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娴面上神情始而惊愕,继而惶恐……
先生眉头紧皱:“曹闲,汝是毁花者么?”
曹娴慌乱地站起来:“不……我不是。”
先生转对曾小宝道:“曾小宝,曹闲毁花,确为汝亲眼所见么?”
曾小宝点头道:“是我亲眼所见。”
早上,曾小宝来塾馆就读,一进院子,就见曹娴正面朝菊圃站在菊圃旁边,且她一回头间见他正站在附近盯视着她,就赶紧从菊圃旁快步离开了。曾小宝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曹闲站在那里做甚呢?于是悄悄走近菊圃一看,见那开得正盛的三朵白菊不见了,只剩下三只光秃秃的花托,马上就断定那三朵白菊是曹闲摘走了。
先生不动声色地问道:“曹闲,对于曾小宝之指证,汝作何解?”
曹娴摇头:“那白菊不是我摘的。”
先生微微点了点头:“那么,汝可曾见到,那白菊为何人所毁?”
曹娴眉睫微蹙,瞥一眼同桌的赵云鹏。赵云鹏本已低着的头又往下一低。曹娴莹润眼池中已蓄满不解之色。
早上,曹娴来塾馆就读,一进院子,就望见赵云鹏正站在菊圃旁,伸手摘下一朵白菊塞进嘴里大嚼,一伸脖颈咽了下去,然后抬起衣袖抹两下嘴唇。她赶紧背过身子。片刻之后,当她回过身时,见赵云鹏已走进塾屋门内。她走近菊圃,以痛惜的眼神向菊丛看去,只见那三朵白菊均已不见,只剩下了三只光秃秃的花托。偶一回头,见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曾小宝正注视着自己,于是赶紧快步走进了塾屋……
此刻,她是多么希望赵云鹏能够自己站出来坦承这一切呀,可他却没有。
先生稍稍抬高声音问道:“本师问汝,汝可曾见到白菊为何人所毁,汝为何不予作答?汝究竟见到那毁花之人没有?”
曹娴点点头。
先生道:“那么,此人是谁?汝据实讲来!”
曹娴又瞥一眼赵云鹏。
赵云鹏仍低着头。
先生面色一沉:“讲!此人是谁?”
曹娴脸憋得通红,却不答话。
曾小宝回头看看曹娴又转向先生:“看,他答不上来吧?其实就是他自己!”
先生严厉地说道:“住口!本师可曾允汝多言么?”转向曹娴换上较温和的口气道,“曹闲,以汝平素学养人品,本师本不相信汝能做出此等事体,然则目下有汝之同窗指证毁花之举系汝所为,本师问汝可曾见到他人毁花,汝却始而点头,继而三缄其口。汝如此无语拖延,本师便别无他计了,只能于汝以毁花者视之。本师方才讲过,毁花之人若为他人道出,当重责,本师岂能食言?”说到这里走到曹娴身边,“伸出手来!”
曹娴伸出左手,先生将戒尺高高举起,落下却并不用力,在曹娴手掌上连击五下。
此时的曹娴,眼中已是泪光闪闪,屈辱、难堪之色难掩其中。
先生回到讲桌后,说道:“本师曾告诫汝等,汝等走进塾屋诵经史、读诗书,即为知礼明义,做人中君子。做人中君子即须爱护花中四君子,花中四君子之品格便是人中君子应有之品格。下面,本师再将花中四君子之品格一一诵出,汝等须认真聆听,牢记于心。”接下来先生以舒缓抑扬的语调将梅、兰、竹、菊的品格一一诵出,并要求学童们用笔记下。诵毕,问学童们记下没有,待得到学童们肯定的回答,才开始授课。
散馆后回家的路上,曹娴一路低头往前走着。
孙亮从其后面追上来,说道:“曹闲,我知道,那毁花之人绝非是你,而且,你定知那毁花之人是谁!”
曹娴无语,眼中已有泪水涌出。
“你说,我的话对不对?”孙亮扭头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对方,等待对方回答。
曹娴微微点头。
“既如此,你为何不将那毁花之人指认出来,而要自己蒙受如此不白之冤,承受如此屈辱?”
曹娴眼中泪水顺颊而下,只不言语。
孙亮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催问:“你说话呀,为何?”
曹娴跑到路边,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孙亮走到她身边:“你哭吧,哭吧,把心中的委屈都哭出来,或许好受些。”
曹娴痛哭一阵,渐渐止住哭泣。
孙亮递过一方手帕:“我再问你一句,你既知那毁花之人是谁,却为何不当着先生和诸同窗的面将其姓名讲出来?”
曹娴用手帕擦着眼泪道:“我只希望他自己能站出来坦承一切,可他却并无此意。既然如此,我若将他指认出来,恐他将矢口否认,而我却是有他人指证的,那样一来,我将百口莫辩,生生是为开脱自己而嫁祸于人了。若果真那样,情形岂不会更糟?”
