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日,柳金丢了她的所有行李。
那是她到上海的第三周。刚到上海,她投奔了一个多年未见的初中同学,有了落脚处。象牙塔里刚出来的人,一副天真样,过了两个星期还没找到一份工作,碍于面子,撒谎说找到了一份文案的工作,匆匆的告别了同学。
临来上海前,她曾向父亲开口,希望能借她一点钱过度一下,被父亲拒绝了。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弟妹在读书,她也理解父亲让他自身自灭的做法。人生地不熟,手头拮据,无处可去,又需要投递简历,所以整日混迹在网吧里。连续苦熬几天后,七月十六日,柳金终于熬不住在网吧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除了攥在手里的小灵通,她的行李已经不翼而飞了......
毕业证、身份证、一本记录本、换洗的衣物、牙具、所剩无几的一点钱,统统不翼而飞。她惊恐之余,第一反应是被偷了,马上报警。
大约一刻钟,网吧里来了两个年轻警察,一高一矮,出勤倒是挺快的,但是个子高的,长相白皙的那个,只是要求网管调取了监控,做了简单的询问和记录,觉得损失不够立案,建议她以后不要经常去网吧,至于证件,他说以他以往的经验,可能是在附近的垃圾桶里,让她自己去翻找,也是由她自生自灭。
既然上天给了她一个自生自灭的传奇人生,她决定不辜负这份恩情,总得让它有风雨、出彩虹。咬着牙,流着泪,穿着仅剩的一件紫色无袖连衣裙,在酷热的七月,带着浓烈的汗味,像个幽魂一样,游荡在大街小巷翻找垃圾桶,但是并不像警察叔叔预言的,她一无所获。她想过逃回家乡,一副狼狈地逃回家乡,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家乡已经没有家,父亲说大学毕业后,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命。家乡没有工作,她读的心理学,要做教师,总是要花点钱,通点关系,她没有钱,没有关系。家乡没有恋人,大学她去了东北读书,高中的初恋留在家乡读大学,喜欢上高挑漂亮的城里姑娘,大三时写信和她分手。
这个世界除了她自己,没有什么属于她。
都市街道的繁华,都市年轻人的阳光和靓丽,让她垂涎生慕,但是她与这一切格格不入。她带着她小灵通,沿着干净宽阔的柏油路,漫无目的的走着,她会遇到什么?路的尽头是哪里?她全然不知,盲目的就像是她的人生。如果可以一直这么安静的走下去,她可能会一直这么走下去,可是,很快她就感觉饥肠呱呱,疲惫不堪,可上天也未曾垂怜,天空开始落雨,雨点越来越大,在路边的霓虹灯的映照下,像是快速编制的蛛网,她像是蛛网中的猎物。那个时候,她并不知,肯德基麦当劳可以24小时避难。她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狼狈的躲在了路边茂密的夹竹桃下,冰冷、饥饿席卷着她,曾经的那些狂想和豪言壮语在雨水的冲刷下不留痕迹。
在雨水中泡了一夜,她不知道自己多狼狈,好在第二天的阳光并没有嫌弃她,还是温暖的洒在了她湿哒哒的头发和衣服上。她以为自己会生病,心头袭来一阵恐惧,她怕自己死在这个向往的都市,未曾拥抱就像流浪的猫狗一样死去。她用袖珍的小灵通屏幕照了照自己,头发湿透了,紧贴在头上和脸上,发尾还滴着水,她此刻就想要一张纸巾,可是那也是一个奢侈的愿望。饥饿和疲惫已让她麻木,她甚至有点忘记自己没吃饭,在路边蹲了一夜,她得继续走,但是心里盘算着,一无所有,但是她还有双手,哪怕是端盘子刷碗她也要活下去。
她依然走在那条不知道尽头的路上,突然,她的小灵通响了起来,因为没有电源线,即使有也没办法充电,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小灵通没电了。看看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本打算不接,可突然想起之前投递过简历,就接了,可是电话那头居然是那个大胆的贼。那是一个大胆粗鲁的贼,他通过记录本找到了她的电话号码,打电话骂她:“你这个穷鬼,让老子第一次走空,限你2天之内拿3000块来赎证件,不然老子会给你丢水里去。”
柳金一听奔溃了,一边哭,一边歇斯底里地喊出一堆脏话:“你这个孙子,偷了老娘的包,你倒有理了?你他妈的偷就偷了,胆子肥了?还敢给老娘打电话?你就不怕老娘报警吗?”
不知道那贼人是想要钱还是真的就嚣张惯了,竟然狂妄地说:“你报警呀?你不是报警了吗?当时老子就在旁边,也没看见警察怎们样!那就是帮蠢货,不过是混份皇粮,老子会怕他们?再说就你那点破东西,不如垃圾,那些蠢货会管你这鸟事?......”
柳金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小灵通也非常配合这不幸的剧情,终于用关机的方式抛弃了她。
柳金知道,别说她没钱,即使有,也不可能再见到她的证件了。她的起点不再是一个大学生,她没有时间哭,也没有时间自怜自艾,也不想去抱怨那个挨天杀的土贼,她现在要做的是找一份工作,不计较端盘子刷碗,她要在自己心仪的城市里生根。她已一无所有,不在乎命运的阻击,也无畏风雨的欺凌。她来的时候,来时之路已经坍塌,没有退路;这个世界里,一点夹缝也没有留给她,但是她要在石头和钢体上种下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因为她别无选择。
拖着疲惫的身子行走了半天,她看到热闹的街区,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再畏惧,虽然透过漂亮的橱窗,她能看到自己有多狼狈,但是还是鼓起勇气进了一家用红纸写着招聘启事的小饭馆。饭馆里有三个服务员,一个收银的,俏装扮,看着像是老板娘。因为是下午三四点钟,并没有吃饭的客人,服务员看见她进来,以为是要吃饭的客人。她知道自己一身汗臭加霉味,让别人很难受,但是只能鼓足勇气,尴尬地询问道:“各位好!想请问一下,你们这里现在还需要服务员吗?”
几个人听她这么一说,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着她,坐在收银台里的貌似老板娘的女人说:“我们已经招满人了,你去别处看看吧!”
她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仓惶地逃了出来。虽然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但是她现在的样子真的让她非常难堪,哪怕走在街上,她也尽量躲着别人,不让别人因为自己身上的气味而躲避,这也是她最后的尊严了。
她这么莽莽撞撞地在躲着别人走,还时不时关注着周边的店铺是不是有招聘的信息,一不小心,碰歪了路边一辆深紫色车子的观后镜,腰髋部瞬间痛的她蹲在地上。这一幕,正好被返回的车主人看到了。她从不关注车子,但是看车身,她判断那是一部豪车,顿时吓的腿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