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沈月华就坐着车去方家了,昨天晚上听兰心说志远最近身体不太好,她立马就去药店买了一大堆的补品,想着让他好好补补,一只脚刚刚踏到地上,就看见伞铺里走出来个人,她意识到那就是江志远的父亲,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静的有些让人发毛,月华就知道来者不善,她嘱咐司机到前面的路口等她,提起那堆补品向着江连生摆出一个很绮丽的笑容,没想到江连生的脸色更加阴沉了,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尴尬,江连生像是专门在那里等她似的,他的一只脚在门里,另一只脚在门外,现在他把门里的那只脚缓缓挪出来,战斗之前的缓冲,随后顺手关上了门。
看到他的阵势,沈月华心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伯父,你好,来了几次都没有见到您真的是很遗憾,今天终于能够和您认识了。”她习惯性的伸出右手。
江连生看见她那抹得血红的指甲,并没有伸出自己的手,月华窘迫的垂下手。
“沈小姐,我不想知道你和我儿子之间的任何事情,但是我只想告诉你一点,我们是普通老百姓,只想过平凡的日子,向您这样一个出名的人物经常来这里是不是会给您自己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我的儿子身体很不好这您是知道的,他受不了什么打击,为了你们两个都好,我想以后你还是不要再来了吧。”他的声音干脆明亮,好让月华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伯父我想您是误会了,我和江先生认识也不是很久,我们能够成为朋友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我相信江先生也是这样想的,至于您所说的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之间只是朋友罢了,互相关心的朋友,您放心,无论怎样,我绝不会给江先生带来任何不利的。”
“好了,那些话我不想听,沈小姐,你就体谅一下我这个做父亲的可怜的心吧,志远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现在只想让他安安静静地渡过下来的日子,任何风险都不想冒,我也受不了任何的伤害了,沈小姐,你的人生要精彩得多,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庭,还有好几十年要慢慢去享受,你又何必要来招惹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呢,志远来到人世间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了,他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不高兴的样子,总是微笑着,你不知道就是那样满脸病容的笑才是最伤人的,他的生活从来都是灰色的,不见一点阳光的。”江连生忍受不住袭上来的悲痛,仰起头靠在门板上。
“可是江先生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很高兴的,他愿意和我在一起,这点我是知道的。”月华急切的说。
“那么你能每分每刻都陪着他吗,你能照顾他一生一世吗?”江连生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他现在是不惜抓住一切可能的希望。
“这个,我还有自己的工作,但是我会尽力的抽出时间来看他,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尽力的。”月华发现有转机,诚恳的说道。
“尽力?你还是要把自己大多是的时间放在你那个工作上,你来的时候志远当然很高兴,但是你不在的时候他该怎么办,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偌大的园子里再去慢慢的品味寂寞的滋味?就像一个宠物一样每天望眼欲穿的等待你沈小姐的到来,等着替你在闲暇之时解闷,再换得你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在失望至极的看着你的车子渐渐地驶出自己的视野,就这样日复一日,直到——”江连生不敢说出那几个字。
“伯父,我没想到你是这样想我对江先生的态度的,您比我明白生活中很多事情不是想不做就能够不去做的,要是有可能的话,我真的愿意陪江先生一生一世,只不过我现在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您再给我点时间,等我把那些事情处理好了一定会履行诺言的。”
“时间!我可以给你时间,志远可以给你时间,但是命运会对任何人留情吗?”
