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间或出现,从未深究。眼前的路悠远漫长,没有尽头。那天醒来,毫无征兆心痛异常。
小旅馆里霉气逼人,女子抬腕,指针指向正午。表上的紫水晶不知何时脱落了大半,顾不得这些了,服务员正堵在门口,怒目圆睁叫嚷着听不懂的方言。
女子撑起自己,竭力如常:“该退房了吗?再容我一会儿吧,我病了,一小时后一定走。”
那服务员眼色一暗,嘟囔一句闪身下楼。听懂了,终于听懂了,说是让她留下,没限制多久,没有,再被赶走。
听不到声响了,应该不会再来了,女子这才伸出枯枝样的手指,抓过竹席上的药片揉进嘴里,不等吞完便轰然倒下,嵌进竹席再没动弹,只有惊起的碎灰四散飘零。
一小时后,印着席痕的小臂挽着粉色行囊,挤进狭长的楼梯,走得无声无息。
夏风已逝,秋风初起,女子临街而立,等着离开。古董公交车摇摇晃晃爬上坡来,古老的红白相间很是讨喜,可是她要走了,这是她最后一次坐124路。
偎进木椅收了笑容,习惯性的抓紧行囊,颠簸着只为能尽快离开。还是那座车站,掐着火车票迈上高高的阶梯,跟着人流安检,随波逐流的乖巧。好不容易挪进候车室,小心翼翼挑了个女生相邻而坐,却听见中年男人意味深长的叹息。
“唉,看你多幸福,这么多人来送你。”
空气里尽是喜悦,想必是去上学的吧,当初,父母也是这样送自己的。不看了吧,别人的脸上只有同情和怜悯。她别过头,泪水盈满却不肯落下。直到检票,才霍然背上行囊挤进人群,平素的柔弱消失殆尽。
聒噪的车厢,只有她没有声息,好像连呼息都停止了,窝在座位里,沉溺进遥远而漫长的神志不清。鼎沸的人声渐渐散去,耳边束荫的央求声悠远的传来,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邱叶衾!算我求你了,我们去河堤摘花吧。今年夏天老是阴天下雨的,今天好不容易晴天了,我们别再浪费了行不行。”
“院子里不都是花嘛,随你摘。”
“这么美的花,你都舍不得,我哪好意思。再说你要去上学了,以后都没人陪我去。”
束荫说的不错,小小的院子秋意盎然,疏花点点赏心悦目。花籽是去年成熟时自己落入泥土的,也就任由它们自生自灭,从未做过半点修剪,故意取其自然之美。而今花期将尽,却还花开傲然,和风掠过竟也摇曳多姿。
午后骄阳里,束荫金光扑面,期待被渲染的更为迫切。
于是不忍心:“那好吧,我们去喜河,摘完花就回来。”
束荫开心地答应,乐滋滋地拉着她上路。
很久没有来喜河了,连日阴雨河水暴涨,两岸却依旧花如锦草如茵,野藤茂盛匍匐横生。绿草深处紫菀丛生,束荫惊艳着直奔而去。她则停在大堤上仰望高天流云,花香弥漫侵入鼻息,才引她随手拈朵野菊别在耳上,还没别好,提着大束紫菀的束荫慌不择路一脚踏空摔在野藤上。
她一惊,飞奔过去,还没站稳便俯身拉束荫,野菊顺势而落。
平日白净的束荫竟羞红了脸,声音压得不能再低:“有坏人,快走。”
她这才发现野草深处追出个男人,就在几米外向她们张望。她想拉束荫离开,可束荫叫疼,一支胳膊好像受了伤。她看了看男人,那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从草丛中找到半块砖头,随手抄了起来,托着束荫走向公路。男人见状悉悉索索整理了一阵竟亦步亦趋的跟着,却不敢再靠近。
“他敢过来我就砸他。”像是安慰束荫也像是作了决定。
束荫惊恐的连连点头,那男人走走停停,始终没再靠近。等走上公路再回头,男人已没了踪影,这才甩掉砖头,托着束荫回家。
小床上,束荫寂静而苍白。直到被她爸爸接去医院,手里都还紧握着失水的紫菀,惹了祸的紫菀自知祸由它起,羞愧得无精打采。
柔顺的晚风迎面而来,拂面即散,等在街口的她,望着,望着远方,哪个是爸爸?哪个是妈妈?边走边与周围人高声说笑的是爸爸,将双臂架在单车上骑得不快不慢的是妈妈。明天她要去上大学了,爸爸上大学的城市,如今是她的。
那天,爸爸最后一次背她,记不清他的背坚硬还是柔软,只记得她滑落,它怅然若失。
关于那一天,记忆里只有这些,还有,爸爸说:“从此要靠自己了,爸以后背不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