扰了本来虚静为保的队伍,脚步已现纷乱,节奏也瞬间凌乱。原来早有学员队拂眼而过轻迹凌乱浮影交横,只是邱叶衾太过专注急于摆脱忽视了他们而已。
苑晏澄猛然闪开,寒气徒然袭来,激得她寒颤四起。
后来苑晏澄越来越神龙见首不见尾,再也不肯出现在她身边,他的消息反而要从别人嘴里知道。她依然上课下课平静的过日子,直到某天她抱着清白的被罩巧遇文贻玫,又被文贻玫回寝室端来一盆衣服追进洗漱间并肩洗衣。开始时两人无话各自清洗。眼看着文贻玫快要洗完了,邱叶衾才决定探究。
“那天你给温惠的是什么?”
“你才想起来问我啊,就是那个图书证的主人想跟她交朋友呗。”
“我猜也是。”
“你这人心里什么都明白,难怪嘴上不问不说。那男生觉得有缘偷偷看过温惠,说是一眼就相中了。跟认识我的人求情让传个字条给温惠,我就给了。”
“温惠长成那样不让人相中也难,再加上这邂逅看似很美丽,任谁都动心,不过那人没可能。”最后一句斩钉截铁又冷酷。
“她是拒绝了,其实这是多美的缘份啊!可惜了。”
“温惠看似随和,其实全然不放在心上才是真的。”
“一般人还真看不清她,看起来挺好相处的。”
“本来也不难相处。”
邱叶衾不再多言,等了一会儿文贻玫看似无心自言自语。
“苑晏澄病得可不轻啊,听说夜里疼得直叫,也不能起床,过几天他就要回家看病了。”
诺大的被罩拥挤在狭小的脸盆里,邱叶衾本就搓洗得吃力,一听这话手便僵了,只好一味用蛮力凶狠搓洗。
她压抑住心中野火遇春风般的震惊,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泰然开口:“怎么会有病?”
文贻玫更是平淡:“听说喝酒喝的,他几乎每天都偷跑出去喝酒,周末就夜以继日的上网,你没见他天天挨队长罚嘛?烟也抽得凶,这么弄能好吗!是个人都受不了,他要再这么下去就是不要命了,不过这病也没大事儿能治好的,你慢慢洗吧,我洗完了先走了。”
“哦。”
邱叶衾的手恢复了柔软若无其事埋在水中搓洗,只等着文贻玫离开。她离开后幽暗的灯下沙沙的磨擦声断断续续,水龙头下急水长流,纤细的手指上下沉浮,水面鲜血成丝若隐若现挣扎着起伏,最后抵不过水柔如刀还是溶散在彼伏的泡沫中顺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