“我一定会尽早的处理完那些事情,我保证。”月华眼睛湿润了。
“那就等你把自己的事情做完再来找志远吧。”江连生不想再月华面前掉眼泪,转过身去把门在身后关住了。
月华怔怔的站在那里,手上的纸袋滑落在地上,她丢了魂似的踉踉跄跄的朝汽车走去。
她一个人跑去酒店里喝酒,喝的醉醺醺的,摇摇摆摆的走在大街上,路灯昏黄的照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阵风吹得她立刻酒醒,她坐在马路牙子上,脱下高跟鞋,光脚贴在散热的水泥地面上,头埋在臂弯里低声哭泣起来,路旁走过的人小声议论着,还以为她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夜虫不断地聒噪着,她烦乱难以自制,提着鞋站起来朝家走去。
玉凤下午来过,送来的西瓜在冰水里泡着,客厅里一股人去楼空的凄凉滋味,冷气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的喷薄着,月华走了一身的汗,被冷气一激,冷不防的打了几个喷嚏,小红拿着睡衣来让月华去洗澡,月华倒在沙发上就再也不想起来了,她真希望自己就这样一头栽倒不再醒过来,她只觉得自己好像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居无定所的孤魂野鬼,到处遭人嫌,受人冷落,那光明的世界似乎根本就不属于自己,别的人可以轻易的进入到自己的生活,可是自己呢,看着别人的幸福,却不能沾染一点,仿佛自己生来就带着某些污秽的东西,任何人惹了自己就再也脱不了干系了,身上的汗算什么,那无形的隔膜是怎么也洗不掉的,那是长在别人心上的一个疔瘤,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
小红以为她睡熟了,就过来帮她换睡衣,手刚刚碰到她的扣子,她就受了冒犯似的坐起来:“别动我!我自己来!”
小红惊讶地看着她,以为她喝醉了,便笑着道:“是我呀,小姐,你是不是喝醉了?”
月华听到这话火气更大了:“那我应该以为是谁呢?好丫头,你道我不知道是你吗?”她忽而变得妩媚多情。
“我以为你喝醉了,把我当成了另外的人——”小红还以为月华再说醉话呢。
“把你当成了李老板,张老板?我就是那样自轻自贱的人吗?在你们的眼里我一直都是一个庸俗的,下流的女人是吗?平常对我恭恭敬敬的,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说我呢?”月华直逼着小红道。
“不是这样的小姐,你怎么能够这样想呢,我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是很清楚的,小姐,是不是今天谁和你说什么了?”小红坐到月华身边关心道。
“谁和我说什么?他们说我说的还不够多吗?我都已经习惯了,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我也就是这样了,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苦海,遥遥无期了吧,哼!”月华轻鄙的说道,在盘子里捏了块绿豆糕咬了一口,味同嚼蜡,心里一阵恶心,把剩下的半块又扔回盘子。
“小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呢,上海滩第一交际花,听着都叫人眼红的称呼,每天风风光光的,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有多少人想要还不能呢,我会有什么事情烦恼。”沈月华恨恨的的说道。
“可是,你今天和平时不一样,有什么事情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一个人憋在心里会很不好受的。”小红愈发的担心了。
“没事的,真的,我去洗澡了,这是你刚拿来的衣服吗?”她指着身边的睡衣道。
“那我去给你放水,这是碗绿豆汤你先喝了吧,祛暑的。”
月华闭上眼睛点点头,端起那碗汤喝了几口,靠在沙发背上。
有时候一个人会忽然间变得如玻璃般薄脆易碎,任何一个小小的打击都有可能让她粉碎,此时此刻,除了难言的寂寞和孤单双双含泪坐在她的左右,周围的一切瞬间都过了好几十年似的,破旧枯索,凄凉的滋味藤条似的在暗地里增长,快要填满她的布满破洞的心,她好想嘉兴这时候能在自己的身边,他的调皮戏谑的笑容,此刻就像天上的月光,看似触手可及却远在天边,朦胧着一层淡远的光辉,看上去那样明亮,能够立刻温暖人心,传过来的不过是几分夹着凉薄水汽的空虚感,她想,不多时候之后志远也只能留给自己这样的感觉了吧,本来只有一重的惆怅,突然生出更浓重的绝望,仿佛今后再也不能见到他们了似的,他们在阳间飘摇,带着自己不能接近的强光,而自己在阴曹的坎坷路上颠颠簸簸,注定不是同路中人,又如何能够奢望有一天走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