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富荣欲上前劝解,却被王婆婆一把拉住了。
曹富贵哭过一阵,又哀声说道:“年后我入学临行前,嫂娘你自柜子里取出一包银钱,打开让我过目,你说:‘二弟你看,这是你一年读书的花销,可是够用?若不够用,过些日子家里攒下了,再让你哥给你送过去。’我看着那些散碎银子与铜钱,猛然想起你除夕夜吃糠菜团子的情景,不禁泪如泉涌……”说到这里又失声痛哭起来。
哭过一阵之后又道:“我知道,那些散碎银子与铜钱,是你与大哥用汗水换来的,是你与大哥从牙缝里攒出来的,我当即给你跪下了,磕了三个响头聊作报答。嫂娘啊,你与大哥对我恩重如山,却从未为为难之事向我张过一回口。我本想用攒下的银钱将家中泥墙草顶的房屋翻建成青砖瓦房,你与大哥却坚决不肯,让我把银钱攒起来,待母亲百年之后在镇子上置一处宅子,把那两个女人接过去一同居住……时至今日,我对你们的报答,只有那一年入学临行前给你跪下磕的三个响头啊。这倒罢了,我却有眼无珠,娶了两个歹毒心肠的女人,整日作践祸害两个侄女。而我,却只顾在外忙生意,对家事一向不闻不问,对那两个贱人的恶劣行径竟然毫无察觉,以致她们毫无顾忌为所欲为……我真糊涂啊,我真糊涂啊……”说到这里又痛哭起来,哭得悲痛欲绝……
这时曹富荣再也忍不住了,上前用双手拉住弟弟的臂膀,眼含热泪道:“二弟,莫再哭了,莫再哭了,快起来!快起来!”
曹富贵站起身来一转身,又给曹富荣跪下了:“大哥呀,你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对两个侄女所受的委屈所遭的磨难,你哪怕向我提起一句半句,我也不会让那两个贱人如此肆无忌惮,如此胡作非为呀,可大哥你却从未向我提起只言片语,只有自己忍辱含垢逆来顺受,这令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曹富荣含泪规劝:“二弟,莫再说了,快起来回家,快起来回家。”
王婆婆也从旁劝道:“老二啊,快起来,有话回家再说。”
曹富贵这才起身,跟随王婆婆和曹富荣回到家中。
曹富贵径直走进母亲的房间,附在母亲头前道:“娘,今晚我陪您睡。”
曹母撩起眼皮以昏花的老眼看看他:“怎么,与她二娘三娘生气了?”
曹富贵摇摇头:“没有,儿子就是想陪陪娘。”
曹母睁眼看着屋顶:“唔,这个家,要不得安生了。”
曹富贵道:“怎么会呢?娘,您切莫多想,没事的,睡吧,我也睡了。”说罢上炕合衣躺下了。
曹富荣走进自己房间,一见屋内情形,立刻呆住了:只见杏儿和娴儿面朝门口站在西墙边,这边甄氏和程氏背对门口面朝两个孩子双双在地上跪着呢。
见他进门,杏儿两眼惶惑地看着他道:“爹爹,二娘三娘给我们跪下了。”
娴儿接着道:“爹爹,二娘三娘向我们认错了。”
没容曹富荣回应,那甄氏和程氏就以膝盖触地转向他,如捣蒜般磕起头来,边磕头边声泪俱下:“大哥,我们错了,我们不该那样对待杏儿与娴儿,今后我们定会痛改前非,大哥你大人大量,便原谅我们吧。”
曹富荣从未遇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有些着慌,稳一稳心神,说道:“你们快起来,快起来。”
二人却并不起身,仍连声求告:“大哥,求你原谅我们,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甄氏又回过头去对杏儿和娴儿凄然相求:“杏儿,娴儿,我的好侄女,你们就为二娘三娘说句好话吧。”
杏儿和娴儿一时间都有些惶惑了,二娘变得几乎让她们不认识了,她们尤其禁受不住二娘那凄然目光的一瞥,于是,双双对父亲道:“爹爹,我们就原谅二娘三娘吧。”
曹富荣看着甄氏和程氏的可怜相,听了两个女儿的话语,已经心软了:“只要你们日后不再虐待两个孩子,可以原谅你们。”
两个女人听了这话又连连磕头:“谢大哥,谢侄女们。”
曹富荣道:“快起来吧,快起来吧。”
两个女人仍不起身。
甄氏抬起泪眼,以乞怜的目光看着曹富荣:“大哥,求你去向她叔叔讲个情,莫休我们。”
程氏也可怜巴巴地求告:“求大哥向她叔叔多说几句好话,莫休我们。”
曹富荣答应了:“好吧,你们起来先回你们屋里去,我去对二弟说。”
甄氏和程氏这才起身,回各自卧房去了。
曹富荣推开东屋门,见屋内已经熄了灯,他朝炕上道:“二弟,已睡了么?”
