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大营御帐内,李世民坐在行军椅上,双目微闭,曹娴正在为其捶着肩背。
曹娴见君王久久沉默不语,遂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李世民仍闭着眼睛道:“朕在想几个数目字啊。”
“数目字?”
“是啊。那何延寿、廖惠贞此番来援承安城,所统兵力是十五万,而我军呢,此番东征总兵力共十万,相继攻下东昱八座城池之后,每城都分出兵力把守,而张亮的四万水军尚在进攻建安城的途中,如此,朕身边兵力只有五万,而这五万人中,尚须分出一部去押运粮草,另一部继续包围新安城,以防该城之敌出城来援承安城,使我军腹背受敌,如此一来,朕能够调动迎敌的兵力仅剩下三万人。以三万对十五万,敌我兵力对比如此悬殊,你说,朕心中能轻松么?”
“嗯,此战确是一场恶战。”
李世民忽然睁开眼睛:“爱姬,依你之见,此一战,我大唐军队可有几成胜算?”
曹娴心中一顿,手上就慢了些,但旋即复如初时:“臣妾只是学过一点拳脚功夫,并无实战经历,更未打过大仗,故于战阵之事,实则一窍不通。虽也看过几页兵书,却未读懂只言片语,若硬要瞽言妄论,怕是连纸上谈兵都不如的。不过,臣妾还是以为,此一战,陛下已有十成胜算!”
“哦?是么?”李世民稍稍侧过头,“爱姬此言,定是持论有据,何不讲与朕听?”
曹娴略一思忖:“遵圣意,臣妾姑妄言之。陛下胜算在握,要言有三:其一,陛下用兵,极擅出奇制胜。太史公曰:‘兵以正合,以奇胜。善战者出奇无穷。奇正相生,如环之无端。’(注:“正”,即堂堂的攻守之战,攻则无坚不摧,守则坚如磐石。“奇”,即不依正轨,不行常道,用奇谋智略取胜。善战者屡出奇兵,且正奇并用,变化无穷,如“环之无端”,无懈可击)臣妾得闻,陛下尚在弱冠之年时,每临战阵,便屡出奇谋,行奇兵,所向无敌,麾下诸将只是禀圣谋、奉成算而已,此一战定然一如既往。其二,我军英勇,势不可当。兵法云,狭路相逢勇者胜。臣妾方才伴驾巡视诸营,见士卒闻听东昱兵至,皆拔刀结旆,喜形于色,此乃我军士气高涨之状,由此可见我军必胜之端倪。其三,敌将骄矜。骄兵必败,兵骄者灭,古今屡见不鲜。那东昱都督何延寿,无视陛下英睿神武,不探我军虚实,率部长驱直入数百里,直至离承安城四十里方扎下营盘,盖出于自恃人多势众,骄矜轻敌,此乃败亡之兆。有此三者,虽敌众我寡,陛下亦已胜券在握了。”
李世民忽地起身:“爱姬灼见,坚我必胜之心!”
曹娴十分关切地看着对方:“明日之战,将是一场恶战,臣妾请随陛下一同出战!”
李世民摆摆手:“不!爱姬既已知我军必胜,何须挂心?你只须在此帐之内安坐,观朕如何布阵,不过明日午时,便可见那何延寿辈来此帐外拜降了!”说罢,马上把众将招到御帐内,分析敌情,谋划方略。
李世民胸有成竹地说道:“今何延寿可有三策对我师:若引兵直前,连城为垒,据险储粟,纵兵掠我牛马,坐困我军,此为上策;尽拔城内兵马,乘夜一起遁去,此为中策;不自量力,来与我战,此乃下策也,朕料他必出下策。众卿且看着,延寿必为我擒了。”说到此,命公孙武达率一千将士前去诱敌,要大张旗鼓,接近敌营,只许败,不许胜,并特别申明,“朕初观地形,见北山与西岭之间乃聚歼敌军不可多得之所。是以将延寿部引入该地,乘其立足未稳,出其不意而击之,乃此一战决胜之紧要所在。今将此重任交与爱卿,卿当勿负朕望。”
公孙武达即刻率军驰抵敌军大营前面叫阵。
何延寿亲自领兵出营迎敌,举起马鞭朝公孙武达一指:“大胆唐将,竟敢至本帅营前聒噪,若此时快快下马请降,本帅尚可饶尔不死!”
公孙武达哈哈一笑:“何延寿,你死期将至了,还敢妄自充大,看来本将军须用重锤与你说话了——”
公孙武达话未说完,只听提刀立马于何延寿一旁的何延平大叫一声:“哥哥且莫与他多言,待小弟前去取他项上人头!”说着打马上前,与公孙武达交起手来。
刚刚交手几个回合,公孙武达就大叫一声“厉害”,虚晃一锤后拨转马头便走,其手下士卒也急速回身退去。何延平在其后紧追不舍,何延寿随后挥军跟上。
追出约十里地时,跟在何延寿马后的高正义在马上大叫:“大帅且令三军止步!”
何延寿闻言勒住马头问道:“此正歼敌绝佳时机,公何故喊停?”
