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的蔡骧迅即反应过来,冲着来人一声怒喝:“邢焯,你好大胆!竟敢对娘娘以兵刃相胁,你是要让本官落个谋弑造反的死罪么?还不快快退下请罪受死!”
那邢焯却毫无退意,反倒对蔡骧道:“大人,我是为大人您与船上众弟兄着想,若由着她将此船驶向那凶险海域,我等必将葬身海底。与其去送死,不如落个抗命不尊的罪名,倒还有生还之望!”
“住口!你给我退下!退下!”蔡骧本想抽出佩剑上前格挡邢焯,却因怕伤着娘娘,又将已抽出半截的剑身插回到剑鞘内。
那邢焯不仅一步未退,而且一双豹眼中已射出灼人的凶光。
此时身处险境的曹娴显得异常镇定,她目光定定地打量着邢焯面目:“叛贼,是你?”
邢焯听了这话浑身一震,寒森森的话语便从齿缝间流泻而出:“既然你还认识我,那便莫怪我手下无情了!”话音未落,一抖手腕朝着曹娴心窝一剑刺来。
此时的曹娴身体虽已十分虚弱,却仍有武功在身,在对方一剑刺来的一刹那猛一闪身,刚好躲过了对方这一剑。
邢焯一剑刺空,身子往前一冲,其一条腿却被强忍头晕咬牙拼力爬过来的刘师立死死抱住,他整个身子便一下子扑倒在地。
蔡骧急步上前一脚踏在邢焯后背上,怒道:“你这狂徒,竟敢行刺娘娘,已是罪不容诛!你虽有恩于本官,本官岂可因私废公,本官这便亲手杀了你!”说着“刷”地一声抽出佩剑向上一举,忽听曹娴一声高喊:
“慢!”
蔡骧举起的佩剑一下子停在半空:“怎么?娘娘……”
曹娴道:“大人你若杀了他,灭了口,你谋弑的罪名便永远也洗刷不掉了。”
蔡骧一愣,旋即道:“娘娘说的是,要留他活口。来人!取绳子来,把他绑了!”
马上有漕丁拿来了绳子,范全和贾成也已过来,三下两下就把邢焯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
蔡骧满脸肌肉都在颤动:“邢焯,本官好心留你在船上,你却行刺娘娘,置我于大逆不道之绝境,你为何如此行事?”
邢焯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抬起豹眼恨恨地看曹娴一眼:“四年之前于终南山中,她坏我复仇大事;一年之前于御苑西海池中,她又坏我复仇夙愿,且她将我拿住,致我险些丢了性命;在辽东,我本欲于赚取她之后以之为饵杀死仇人,却被她轻易破解;昨日在蚕沙口海神庙内,我本可将仇人一剑封喉,又是她横插一手,令我功亏一篑。今日相见,我岂能放过她!只可惜,我未能如愿,此乃天不助我,天不助我呀。”说到这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蔡骧一时大骇,看看邢焯,又看看曹娴:“原来……原来娘娘与他早便认识,还……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曹娴冷眼看看邢焯:“果然是你!”转对蔡骧道,“如此人所言,四年之前,皇上携本宫至终南山中秋狝,突遇一伙叛贼谋弑,一叛贼暗中张弓搭箭欲射杀皇上,被本宫一剑将其弓箭砍断,他人却于本宫剑下脱逃,那叛贼便是此人;一年之前,本宫随侍皇上于御苑西海池游湖之时,突遭一伙扮作乐师的刺客行刺,那些刺客大部被皇上与御前卫士所斩杀,其中一名刺客欲跳水逃遁,被本宫拿住,该刺客又是此人;在辽东新安城下,本宫与东昱女子比武之时,此人暗结我军中内鬼在本宫战马上做手脚,以致战马失蹄倒卧,此人与其同伙扮作唐军将士上前将本宫用绳索捆住,图谋于皇上上前解救本宫之时射杀皇上,被本宫以硬功崩断绳索反手杀他个措手不及,迫其狼狈而逃;昨日本宫随皇上至蚕沙口海神庙进香祈祷,一刺客自海神塑像后闪身出来挺剑行刺皇上,被本宫以香炉还击,破了他这一剑,那刺客亦是此人。其左半边脸上的疤痕,正是本宫以剑挑他蒙面黑布之时挑伤他面皮后落下的痕迹。”
蔡骧听了曹娴的话,一低身子“扑通”一声跪到甲板上:“原来邢焯他早便是谋弑叛贼,微臣对此却是毫无所知,私自允他上了此船,以致招来谋弑大祸,请娘娘治微臣死罪。”
曹娴莹莹目光冷若冰水:“蔡大人,本宫问你,这叛贼是如何潜入此船的?”
