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夏末暑气已经尽数散了个干净，萧瑟秋风，不知不觉便吹黄了叶子。
这半个月里，慕长歌身边就只剩下了素玉一人伺候，江姨娘几次三番，想要再给她身边送个伶俐些的丫鬟，也都被她给拒绝了。
这一日，刚过了晌午，回了房间，素玉将手里的药碗放下，“小姐，这都已经过了半个月了，小姐是如何打算的？”
“不急。”慕长歌起身，端着那药，便倒进了一旁的花盆里，“怎么，可是宫里有什么人催了？”
素玉沉声道：“可不正是么，皇后娘娘托宫里的人来探望小姐了，奴婢就按照小姐说的，说小姐已经睡着了，把人给打发了回去。”
“皇后娘娘说是来探病，说白了，还是要来催小姐什么时候再入宫伴读去。”
皇后对她的示好，慕长歌心里都清楚，以她现在的境况而言，与皇后亲近些，也未必不好。
只是……倘若要做到她想做的，暂时她就得忍耐。
将空了的碗放回到桌面上，慕长歌问道：“三皇子和六皇子那边呢？”
自从韩德妃养蛊一事，被她在太后面前揭穿后，三皇子苏靖嘉，多少还是受到了连累。虽没有被重罚，却足足禁足了半个月。
“奴婢都已经打探清楚了，三皇子的禁足已经结束了，听说他一离开三皇子府，就先去城外的乱葬岗哭了一场。”
“至于六皇子……奴婢已经时时刻刻盯着他了，可六皇子平日里，除了留在府中，就是入宫陪皇上对弈，奴婢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还请小姐宽恕奴婢无能！”
慕长歌眸光沉了沉，搭在桌沿上的，那葱白似的指尖微微发力，“不是你无能。”
苏翰羽的势力，早就已经在暗处渐渐丰满了羽翼，自然无需他亲力亲为，素玉只盯了这样一段日子，自然也很难打探得到什么。
“不必着急。”慕长歌冷声道，“暂时一个一个来，也没什么不好。”
苏靖嘉的禁足已经结束，那她这耐心装出来的病，也该是时候“康复”了。
“小姐要怎样做，奴婢就听小姐的。”素玉边说着，便将另一碗粥往前推了推，“药是假的，但这粥却是真的。小姐喝几口吧，这段日子小姐总没什么胃口，都瘦了好些，奴婢看了都心疼，何况是王爷。”
拿了勺子，轻轻搅动着滚烫的粥，素玉又道：“更何况，王爷回来若是见小姐瘦了，到时候少不得又要责备奴婢。”
“你的理由倒是多，我喝就是了。”慕长歌有些无奈，取过了勺子，“王爷这次回苍德是做什么去了？”
自上次烟雨阁过后，祁靳之次日便快马加鞭，赶回了苍德，因走得急，只道是苍德有急事，不得不赶回处理。
这一走，就走了半个月，信倒是时常有送来，却只是关心她是否安好，对苍德之事绝口不提。
“小姐问这可真是难为奴婢了，小姐都没从王爷那听说的，奴婢又怎么会知道？”素玉笑道，“小姐也不必太过挂念，上次王爷送给小姐的信里，不是还提过的么，再过不了几日，应当就能回来了。”
慕长歌正要将一勺热粥放入口中，房门就在这时被人敲响了。
“什么人？”素玉问道。
“是江姨娘吩咐奴婢来的，姨娘说这段日子看小姐瘦了，为小姐炖了些滋补的汤。”门外传进来的，是一名丫鬟脆生生的声音。
素玉去开了门，守在外面的正是一个小丫鬟，看上去年纪不大，且有些面生，应当是前些日子新来的。
丫鬟捧着一只小巧砂锅，从里面飘散出了浓浓的香气。
“小姐趁热喝吧，姨娘千叮咛万嘱咐，定要让奴婢好好看着小姐喝下去。”
小丫鬟笑起来的模样也是甜甜的，手脚麻利地盛了一碗汤，捧到了慕长歌眼前。
奶白色的汤汁，上面零星飘着几片芫荽，香气立刻便飘了满屋子。
慕长歌不急不慢捏了勺子，吹一吹还有些滚烫的汤，就在那勺子即将触碰到嘴唇的刹那，又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抬起了视线，慕长歌笑眯眯地望着那小丫鬟，“汤里可是有毒？”
小丫鬟懵懵懂懂，全然听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小姐这是在说什么，这汤是江姨娘亲手做的，江姨娘她怎么会给小姐您下毒？”
慕长歌轻笑一声，幽邃双眸，已然变得凌厉非常，“自小我最怕的，便是芫荽的气味，无论谁忘了，我娘她都不会忘！是什么人派你来的！？”
不等她吩咐，一旁的素玉也已经出了手，眼看着那软剑就要刺到她身上，只见那小丫鬟脸色狠狠一变，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把明晃晃的匕首。
