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车中的两个人仍静静地躺着,谁也没动。这样过了许久,月罂以为他睡着了,慢慢抬起头,却是一愣。只见他平静地看着车中一处,黑色如漆的眼眸深不见底,透着诱人的光泽。
动了动身子,他却没再拦着她,放开了手。月罂整了整衣襟,揭开车帘跳了下去,站在车下,回过头看着已经合上的车帘,怔怔地出神。直到耳边响起少年的询问声,这才晃过神来,
“公主?”
月罂回头看去,却是潼儿。对他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扫了眼仍然纹丝不动的马车,低声吩咐道,
“慕离有些醉了,你为他煮些解酒茶吧。”说完提步进了园子,再没有回头观望。
她心中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压不下去又拿不出来,使劲吸了口气才让呼吸畅通。她知道自己对他存了什么心思,若是在先前了解了这些,在得到记忆之前彼此心生好感,也必然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一切缘分都受时间的限制,可能他们的缘分正巧赶在了错误的时间……
既然没有将来,又何必现在牵牵绊绊,不如远离一些,时间久了,他就会把自己忘了吧,而自己,也会把他当成普通朋友了吧……本想到了解决方法,可她扯了扯嘴角,却有些笑不出来,无奈地只能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门外的马车仍然寂静地停着,在夜晚萧瑟的风中显得格外清冷。潼儿站在马车的一侧,眉间紧蹙,贴着车窗轻唤了一声,
“公子。”
车中无人应答。
潼儿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从小就跟着慕离,知道他平日里虽然温和淡然,可内心却一直承受着无穷尽的苦痛。他人前虽然笑着,可背后却少见笑容,自己一直伴在他的左右,从前些日子开始,就发现了他对月罂的心思。潼儿虽然年少,可却知道,一旦动了情的人,无论心思多缜密,也会展露出最脆弱的一面。而那脆弱的地方,也是最致命的地方。
“公子,夜深了。”
许久,里面才传缥缈低哑的回应声,
“嗯。”
又过了会儿,车中才有了细微的响动,车帘揭开,一张温润秀儒的面庞在月色之中略显苍白。他狭长的眼中平添了几条血丝,面庞上依旧是往日的淡然,又仿佛多了几分清冷。
潼儿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又是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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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罂无精打采地回了花月轩,见到屋中候着的几个丫鬟只是轻点了点头,便独自进了隔间,将自己泡在暖玉池中,慢慢地沉了下去。水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全身,温暖的触感仿佛他温暖的怀抱,脑海中一点点地回忆着他们的过往。
初次见他,便觉得他飘逸出尘,儒雅似仙,即便是最简单的色彩,也无法掩饰他骨子里的雍容华贵之气。
他为她温柔地挽发,将雪色的玉簪斜插在她浓密的发丝间,她对镜而笑,镜中的他也含笑地回望着她。
他手把手地教她写字,又将这世间所有的文字工工整整地抄写下来,装订成册,只因她想练字,却无从下笔。
他虽然阻止她出宫,却在夜深的时候带她离开殿宇,到“许愿树”上赏月看星,从未间断。
她失去了踪影,他便寻了她一夜,她仍记得见到他时,那双疲惫的眼眸中忽然涌出了怎样的惊喜。
他虽然恼她的怀疑,却仍在弥漫着风雪的路上,解开温暖的衣袍,将她圈在怀中,让他的温暖守护着她孤零零的心。
琴箫合奏,说不出的和谐与亲密,那一瞬间她竟然痴痴地沉溺于音乐之中。她的心声,他懂;她的感情,他知。
他的每一声温柔浅笑,每一次捉弄调侃,每一次柔声低语,每一个拥抱亲吻,都在她脑海中盘旋,久久地不肯消散。