高正义道:“如此长驱直入恐将有不虞之患,请大帅下令鸣金收兵,再听下官细说缘由。”
听高正义这一说,何延寿也意识到胜利来得太过容易,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于是下令鸣金收兵。
此时高正义说道:“下官观大帅令弟高将军与那敌将厮杀,那敌将武艺并不在高将军之下,却未战几个回合便虚晃一招回马便走,显系佯败,意在诱使我军急追冒进,料他前方必有伏兵。再者,唐军总有数万之众,却为何仅有千人来与我交战?其中必定有诈。故下官方请大帅下令鸣金收兵。”
何延寿听了,点头称是。
那何延平正紧紧跟在公孙武达马后穷追不舍呢,听到后面己方军中鸣金收兵的号令,心中着实不解,可又不得不从,一时性起的他从身后取下弓箭,瞄准公孙武达的后心一箭射去。公孙武达听到身后一声异响,赶忙向着马背上一伏身子,那箭便紧贴着他的后背飞了过去。当何延平张弓搭箭再射时,公孙武达已回转身将射来之箭以锤搪落地下。何延平见射箭难以奏效,又听己方鸣金之声不断,只得拨转马头开始回撤。公孙武达见敌将回撤,敌军大队人马也已停止追击,自忖皇上交给的诱敌重任将无从完成,心中一急,就拨转马头要再去接敌。
正当此时,忽听侧旁有人一声低喊:“将军且慢!”与此同时,一团红光自侧旁一闪而出。
公孙武达定睛一看,竟是此番东征随侍皇上身旁的修仪娘娘乘坐雪白骏马、肩披绛红斗篷来到了面前,其身后还紧紧跟着两名骑一色枣红战马的御前侍卫,不由一声惊呼:“娘娘!娘娘怎会在此?”
曹娴稍稍侧头,以眼角余光向那边的何延平看去,见其已勒住马头向这边张望谛听,就有意提高声音道:“本宫尊皇上之命前往将军营中巡视,见人去营空,经打问方知将军未经皇上允准,便擅自统领人马前来迎敌,你如此目无君上,贪功冒进,难道便不怕皇上治你死罪么?还不从速退兵!”
公孙武达听了这话猛然一愣,正要分辩,又见娘娘朝自己频递眼色,懵懵懂懂中还是悟出娘娘的意思是不让自己分辩,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回应,只张大嘴巴:“这……”
这时候曹娴似不经意间向何延平那边偶一侧头,如猝然发现了他正站在那里谛听这边说话一般浑身一震,就又回过头,像是有意把说话的声音压低,说出的话却是:“将军你既已成败将,敌军又已停止追击,你却还要前去接敌,这不等于明白告知于人家你是想要诱敌深入么?还不率手下将士快快撤回!”
公孙武达也压低声音道:“娘娘先撤,我来断后!”
曹娴朝他眉眼一肃:“本宫是遵皇上旨意巡营的,故此可代行天子令,兹命你等将士从速撤回,快撤!”
公孙武达一时焦急万分:“这……敌军就在眼前,此处凶险非常,娘娘滞留于此,如遭不测,卑职回去无法向皇上交代,故而还是娘娘先撤。”
那边何延平见听不清这边两人在说什么,就勒过马头走前几步问道:“那边女子,你果真是唐朝皇帝的妃子么?”此情此景真让他有些糊涂了,面前这女子果真是唐皇的妃子?哪里会有如此大胆的皇妃,竟敢出现在两军阵前?
这边曹娴先不去理他,只举剑朝公孙武达胸前一指:“你想抗旨不遵么?”厉厉眼风朝左右两名侍卫一扫,“你二人速去将他带下!所有将士一并从速撤回!”
两名侍卫显然已于此前接受过曹娴的安排,此时说一声“遵命”,一人催动坐骑从左侧来到公孙武达身边,一伸手将其马缰一把抓过往前便带,另一人催马来到公孙武达马后,抡起马鞭朝马屁股猛抽一鞭,那马昂头“咴儿”地叫一声,就猛然奋蹄向前冲去,其余将士随之迅即撤去。
那边何延平催动坐骑又朝前走了几步,再问:“本将军问你话呢,你果真是唐皇的妃子么?”
这时候曹娴才拨转马头回应:“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我只想正告于尔,尔等若不怕前有伏兵,便只管来追好了。”说罢又拨转马头缓缓撤去。
何延平得知面前女子便是唐皇妃子,哪里肯放过她?即刻打马追了上去,却又听后面己方军中响起一阵紧过一阵的鸣金声,只得暂且放弃追赶,拨转马头跑回到己方军前,朝着何延寿埋怨道:“此正杀敌绝好时机,哥哥为何鸣金收兵?”
何延寿道:“恐敌方有诈。方才敌将败得太过突兀,恐乃敌军诱我之计,我军若贸然追击,恐遭敌埋伏。”
何延平连连摇头:“哥哥太过多虑了。哥哥可曾知晓,那边马上女子乃唐朝皇帝的妃子?”
何延寿一听这话大吃一惊:“什么?唐朝皇帝的妃子?你是如何得知的?”
“小弟亲耳听那敌将称那女子作‘娘娘’,那女子亦自称‘本宫’,由此可见,她不正是唐皇妃子么?”
何延寿连连摇头:“唐皇妃子敢于来至两军阵前?这……这岂不太过离奇了?”
高正义也连连摇头:“就是啊,太过离奇,有违常理,其中必定有诈,大半是敌军以他女假托皇妃,来引诱我军追击,深入其伏兵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