孙亮略一思忖,然后点点头:“也是。——你告诉我,那毁花之人究竟是谁?”
“你莫再问了。”曹娴说着又回到路上往前走。
孙亮紧紧跟上追问:“为何,为何不告诉我?”
曹娴道:“告诉你,又能如何?”
孙亮一挥拳头:“我去找他理论!”
曹娴道:“你无凭无据,如何与他理论?只恐非但于事无补,反将生出更大是非。”
孙亮顿一顿:“那毁花之人并非是你,曾小宝却一口咬定是你,如此凭空诬陷好人,着实可恨!”
曹娴道:“他并非毫无根据。当时,那毁花之人掐毁白菊,我看在眼里痛惜于心,待其离开花丛之后,我便过去看那白菊被毁情形,不料此举碰巧为曾小宝所见,他方误以为那白菊毁于我手。”
孙亮冷哼一声:“我早便看出了,因你学业优异,他便心生嫉妒,方如此捕风捉影加害于你。还有,先生竟也轻信于他,以至良莠不分,珉玉不辨,滥施罚则,殃及无辜,如此行事,怎能让人心怀敬重?明日是先生六十寿辰,依例我等弟子当向他敬呈寿礼,以为祝贺,他既如此昏聩不明,寿礼你我不送了!”
曹娴连连摇头:“这么做,甚为不妥。你可曾留意,先生打我板子,板子举起甚高,落下却极轻,我并未觉出有多疼痛,因而我知先生并未完全相信我是那毁花之人,只因有曾小宝当面指证,我又无从证明自己清白,先生方不得不责罚于我,故而我对先生并无衔怨之意。古人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于我等弟子有教诲深恩,我等弟子理当衔环以报,故此先生寿辰之寿礼,仍当敬呈。”
孙亮叹一口气道:“你总是宽容别人,还说得头头是道。罢了,便依你。”
孙亮挂念着曹娴,怕她经受不住这场意外打击,草草吃罢午饭,就赶往杏儿家。半路上,又从同窗口中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就更想尽早见到曹娴。来到杏儿家门外,听屋内有人正在说话,忙收住脚步。只听杏儿道:“听姐姐一句话,去对先生把事情真相讲清楚。”曹娴道:“事情已然过去,姐姐你就莫要管了。”听得出,曹娴情绪已经稳定了。他上前敲门。
门开了,杏儿出现在门内:“哟,是小亮啊,快进屋坐。”
孙亮进屋后,有些急切地对曹娴道:“方才我在路上听同窗曾旺讲,他听曾小宝说的,赵云鹏偷拿文具店的一方砚台,被掌柜抓个正着,已被关进店后小屋。”
曹娴眉睫一抖,眼中盈满惊疑之色:“有此等事?”
孙亮点头道:“曾旺说,赵云鹏被关,乃曾小宝亲眼所见。”
此时杏儿插言道:“赵云鹏?又是他?他怎又做出了此等丑事?”
孙亮道:“是这样,明日是村塾先生六十寿辰,我等诸位弟子已商定,每人向恩师奉上一份小小贺礼以表心意。赵云鹏自然也要为恩师备办贺礼,可他家境贫寒,囊中羞涩,无奈之下便失足走了这一步。”
杏儿撇撇嘴道:“他才偷吃了村塾里的菊花,这又偷拿店家砚台,我看他是入了行窃这一门了。”
孙亮听了这话眉峰一挑,对曹娴道:“怎么,村塾中的毁花之人原来是赵云鹏啊?”说完又看向杏儿。
杏儿道:“可不是么,午饭小妹吃的极少,也不爱说话,我便问她是怎么了?她只不肯讲,经我再三追问,她方道出村塾院内菊花被人偷摘,小妹被错认成摘花人遭受责罚之事。我问她可知摘花人是谁?她又不肯讲,又是经我再三追问,她方道出了赵云鹏这个名字。”
曹娴皱眉道:“姐姐,你答应过我的,这名字我若对你讲了,你不再对他人提起,你怎还是提起了?”
杏儿抬手亲昵地拍拍曹娴肩膀:“小亮又不是外人,对他讲了又有何妨?”
曹娴转对孙亮道:“此时赵云鹏仍被关在小屋里么?”
孙亮点点头:“我听曾旺讲,文具店掌柜让曾小宝去转告先生,让先生到店里领人呢。”
曹娴听了这话目光一抖:“如此一来,此事必会传得沸沸扬扬,赵云鹏必将颜面尽失,斯文扫地,不只再也不能在村塾就读,且日后将再难做人,说不定便会因此毁了他一生呢。”
杏儿接过话头道:“事情是他自己做下的,他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