黑暗中曹富贵道:“大哥来了?家里出了这种事,我怎能睡得着啊。”说着起身,点亮了油灯,“大哥,你坐。”
曹富荣坐在炕沿上:“杏儿二娘三娘到西屋来过了,都给我们父女下跪认错了,说她们日后定会对孩子们好,我看就原谅了她们吧,你莫再休她们了。”
曹富贵叹一口气道:“大哥,你太老实太厚道了。我是看透了,她们那种人原本便心地不善,良善之人是做不出那种阴损之事的。今日她们是怕我休了她们,才不得不向你们父女认错道歉,若这一回让过她们,她们日后还会旧病复发的。”
曹富荣略想一想,说道:“唉,人都有犯糊涂之时,再说,人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她们日后若能变好,那不是大好事么?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们毕竟跟了你这么些年,怎能一时之间说休便休了呢?就连杏儿与娴儿也都为她们求情,要你我原谅她们呢。当然了,你对她们不放心是有道理的,不过这也不打紧,她们日后若真的老毛病再犯,到那时你再休她们也不为迟。”
曹富贵又慨叹一声:“罢了,归总你们父女都太过厚道太过仁义。看在你们父女都为她们求情的分上,便饶过她们这一回,日后她们一旦故态复萌,定要把她们一起休掉!”
这时忽听曹母在一旁道:“老大,明日你们父女与她三娘换换屋子,以便她三娘在跟前随时为我揉太阳穴,一家子就只她三娘揉得好,她为我揉一揉,我头疼便好些。”
兄弟二人听了这话一时都有些纳闷:母亲怎么在此时说起这事?莫非她老人家听到了他们兄弟二人的对话,就有意说出这话,暗示他们休妻之举不可行么?
龙河湾镇一家客店内,秦瞎子和陆野在一铺炕上隔着炕桌相对而坐。炕桌上摆了四样小菜,一个大酒壶,二人正在饮酒压惊。
陆野咽下一大口酒:“今日遭遇,真可谓险而又险哪,你我是于虎口之中各捡了一条命啊。仁兄你既然身怀飞刀绝技,在那猛虎蹿来之时,为何不以飞刀斩杀之?”
秦瞎子正夹了一筷子菜杵到嘴里,嚼一嚼囫囵吞枣咽下去:“那虎扑来得恁凶猛,哪里容得我动手啊。要拔刀飞掷,须得稍稍放慢脚步,只怕是我放慢脚步拔刀,刀尚未拔出呢,那猛虎便已扑到我身上了。”
陆野又咽下一口酒,把酒杯往桌上一蹾:“真是怪了,你我赚那女童,且不说有那老丐出来搅扰,怎么今日又蹿出来一只斑斓猛虎穷追你我?那猛虎本是山中之物,怎么就出现在了海边滩地之上?而且那猛虎不去追那童男童女,偏偏对你我穷追不舍,这是为何?那猛虎,莫不是神灵幻化而成的?若是如此,便是有神灵护佑那女童,看来那女童造化不小啊。”
“贤弟何必长他人志气!愚兄我早有耳闻,此去西北面之大城山,时有老虎出没,此地距大城山不过百里,老虎偶尔蹿来此地不足为奇。”秦瞎子说到这里把酒杯往桌上一蹾,“你我为赚那女童已奔波数日,心血决不能这么白费了。不达目的,我秦某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