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贵妃秀睫轻扇:“本宫配给你的几位奴婢与公公,侍奉你左右还算尽心么?”
曹娴答道:“奴婢与公公皆甚为尽心,谢贵妃娘娘照拂。”
韦贵妃冷隽目光盯视着曹娴:“你甫入后宫,便承陛下着意恩宠,你当珍重!本宫看你色貌艳冶,便不得不多嘱你两句,陛下龙体最是紧要,你要多加照拂,切不可起居失节,缠绵无度,你可记下了?”
曹娴脸上已布满红云:“奴婢记下了。”
韦贵妃道:“宫中规矩,新入宫之嫔妃,皆须至寺中进香礼佛。明日本宫与你一同至慈恩寺进香祈福,你预备着罢。”
曹娴低身一礼:“是。”
韦贵妃眼睛已转向别处:“下去吧。”
拜辞了贵妃,曹娴在红儿和墨菊陪侍下往含露殿方向走去,她要依照约定去邀徐婕妤至御花园游园。刚走出不远,便见徐婕妤从对面迎了过来。二人互相见过礼,便一同来到御花园内。
此时的御花园,满园花香蝶舞,正在盛开着的木槿花洁白似雪,圣柳、珠兰、广玉兰争妍竞秀,还有那各色半枝莲,在明绿翠叶的衬托下更显艳丽夺目。
徜徉于花树间,徐惠随意问道:“百花之中,不知妹妹最喜什么花?”
这让曹娴一时很难作答,她最喜欢的是花中四君子,可这里显然没有,略一斟酌,说道:“妹妹愚意,这百花竞放最是好看,要单挑一两种么,那木槿花最是洁白无瑕。”
说着话二人走到一片盛开着的月季花旁。
曹娴道:“还有这各色月季,艳而不娇,任是风吹雨打,春去秋来,皆常开不败,虽算不得十分名贵,却是极好看的。”
徐惠微微笑了:“由此可知妹妹性情,不慕富贵荣华,但求洁身自好。”
曹娴道:“姐姐过誉了。”
二人走到一片菊花旁了,徐惠道:“看,这菊花,有黄白紫三种,还有这黄白相间的金盏银台,不知妹妹最喜哪一种?”
曹娴道:“我看都好。不知姐姐最喜哪一种?”
徐惠抬手一指金盏银台:“我看还是这金盏银台最好看。菊花虽是极寻常的一种花,不骄不媚,好种好养,却又非同凡俗。”
曹娴道:“姐姐说的极是。妹妹在家乡村塾读书之时,村塾恩师便极喜菊花。恩师常讲,当秋末天气转寒之时,群芳尽谢,唯此花独开。它高洁如志士,虽枯不改其香。”
徐惠点头:“嗯,菊花不仅好看,还可入药,汉朝便曾盛传,饮菊花汁液可长寿。可在以前,菊花还是野地小花之时,人们皆看它不起,把它与野草相提并论。有诗曰:‘酒出野田稻,菊生高岗草。’你看,这岂不是冤枉了菊花么?”
正说话间,忽听身后红儿与徐惠的侍女菱儿齐声道:“参见贤妃娘娘。”
曹娴和徐惠同时转身,只见那来者一身茜红色丝绣密纹长裙,金线菱纹清菊落风抹衣,发上衔珠彩凤若云翔霞飞,耳坠丝雨铛子盈盈颤动,虽经岁月磨蚀,面目却依旧艳色粲然。
曹娴和徐惠同时施礼:“参见贤妃娘娘。”
燕贤妃幽亮眼光在徐惠面上扫过,落在了曹娴身上:“想这位便是曹修仪了?”
曹娴轻轻点头:“是。”
燕贤妃樱唇微微一翘,细润的嗓音流出一丝凉意:“是忒娇艳了些,难怪呢……陛下真真好眼力!”似觉有些失态,又看看徐惠,“是来赏花么?二位好雅兴。瞧你们二位倒是蛮亲密呢。”那看着徐惠的眼神别有意味。
徐惠语声淡淡:“徐惠只遵陛下圣意,偕曹修仪到园子里走走。”
燕贤妃道:“是么?难得陛下如此细心。”说着又着意打量徐惠两眼,“几日不见,怎么徐婕妤看似较前些时清减了许多?莫不是因了连日来陛下只宠着曹修仪,未免疏远了你,你便心中过虑之故?”
徐惠腾地红了脸,眉宇间已现出一丝恼意:“贤妃娘娘说的哪里话?徐惠自己倒是未曾觉得自己瘦了,怕是娘娘你眼力有些不济了吧?”
