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气候反常,深秋未尽,便寒潮频至,严霜盈野。这天一早,西北风刮得正紧,曹娴从外面回来,快走到御帐旁时,忽见刘师立正指挥几名士卒将刚刚还在站哨的两名士卒反剪了双臂,摁着脖子,要押往别处,那哨位上已换上了另外两名士卒。
刘师立见了曹娴,忙拱手一礼:“末将参见修仪娘娘。”
“刘将军免礼。”曹娴说着话又扭头瞥一眼那被押走的两名士卒,“将军这是……”
“噢,回娘娘话,”刘师立身子一挺,已恢复了将军的威严之态,“末将属下两名站哨士卒违犯军纪,擅自改变哨位,移至避风处站哨,末将要将其押下,各杖责八十,然后迎风罚站!”
曹娴又望一眼那两名被押走士卒的背影,想起方才外出从那两名士卒身旁经过时,见他二人站在迎风处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就说道:“刘将军,本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师立肃目而立:“娘娘有话请讲,末将洗耳恭听!”
“将军治军严明,本宫十分钦佩。只是,方才我从此处路过,见那两名士卒衣着单薄,又迎风而立,都被冻得面色青灰,浑身颤抖,想是被冻得实在耐不住了,方移至避风处站哨的,虽已触犯军纪,却也有情可原,将军可否对其从轻责罚?”
“这……”刘师立眉头倏然皱起,面上已有不悦之色,“不是末将拂娘娘情面,实是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属下有违军纪,末将不敢丝毫疏忽,亦不敢姑息放纵,故娘娘所嘱,末将不能从命!”
“什么事啊?”随着声音传来,李世民从御帐内走出,面带微笑看着刘师立问道,“刘爱卿,方才你在与曹修仪说什么?”
刘师立赶忙向李世民施礼:“回陛下,臣属下两名站哨士卒,擅自改变哨位,至军帐避风处避风,有违军纪,臣已令人将其押下,杖责八十,再……再迎风罚站。正巧修仪娘娘自此处路过,为其说情,要臣对其从轻责罚。臣以为,治军必须从严,有违纪者必当严处,不可姑息。”
李世民点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治军必当从严。正因有爱卿这样一批治军有方的战将严于治军,方造就了我大唐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凡违反军纪者,必当依律责罚,故爱卿所为并无不妥。”说到这里,又把目光转向曹娴,“爱姬在为那违反军纪者说情么?说的什么情?你也说与朕听听。”
曹娴道:“臣妾乃后宫妃嫔,本不当对军中事多言,只是方才臣妾从那两名站哨士卒身旁路过,见他二人衣着单薄,在寒风吹拂下冻得瑟瑟发抖,想是被冻得耐不住了方移至避风处站哨的,虽已违犯军纪,却也情有可原。若他二人被罚杖责,身上有了伤,再迎风罚站,人会被冻坏的,故而向刘将军为其求情。臣妾所言,实为以妇人之仁,道妇人之见,请陛下恕臣妾妄言之罪。”
李世民向曹娴摆摆手:“不!爱姬所言甚有道理。今岁早寒,我军不及更换冬衣,难以御寒,哨兵在寒风中久站,更是寒上加寒,极易被冻成伤病,我等统兵之人,理当体恤他们。此事不怨刘爱卿等统兵将帅,当怨朕,是朕将此事疏忽了。朕这便诏命各军统领,凡遇大风天气,哨位均须选定于既不妨害监视敌情,又略可避风之处。至于刘爱卿麾下那两名站哨士卒,对其违反军纪擅移哨位之举,可严加训诫,至于杖责与罚站么,朕看便免了吧,刘爱卿,你看呢?”
刘师立听君王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还能说什么呢?遂拱手一礼道:“臣谨遵圣命。”说罢,急步退去……
因天气一天冷过一天,众将士却无冬衣御寒,以致伤病人数与日俱增。李世民心中甚是焦虑,这日,又在曹娴陪侍下率长孙无忌、李世勣、杨师道、李道宗、张俭等大臣来到承安城下观察城内敌情,见城垛内每隔数步就有一名敌军士卒值守,并无其他动静。
李世勣朝李世民跟前走近一步,拱手一礼:“陛下,我军围困承安城已近两月,城内敌军尚无乱象。今岁早寒,深秋未尽,便寒潮迭至,严霜盈野了,而我军所需冬衣未及提早运抵军中,将士已多有冻伤者,如此迁延下去,恐冻伤者与日俱增。此情之下,我军如何打算,望陛下早做决断。”
李世民道:“我军将士冻伤情形,朕何尝不知,朕亦心痛。只是目下两军对垒,是在较量心志与耐力。我方遭遇困境,敌方何尝不是如此?或许较我方更甚呢。朕料他城中粮草将尽,敌军只是在硬撑呢,不过旬日,敌军必将不战自乱,那时我军攻城将易如反掌,卿等且看着吧。此间我军可分出部分兵力去野外刈些柴草来,于营帐旁燃火取暖,但须谨防火灾。诸位爱卿,可都听好了?”
众人都朝李世民一礼:“回陛下,臣等听好了,臣等遵旨。”
此时城垛内出现城主梁万年及其幕僚高见深以及数名随从的身影。梁万年抬手朝李世民这边指指点点,在说着什么,并与高见深一起发出一阵笑声。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道:“彼等已死到临头了,不知为何还要发笑?”
曹娴面上红云微现:“陛下,许是臣妾这水红披风太过惹眼了,臣妾不该披它出来。”
“欸,”李世民大不以为然,“今岁早寒,军中无多余单衣供爱姬保暖,披上这披风聊可遮寒,怎能不披它呢?纵使它惹眼,又怕什么?由他笑去!”