月罂在水中沉了许久,又慢慢地浮出了水面。吸了吸鼻子,水滴从脸颊上流下,滴到温热的池中,与池水融在了一起。她低头看着漾着花瓣的池水,对水中的倒影轻轻笑了,有些感情,还是忘了吧,这样对谁都好……
她披上宽大的浴袍,赤着脚绕着暖玉池慢慢走着,任由脚下的小石子硌着脚,她却丝毫不在意。窗外忽然传来一串箫声,让她步子一顿,怔怔地向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能见到纸窗上的投下的竹影。
箫声凄然而又忧伤,正是他们曾合奏过的曲子,可当时听起来无比的舒缓曼妙,似乎是人世间最美的声音。可此时……月罂咬了咬唇,低着头看着脚下被打磨得圆润的小石子,实在不能再想。
她也不知站了多久,而那箫声也一遍遍地响着,不知吹了多少遍。月罂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间转身朝外走去,可刚踏出隔间,箫声戛然而止。她手扶着门框,无奈地又是一笑,早已经在门外候着的婉儿正抱着干净的衣裳,满脸都是忧虑之色,轻唤了声,
“公主……”她自然看出月罂今晚的不同,又听到那一遍遍柔肠寸断的箫声,也能猜到些什么,只是她没有任何办法。
月罂勉强笑了笑,接过衣裳轻声道,
“我有些累了,你去睡吧。”
“可是……”婉儿睨了眼门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要劝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点了点头,慢慢地退了出去。
月罂躺在宽阔的床上,辗转反侧。凉意侵袭,仿佛渗入骨髓一般,她翻了个身,裹紧了身上的锦被,却是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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涑南王府。
“姑母,您要为兰儿做主啊!”一个妙龄少女抱着涑南王的腰低低地哭诉着,脸上挂满了泪珠儿。
涑南王面沉似水,眉宇微蹙,垂眸看了看哭成了泪人的欧阳兰,心中却是一叹。自己娘家就一个弟弟,而他虽然妻妾几人,却只得这么一个女儿,虽然是庶出,却也是家中的宝贝,哪受过这种气?不过一想到她做的事,心中更为烦躁,
“早就告诉过你,少去金竹镇转悠,那里岂是一般人能叫嚣的地方?”
“姑母,兰儿只是听说那里新开了家服装店,里面的衣服都是寻常见不到的,便想买来孝敬姑母,可那些人仗着人多势众,硬是将我赶了出来!”欧阳兰边说边抹着眼泪,一双细长的眼睛早已通红。
涑南王听了她的话,这才压下心头的气恼,沉声问道,
“你是说她们明知道你的身份,还将你赶了出来?”
欧阳兰连连点头,又煽风点火地说,
“兰儿还提到了您,说是为涑南王买的,可她却说,不过是个小小的亲王而已……”
“谁说的?”涑南王一声暴喝,吓得欧阳兰身子一颤,怯怯地答道,
“是、是那服装店的东家……”她一脸受伤的模样,实际上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今日那少女实在太不给自己面子,自己倒要看看,她还能嚣张到几时?抬头间,见姑母脸色极差,气得咬牙切齿,于是又在旁边敲着边鼓,
“给那金竹镇撑腰的,不过就是个恃宠而骄的男人,姑母难道还怕他不成?”
涑南王冷睨了她一眼,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平日里只会到处惹事,也不动动脑子,那男人若真那么简单,只仰仗着一时得宠,又如何能在几年之内牢牢地控制了三国的经济命脉?”
欧阳兰不满地撅了撅嘴,低下头的瞬间白了涑南王一眼,也不再言语。过了半晌,才听到她冷声说道,
“她们母子竟然把我们逼到如此境地!”
欧阳兰听她语气不善,慌忙抬眼看去,却见那双眼睛如虎狼般凶狠,心下也是一颤。这回,姑母怕是真恼了!
实际上,涑南王恼的并不仅仅是欧阳兰这件事。几年前,五公主被杀,像是剜了她的心一样。后来,她在沉痛过后,才把心思都倾注于南宫绯雪身上。可前不久又闹出了那档子事,让她急火攻心,一连在床上躺了数日才缓过来。
几件事合在一起,实在让她再难压下心头之火,攥紧了拳头,对着虚空中冷冷一笑,眼里闪过凶狠恶毒的光芒,南宫熙兰与南宫月罂,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