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即将靠岸时又被波涛推开,再次失去停歇喘息的机会,拖起还未愈合的撕裂,艾米又急急忙赶去了医院。医院出奇多的病人,如同集市,人流涌动,往来穿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呼救与哭喊嗡嗡地充斥满空间,医生和护士更是忙活得手忙脚乱,晕头转向。难道上天真那么喜欢把所有烦恼都放在一个盒子里?拼命挤在人潮的缝隙,无论艾米如何努力,始终无人搭理,而一切只因一名醉酒司机,一场惨烈的车祸。在这种时候,打听一个没有生命危险的病人似乎变得更像是冷血无情,是在存心添乱,艾米不想这么无理取闹,焦急的她也不愿继续在得不到答案的询问上浪费精力,也不愿耽误自己迫切见到韩俊的心情,于是,她逐改变方式,自己一间一间的去寻找韩俊。
艾米拖着疲惫的脚步,从住院部一楼找到顶楼,从第一间病房找到最后一间病房,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她始终没找到韩俊。她不肯死心,又从顶楼找回一楼,从最后一间病房再找回第一间病房,再一次失望,希望变得更加渺茫。艾米仍不肯死心,将搜索范围扩展到整个医院,一间间仔细寻觅,超声科、病理科、化验科……甚至是清洁室,艾米一个房间也不肯放过,搜寻完一遍,又搜寻第二遍,再第三遍……不停歇的一遍接着一遍,本已渺茫的希望越来越淡,就好像飞在空中的气泡,突然间“砰”的一声,破灭,消逝,从希望到失望再演变成绝望,好似掉在地上摔碎的糖,散落的碎片来不及拾起,已无序地慢慢融化,最终全蒸发进空气里。艾米终于累到了极限,心中憔悴,四肢乏力,瘫坐到走廊的胶椅上,不住问自己:韩俊你到底在哪里?你出院了吗?可你出院了为什么不来见我?你究竟去了哪里?……在困扰中挣扎,如陷迷宫,走不出去。
这时,终于有一名略显疲态的护士走到艾米身边,礼貌的询问艾米需要什么帮助。艾米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草,连忙掏出笔和本子,烙下求助的字迹。护士看后露出微笑,然后领着艾米前去查询,但查询的结果却让艾米连抗击绝望的勇气都失去。韩俊真的走了,就在前一天上午,被他父亲强行接走了,他是坐在轮椅上离开的,他的双腿永远丢失了知觉,他再不能行走,再不能跳舞,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蹦蹦跳跳。在他走时,他双手死死扣紧床沿,仿佛即便丢掉生命,也不会愿意松开分毫,他父亲与随行的两名助理一起使力,才将他十指一根一根费力拗开,手掌的肉都近乎快被勒破。而在他被硬生生拖离病床时,他却只悲愤的高喊了一个声音——艾米!
鲜花在春时也会凋零,枯叶并非在秋季才会飘落,如此美好的岁月,艾米却伤透了心,能渗进光明的玻璃世界也彻底灰尽。想曾经韩俊第一次拉着她在花台边跳动,想曾经韩俊为了她偷换舞蹈老师的光碟,想曾经韩俊送给她的玩具奖杯,送给她的护腕,送给的每一份关怀,曾经的一点一滴,一幕幕相知的画面,嬉笑戏逗的打闹,鸡毛蒜皮的琐事,都在记忆里清晰刻下痕迹,而这些痕迹,在幸福时散发出甜蜜,却在悲痛时流出脓液。虽曾经也有过分离,但至少还有一个羁绊着两人的“再见”约定,而这次,却连说声再见都没有机会,甚至连个电话讯息也没有,韩俊何以要如此彻底的不告而别,狠心悄然离去?!
装满失落的又回到小窝,小窝也失去了温度,不冰不热,全是寂寞。屋里飘着无尽的空荡,觅不到一丝生息,韩俊走了,周奇奇也不见了,寂寥的空间只有自己一人在失魂游晃,艾米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摸到孤独,那么复杂的滋味。想,某一天从与朋友合居的房子中醒来,没有人在客厅看电视,没有人霸占着厕所,没有人吵着要多睡一会,变得死亡一般的寂静,每一样熟悉的物件都在吸附灰尘,呼吸的空气中嗅不到一丝熟悉而习惯的气味,这种感觉,仿佛置身在黑暗空旷的沙漠,无可奈何地被回忆刺痛,逃跑都找不到方向。
艾米无法再忍耐目睹沾满过往残影的景象,她俯到窗边,仰头遥望天际,努力不让视线再偏回后方。艾米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天,她一直都很喜欢这样看天,韩俊就曾在她这样看天时开过玩笑,说有个人很喜欢看天,结果一不留神,掉坑里了,当时艾米并没有笑,但如果韩俊现在能在身边,她一定将笑容延续到天荒地老,可韩俊有在身边吗?没有,所以她仍旧悲容满面,笑被锁着破不开束缚。
夜晚又来临,艾米没有收拾好心情,也没有收拾好行李,她打算就这么离开,因为她希望,如若周奇奇或韩俊能再回来,看到的还是原样。经过三人曾时常围坐的茶几时,艾米不由停下,将钥匙放下,但想了想,又揣回了兜里,然后迤逦来到门边,放不下的回头再瞧了一眼,手缓缓伸向门锁,这时,门铃却先一步响了,铃声是录制的周奇奇的声音,调皮叫着:“我回来啦,我回来啦,快开门啊……”艾米忍不住一下惊喜,伸出的手速度瞬间快了一万倍,忙不迭地将门打开,接着……刚激起的喜悦刹那间又冻结。门外是一张熟悉的脸,亲和温馨,但却不是突然闪现在脑海里的周奇奇和韩俊,而却是周奇奇的大哥周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