再看那小丫鬟，脸上已再不见先前那天真单纯模样，“本想让你不知不觉走了，谁知道你竟然这样不识好歹！”
低声喝着，她便要提了匕首冲上前，早有防备的素玉，边对付着她的逼近，边将慕长歌牢牢护在身后。
“留下活口。”慕长歌退后两步，同素玉道。
“是，小姐。”素玉不慌不忙的应对着，眼前这刺客，身手远远不及她，想要活捉，也绝非难事。
然而这时，柳予安的声音，却倏然从暗处闪了出来，“这活口可留不得！”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素玉根本阻拦不及，眼看着一道寒光闪过，刺客的头便一整个滚落了下来。
柳予安的那短匕实在太锋利，人头都已落了地，鲜血才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素玉登时便恼了，手中软剑，不客气地对准了柳予安，“你这是什么意思！？别以为你同小姐之间有什么关联，我便对你动不得手！”
“素玉。”慕长歌轻抬手，示意素玉先不要冲动。
“无知。”柳予安言简意赅地吐出了这二字，“我是在帮你们，别太过不知好歹。”
说罢，柳予安走到了尸体旁，抬手竟将那掉了的头颅提在了手中。
“看仔细了。”柳予安将匕首贴在她紧咬着的嘴唇上，探出去，用力一翘，一条硕大的黑色肉虫，啪嗒便掉在了上。
那黑色肉虫足足有两条手指并住一般粗，肥硕地蠕动在地上。见状，素玉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说不出的恶心。
这么大的虫子，她又是怎么藏在嘴里，还能够正常开口说话的！？
“倘若你想要留活口，就是为了探查她的来历，那你大可不必费这个力气。这必定是柳家其他人派来的，连这东西都用上了，看来他们真的是巴不得快些要了你的命。”
柳予安丢开人头，蹲下身，匕首轻轻拨弄着那条黑色的虫子。
慕长歌二人看得清清楚楚，才不过短短片刻，那虫子的身上，竟迅速长出了翅膀与触须，渐渐从一条肉虫，要变成了飞蛾的模样。
就在它的翅膀将要长成之时，柳予安眼疾手快，匕首用力一刺，边将他给拦腰断成了两截。
虫子被切断后，极痛苦地扭着身子，渐渐化成了一滩粘稠的黑色液体。
“若等它长成了，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活。”柳予安道，“这蛊虫可以说是最凶猛的一种，虫卵只能依靠人的体温开始长大，眨眼间，就能够从虫卵长成飞蛾，待它长成，便会立即爆开体内的虫卵，一旦依附到人身上，必会在眨眼之间钻入体内。”
“至于钻到身体里之后，这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看还是不说为妙。”开口说这句话时，柳予安诚心向素玉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么说来，你倒算是救了我一命。”慕长歌展开轻蹙的眉心，又神色如常地扫了一眼这四溅了满地的鲜血。
柳予安微微扬起视线，“我说过，我不会害你。”
“是么？”慕长歌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微眯起一双凤眸，“你会不会害我，日后自会见分晓，可你骗了我这件事，不知又应当要作何解释？”
柳予安斜了视线，“你倒是说说看，我何时骗过你？”
“此先你曾说过，养蛊一事，就只有柳家嫡亲的血脉，才能够代代继承。可你并不是柳家真正的后代，为何会对这些蛊虫了如指掌？”
慕长歌打量着他，神色极冷静，“还有这人，她也不可能是柳家嫡亲的血脉，又为何会将蛊虫藏在身上？”
“你先前所说的话，究竟何为真，何为假？”
“我所言，句句属实。至于蛊虫一事……”
柳予安一开口，慕长歌便头一次从他眼中，看出了几分凝重。
沉吟片刻，柳予安才重又开了口，“我从未对你撒过谎，千百年来，柳家的的确确，就只有嫡出的子女，才能够习得如何养蛊。”
“而我，确实并非柳家真正的血脉，却也是这柳家无数代中，唯一一个学到了养蛊之术的外人。但我并非靠旁门左道得来，我所学会的，全是老祖宗手把手，亲自教给了我这个外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