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聚会让沈碧云疲惫不堪,是那次突然晕倒后身体还没有缓过来,今天她终于有一个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的机会,昨天晚上回来的比较早,所以她就早早的起来了,天气很好,几团云在天上堆出很好看的形状,和天空莹蓝的色彩有着很明显的分界线,一点儿也不混沌;院子里的玫瑰刚刚绽开艳红的几朵,在清晨的微风里摇曳枝头,充满了无尽的生命力,看了都让人觉得高兴。
跻着拖鞋,穿着随常的素色旗袍,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沈月华坐在自己房间的落地玻璃窗前,隔着玻璃看着外面的一切,这道窗户,仿佛将她和这个世界完全分离开来,映入她眼里的,只有无尽的静谧和安宁,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在她的身上以及周围撒上一片金色的光芒,她乌油油的头发和亮晶晶的眼睛,在这片光里闪烁着,这种时候,只是偶尔的奢侈罢了,以后的日子还得一步步的去走,她的心里何尝不想就像现在这样,远离那五光十色的洋场,平静的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终老。可是,现实的一切将她毫不留情的推出了这道世人都可以进去的大门,让她在这混乱的世道上踽踽独行,仿佛她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着遭受磨难的。“人各有命”她总是这么想。
突然,外边的墙上飞过两只很美丽的鸟,白色的羽毛一尘不染,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点儿白光,血红的喙,红的刺眼,他们叫着,从墙的这边越过去了,留下空荡的墙头,默然立着。
沈月华一直看着那鸟飞得无影无踪,猛然觉得这鸟叫声好像在哪里听见过,但一时又记不起来,及至她看见门口一个打着伞的女子走过的时候,才想起了那天的事。她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喊小红,小红正在洗衣服,听见她叫自己,就一面擦着手一面走了过来,
“小红,帮我找件衣服,我今天要出去一下。”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又要出去了,又是哪位老爷少爷请你去吧。”小红一听她今天要出去,就从心里暗暗埋怨那些人。
“不是的,我是要去看一个朋友,你也收拾一下吧,和我一起去。”
小红听她说要去看一个朋友,满以为是要去看哪一个和她“要好的”女朋友,气就不打一处来,吊着脸开始收拾。沈月华看她满脸的不高兴,以为她今天不舒服,就问:“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身体不舒服吗,要不你就别去了。”
“没事儿,我还是和你一块儿去吧。”
小红发现沈碧云今天穿的衣服比往日要素得多,心里很纳闷,却也没多问,就和她一块儿出门了。
喧闹从她们一拐进街区就开始了,街上照常是车马如龙,人们为着各自的生计,尽着全力,将内心的各种不平以不同的方式宣泄出来,最后汇成了一股极度的喧闹,震撼着自己和别人的灵魂。车子没有顺着闹市的大街继续前进,沈月华嘱咐司机转进了一条白天都很安静的小巷。
自从那天晚上和沈月华见过面之后,江志远的心就不像以前那么平静了,仿佛有一种什么新的东西,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像一股暖流一般,只要一想起她,就流遍全身。他也不知为什么,以前在他眼里显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花花草草,整日面对却从不厌烦的园子,也少了往日的吸引力。
今天,一个很平常的日子,他如往常一样,早上起来吃过饭就去园子里散步,看着这满园的生命在自己的照料下,个个欣欣向荣,向着生命的最辉煌的时刻进发,他的那种对于自然的爱和依赖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身体,这满园的生命,就像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一样,他一直相信,自己之所以和其他人不一样,就是因为上天赋予了他一种神圣的使命,他也乐于这种使命,让自己的灵魂无时无刻的与这些大自然的杰作交流,互溶共同,仿佛他与自然成为一体,自己的思想只要离开这些花草一分钟,他的生命便不能延续下去。
现在他又一次面对它们了,心底里那股压抑着的感情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了,他后悔,从那天晚上后,他一直没有到过园子里来,冷落了它们,现在见到了它们,就好像很久都没见了的朋友一样,心理面酸酸的,满含愧疚,这让他从感情上觉得更应该怜惜眼前的一切,但是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始终萦绕在自己的心头。
走在湖旁的长廊上,他默默的想着这些事情,心内不免产生了几分悲凉之情。听见身后有几声鸟叫,他回头一看,是小桃提着一个鸟笼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笑容,“少爷,”小桃看见李志文回头看见了自己就小跑着过来了。
“哪儿来的鸟啊?”江志远问道,眼不住的盯着笼子里活蹦乱跳的小生命。
“漂亮吧,老爷发现这几天你的心情不太好,就托人给你找了一对鹦鹉,听,他们还会说话呢。”
小桃高兴地说道,随即都这笼子里的鸟儿:“说你好。”
“你好你好。”这两个小东西还真是听话,异口同声的跳着叫道,惹得李志文不由的笑了。
“以后他们也能给你解闷儿了。”小桃见他笑了,满意地说道。
“它们还能说很多话呢,你只要教它们就一定能够学会。”
“是吗?”