蔡骧额上已冒出一层冷汗,连连磕头不止:“微臣罪不容赦!这邢焯,曾对微臣有过救妻之恩。微臣长年漂流海上,无暇照管莱州家中妻儿。两年前莱州庙会之日,贱妻任氏去寺中进香,突遭一伙强人劫持,幸遇至庙会上游玩的邢焯一行将强人击退,救下微臣贱妻,自此微臣便与之结为至交,对他叛贼底细微臣却是毫无所知。前日辰时他突至滦水船坞内造访微臣,说是赶来此地采买一批货物。今日一早又来蚕沙口码头上拜访微臣,得知微臣要恭送娘娘至珍珠岛,他便要随船观赏海上风光,微臣不知他潜谋行刺娘娘,便私自应允了,又未察觉他将兵刃暗藏于船舱夹层内,以致酿成他谋弑之举。微臣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甘愿领罪伏诛。”说罢,一个劲磕头不止,额上已磕得一片血污。
此时的曹娴,面色苍白,满目惊晕,强压住心中巨大的不安,语声平静地对邢焯道:“叛贼,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屡屡谋弑皇上与本宫?”
邢焯冷笑一声:“事已至此,我知我将必死无疑,也无任何可隐瞒的了,便对你等实言相告吧。我便是本朝隐太子的亲生儿子,姓李名承焯。当年玄武门之变,我因未在京师,得以幸免于难。那一场血腥屠戮,当今皇上杀我全家,夺我父位,与我结下不共戴天之血海深仇。多年来我隐姓埋名,广交天下豪杰,誓报杀父之仇。此前几番行刺几欲得手,却要么天不作美,要么为你所阻。今日原本指望你与你的皇上同乘此船前往那珍珠岛上省亲,若此,不啻天赐我复仇之绝佳时机,却不料他未曾成行,岂非憾事!如此一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杀了你,迫使蔡大人一起反了,再图行刺你那皇上,却不料仍是未能如愿,此乃天不助我,苍天无眼,苍天不公啊。”说到这里,已是泪如雨下……
这一句句话语,如一声声晴天霹雳,轰然炸响在曹娴耳畔,令她心中莫名惊骇,却又自始至终无一时一刻不在想着那边海上遇险渔民,时间已不容许她再有一丝一毫的耽搁,她对站立一旁的范全和贾成说一句“你二人好生看住此贼”,便拔腿快步向着船尾走去。
“娘娘,娘娘不可。”蔡骧急忙跟过去,“待罪臣命那——”他话没说完,忽听身后“扑通”一声响,急回头看时,已不见了邢焯身影,急问愣在那里的范全和贾成,“那叛贼哪里去了?”
范全和贾成一起慌慌地回答:“他跳海了。”
蔡骧大怒:“尔等该死!还不快快打捞!”又朝前面不远处的众漕丁喊道,“快将跳海的叛贼打捞上来!”说着话一步跨到船舷边向海面上望去。
众漕丁也一起聚到船舷边向海面上张望,只见海面上波涛翻卷,哪里还能见到那邢焯的一点点影子。蔡骧无奈,又急忙返身向着船尾奔去。
此时,曹娴已走到船尾手握舵杆的舵手身边:“这位船家老大,请把舵杆给我!”
舵手是一位四十开外的汉子,闻声扭头一见曹娴,忽然愣住。
“请把舵杆给我!”曹娴又重复一句,双手一伸已握住舵杆。
舵手仍没放手,只把目光移向随后跟过来的蔡骧。
蔡骧肉眼泡急速抖动两下:“娘娘,这,这如何使得……”
曹娴面目凝霜:“怎么,蔡大人,你想抗命到底么?”
蔡骧面上一噤,只得对舵手道:“你且放手,让娘娘掌舵吧。”
舵手这才松开了握着舵杆的手。
蔡骧又道:“禀娘娘,那叛贼李承焯趁人不备跳海了。臣急命众漕丁快快打捞,海面上却已不见他踪影。如此大风大浪,他又被缚着双臂,料他已被淹死了。”
曹娴心知此事已无可挽回,想来李承焯这样,也许是他最好的结局,不如此,他的下场也只会是刀下一死,因此没再言语。
见曹娴不再说话,只是紧张操舵,又见舵手还在旁边呆站着,蔡骧忽然想起什么,遂对舵手道:“你莫走,暂莫离开此处。”
曹娴知道蔡骧这是对自己不放心。心想,这样也好。自己作出亲掌船舵的决定,只是为情势所迫,实则心中并无十成把握。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她并非全无一点犹豫,以前她毕竟只掌过渔船船舵,像这么大的漕船船舵,她还从未掌控过,不过她想,自己有熟练掌控渔船船舵的功夫,只要用心体会,这大船船舵自己定然也能掌控得好。果然,没用多长时间,她就体会出了操纵舵杆调控漕船航向所需的幅度和力道,手感越来越好。为防漕船向东南方向行驶时风浪从侧方直冲船身,她操纵舵杆适时变换航向,让漕船以“之”字形航线快速向着渔船靠近。
站立一旁的蔡骧和舵手一时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