燕贤妃冷笑道:“是本宫眼力不济么?我还没老呢!你倒是蛮大度,被人夺了宠,反倒与人家亲姐妹似的!别是面上亲密着,心里头却不知作何感想呢。”
徐惠把头别了过去。
燕贤妃又把目光转向曹娴:“曹修仪花容月貌,得陛下恩宠自是情理中事。只是,徐婕妤既然与你亲如姐妹,怎就不知于圣恩专宠之余也分一杯羹给你的姐妹,莫不生生冷了姐妹的心!徐婕妤,你将先皇后所作《女则》送与曹修仪,让她好生拜读!”
徐惠不动声色道:“徐惠代曹修仪谢贤妃娘娘教诲。娘娘让曹修仪拜读先皇后《女则》,实在是高明识见。徐惠知道,娘娘在宫中待得久了,对先皇后《女则》已然烂熟于心,深知《女则》是为训示后宫女眷,嫉妒怨恨乃女子德行之大亏,后宫争宠乃宫眷之恶疾劣迹,必予力戒之力除之。娘娘于《女则》诵习已久,深得其中三昧,更是身体力行,堪为我等之楷模。”
徐惠这一番话,口气虽然淡然舒缓,但却句句带刺,句句饱含讥讽之意。
燕贤妃尴尬中不无恼意:“你口齿倒是蛮伶俐,你们且好自为之吧。”说罢迈开莲步款款去了。
曹娴眉睫微蹙,与徐惠互看一眼。
徐惠望着燕贤妃远去的背影:“这燕贤妃,出身名门,十三岁时入陛下当年的秦王府,早先是极受陛下宠爱的,只是岁月无情啊,也难为她了。——这便是皇家。”
皇家!这个曾经离自己十分遥远的字眼,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眼前的现实呢?想到此,曹娴不由得叹道:“早知一旦入宫便躲不开争斗是非的,却未曾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徐惠道:“她这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像她这样的直性子人,实则并不可怕,倒是那种不露声色以暗箭伤人者最难提防。不过,妹妹无须多虑,有陛下做主,她们不敢对妹妹太过无理的。”
曹娴趁此机会道:“有些事,妹妹我是身不由己,如有对不住姐姐处,还望姐姐多多海涵。”
徐惠却不以为意:“妹妹请放心,姐姐我不会怨妹妹的,即便受宠的不是妹妹,也会是别人,我宁愿是妹妹。”
此时听二人身后的红儿道:“娘娘,太子他们来了。”
曹娴顺红儿眼光看去,见东面不远处走过来两男两女。
徐惠也向那边看去:“今日可是巧了,怎么竟都朝这园子里来了?看,那走在前面身形高大挺拔的一位便是太子承乾,跟在太子身后略显瘦弱的那位便是九殿下,名治,乳名雉奴,太子领着的俊俏女孩是晋阳公主,名明达,乳名兕子。”
互相走得近些了,只见太子身材颀伟,眉目深邃,颇有乃父风仪;九殿下身子虽显单薄,亦是修眉英目,饶有君子风致;最夺人眼目的是那晋阳公主,身着月莹色绉纱隐花裙,及肩乌发系嫩绿色绸锦丝带,粉面鲜嫩欲滴,明眸粲若明珠,让人看了心中顿生怜爱。
李承乾一行已行至近前。
李承乾趋前一步,恭敬道:“见过徐婕妤,这位是……”幽深目光落在曹娴面上。
徐惠道:“太子无须多礼,这位便是曹修仪。”
李承乾稍一点头:“见过曹修仪。”
曹娴脸上微微一红:“太子免礼。”
徐惠对正凝视着曹娴的兕子道:“兕子,可想我了?”
兕子回眸一看徐惠:“兕子好想徐婕妤呀!”说着便朝徐惠扑了过来。
曹娴忙闪身避让,忽听身后“哧——”一声响,急俯身抻过裙摆看时,只见裙角处被月季针刺挂开了一个一指长的小口子。
李承乾忙道:“兕子休要孟浪,看把曹修仪的裙角挂破了。”
曹娴一时红了脸:“不关公主的事,怨我不小心,不妨事的,回去换一件便是了。”
兕子向着曹娴垂首道:“是兕子不好,兕子方才孟浪了。”复又抬起头看看曹娴又转向李承乾,“大哥,你怎么知道曹修仪在园子里呢?”
李承乾听了这话面上一怔,忙拉过小妹,俯身向小妹丢个眼色:“兕子在说什么呢?是你九哥想来花园赏花,大哥便带你们来了,不是么?”
兕子扬起小脸,一双晶亮的眼睛善解人意地看着李承乾,点点头:“嗯。”
九殿下李治双睫低垂,目光似有些微迷离。见此情形,徐惠和曹娴互相对视一眼,曹娴眼中飘过一缕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