“是呀是呀”两只鸟儿抢着回答道。听到这话,他们两个人都笑了。“你把这个鸟笼给我,叫几个人去把那几笼鸟也提过来,我在湖心亭等你。”江志远说着便接过鸟笼来,小桃看他今天这么有兴致,高兴的答应着去了。
正逗着这两只鹦鹉和其他的鸟儿,远远地,小桃就看见从长廊那边走过来两个人,赶忙叫江志远:“少爷,你看,那边过来的是不是沈小姐。”
江志远转过头一看,果然是沈月华和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儿正往这边走,边走边四处张望着,好像在找人,一看见他们在这边,那女孩指了指这边,她们就走了过来。
沈月华今天穿着一件白色印花的旗袍,梳着最流行的发型,耳朵上带了一对闪闪发光的钻石耳坠,在阳光下摇曳着耀人眼睛的光芒,她就像一朵漂浮着的玫瑰,带着神秘与无尽的光彩远远地来了。
江志远看着眼前这幅完美的画面,好像是在梦里一般,他笑了,这样的背景,衬上这样的主角,堪称世界上最美,最有韵味的意境。永远的,这幅画固定在了他的心里。
“江先生,不好意思,没有提前通知您,我就自己来了,希望没有打扰您。”走到了江志远面前,沈月华笑着说道。
几天前的病容丝毫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的脸色比正常人还要光鲜。
“怎么会呢,天天一个人在这个园子里,有个朋友来说说话也是很好的。”江志远赶忙说。
沈月华转身对着眼前的湖水,不由的感叹道:“真没想到江先生的住处还有这么好的风景。”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夹杂着荷花淡淡的清香,湖里的荷花正开的茂盛,这一刻,他们好像要把全身的精力都集中起来,开出生命的顶峰。一片片翠绿如玉的叶子铺在湖面上,连成一大片,为荷花娇艳的面庞做着协调的陪衬,满苞的,半开的,全开的,都高高昂着头,粉嫩的花瓣带着水珠,更显的她那吹弹即破的肌肤,让人不忍去摘下。荷叶密密的,丝毫不见下面的湖水,偶尔听见几声细细的水声,就会看见几尾金鱼摇着尾巴荡了出来,在那没有荷叶遮盖的湖面浮沉耄耋,这场景不难让人想起苏舜钦的《沧浪观鱼》:“瑟瑟清波见细鳞,浮尘追逐巧相亲。我嗟不及群鱼乐,虚作人间半世人。”亭子是四角飞檐,宛若一只展翼之鸟,婷婷袅袅漂浮于湖水之上。“清波亭”三个大字篆刻在亭子的正上方,两侧的朱漆柱子上各写了一句话:“千尺红莲三尺水,一弯明月半亭风。”
她回过头来,笑着看江志远,如一朵刚刚绽放的清荷。
“这都是我父亲的功劳,为了寻找这个园子,他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江志远走到栏杆跟前,望着眼前的景色,若有所思地说道。
“江先生真有福气,能有这么好的父亲,听了真让人羡慕。”
江志远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沈月华看见了那两只鹦鹉,在笼子里正蹦的欢快呢,登时起了兴趣,就走到了笼子的底下,抬头看着笼子里,江志远也跟着她走到笼子底下,她看着那两个快活的生物,眼里流露出几分而兴奋的神色,但一瞬间,她眼里的光彩突然消失了,蓄满了无限的哀伤,眼泪在她的眼角流连,但最终没有落了下来,——她看到了自己——不就像这笼子里的鸟儿一样吗,甚至不如他们——他们至少是一双——在钢铁的牢笼里,为着别人的欢乐,带着镣铐跳着世界上最残酷的舞。她的这种情感的变化并没有引起江志远的注意,是的,她隐藏的很好,处在这个职业,这个地位,她必须练得一身很好的隐藏术,在不同的场合表现出不同的表情,该笑的时候,即使心情糟糕透顶,也要给人们一副灿烂的笑脸——流着血的笑。
阳光从她的侧面照射过来,形成了一圈金色的光晕,将她笼罩在一种朦胧的如梦幻般的意境里,她窈窕的身材在光的勾画之中,更加婀娜多姿。她脸上流露出的那种不可名状的表情,让江志远的内心深深的震撼了,如果说那天晚上他在她的眼里看见的,更多的是极度的惶恐,那足以引起他恻隐之心的眼神;而今天,他眼里的她,那种让他心里产生前所未有的波动的美,让他深深的折服了。在她的眼里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她眼里不时流露出来的那种忧郁,那种掩盖不住的坚定,让他抓不住,摸不着,好像是一阵风,刚刚伸出手,已经无影无踪。
“你好你好。”鹦鹉突然叫了起来,两个人都从各自的沉思中回到现实中来。
“没想到,这两只鸟还会说话。”看着笼子里兴奋的鸟儿,沈月华打趣地说。
“是呀,他们是我爹刚刚买回来的,瞧,一点儿也不认生。”江志远笑着说,嘴里轻声的吹着口哨逗那两只鸟。
“少爷,沈小姐,过来喝茶吧。”小桃端来了热茶对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