城上的梁万年和高见深的确是在笑唐皇妃子于两军阵前身着艳服太过招摇。
笑过一阵之后,梁万年对高见深道:“我等笑归笑,可心中皆知,这数万唐军,对我城池只是围而不攻,又迟迟不肯退去,其意已甚明了,即要将我军将士困死城中。现我城内粮草消耗殆尽,再挨过六七日,便再无粮米可供将士充饥了,这如何是好?”
高见深道:“主公不必过虑。今岁早寒,较往岁早寒一月有余。在下观那唐军,至今皆身着单衣,定是虽则天气骤变,其御寒冬衣却未及运抵军中。如此寒冷天气之下,其将士尚且身着单衣,料其冻伤者不在少数,如此看来彼等也挨不过几日了。”
梁万年摇头道:“彼之受寒与我之饥馑毕竟不同,彼之受寒尚可多挨些时日,况可刈柴燃火驱寒,我之饥馑日久,将士性命必将难保,且饥馑难耐,必致人心惶惶,不战而自乱,若果真如此,将如何是好?”
高见深道:“主公所虑甚是,然则我方也并非全无出路。彼军强而我军弱,若两军对阵厮杀,我军自是难以取胜,然则我方也并非全无胜过彼方处,我方尚可扬己之长而攻彼之短,为我方开出一条生路。”
梁万年不解其意:“先生此言何意?何谓己之长,何谓彼之短?”
高见深道:“主公方才还在讥笑城下那唐皇妃子,身着艳服现身两军阵前太过招摇。想那唐皇妃子还是有些胆量的,竟能单枪匹马引诱我方叛将何延寿部十五万人马进入唐军设伏之地,且其身怀飞镖伤人绝技,料她身上是有些功夫的,而若论女子武功,主公义妹当为天下第一,主公何不向那唐皇提出让唐皇妃子与主公义妹于军前比武,以比武胜负打赌,迫使唐军后撤还朝?”
梁万年道:“如何以比武胜负打赌,迫敌后撤?愿闻其详。”
高见深道:“主公可向唐皇提出,若唐皇妃子胜而主公义妹败,我军便俯首请降,献出此城;若主公义妹胜而唐皇妃子败,则唐军便须后撤还朝。比试结果当然是主公义妹胜,则唐军只能后撤。”
梁万年点头认同,却仍有疑虑:“此计好是好,只是,我方提出此议,若唐皇不予首肯,又当如何?”
高见深深微微一笑:“这个么,中国有句名言,曰‘请将不如激将’,那唐朝,在我等小邦面前,向以老大自居,将其威风颜面看得比泰山还重。主公正可利用这一点,以激将之法激他,不怕他不入我彀中。主公可如此激他……”凑近对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又恢复原声,“只是主公须切记,莫要称其为唐皇妃子,只称其为唐朝女子,不然,其在我等面前以皇帝妃子身份与主公义妹比武,自是有失身份,敌方断不会答应。”
梁万年心中仍不靠实:“即便我方不点明其唐皇妃子身份,而敌方自己却讲了出来,且以此为由拒绝与我方比武,那又如何?”
高见深道:“若是那样,主公便对敌方讲,是唐朝女子不敢应战,便寻出这个借口来拒绝,此言亦是煞了其大国威风,看他又能如何?”
梁万年点头:“嗯,此计甚佳,只是,尚不知某之义妹是否情愿出战比武呢。”
“这个么……”高见深略一沉吟间,忽听身后响起曹婉的声音:
“我情愿!”
梁万年和高见深一齐回头看去,见曹婉已来到二人身后。
曹婉道:“我情愿在阵前与唐皇妃子比武较量,我就切盼能有这一日呢。请义兄放心,小妹定能将那唐皇妃子斩杀于小妹利剑之下!”
梁万年道:“好!义妹豪气干云,义兄我甚为钦佩!”说到这里转对城下李世民等人大声说道,“那边唐将听了,临阵厮杀,乃男人本分,本大将军怎么见尔等当中有一红衣女子?那女子,莫不是两月之前诱我东昱叛将何延寿部入尔等伏兵之处的女子?纵使该女子胆气过人且武功在身,终究乃女流之辈,尔唐朝男人都去做甚了,竟让一红妆女子来效命军前?”
李世民对李世勣道:“对他讲,杀鸡焉用牛刀!我大唐仅一女子出马,便让尔东昱十五万人马烟消云散,何须我大唐男人出手?”
李世勣把李世民的话对城上梁万年大声复述一遍。
城上,梁万年与高见深会意地相视一眼,高见深点头。
梁万年遂对城下道:“既然尔唐朝此女如此神勇善战,可敢与我东昱一女子于军前比武较量,一决高下么?”
城下,李世民以探寻的目光看看长孙无忌等大臣,大臣们都摇头。
此时曹娴上前对李世民一礼道:“陛下,臣妾愿迎战,与东昱女子一决胜负。”
李世民断然道:“不可!爱姬乃朕之嫔妃,怎能与他东昱一寻常女子去比武呢?那岂不太失爱姬身份了?”
曹娴道:“敌将只称臣妾为唐朝女子,可见其并不知晓臣妾真实身份,臣妾正可以我朝一寻常女子身份前往迎战,如此在敌方眼中,臣妾并未失了身份。”
李世民道:“纵使你在敌方眼中未失身份,此番出征之前你曾于宫中大病一场,至今尚未完全复原,而那东昱女子为何等样人,我等尚且一无所知,比武较量刀枪相见,凶险非常,若爱姬万一有失,令朕何以自处?”
长孙无忌马上应和:“陛下所言甚是,那东昱女子定是狡诈凶残,娘娘与之比武实属行险之举,故此举殊不可行。”
其他大臣也都随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