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上前两步走到曹母头前,把嘴凑近曹母耳朵:“娘,大师已为您老算完了。大师说,我大嫂生的孩儿与我大哥抱来的孩儿都是您老的克星,有这两个孩儿在这个家中,您老的病便越来越重,将生不如死,直到把您老克死!这叫福寿双折!”
曹母恨恨地说道:“孽障,孽障啊!”
甄氏扭头看一眼巫婆,才对曹母道:“不过您老莫太难过,大师说,尚有破解之法。”
曹母问:“什么破解之法?”
甄氏又看一眼巫婆,才道:“须把两个孩儿都抛到荒野上去。”
曹母道:“那便去抛!即便是亲生的,横竖是个女儿身,算不得我曹门之后,抛了,我老婆子心里倒干净!”
甄氏与程氏互看一眼,眼神中都流露出惬意之色。
程氏道:“那便赶紧把大师算出的结果告诉大哥!”
甄氏白她一眼:“你急什么!还不到那个时候呢。”转对曹母大声道,“娘,该向大师奉上程仪了。”
曹母问:“奉什么?”
甄氏道:“就是酬金,银钱!”
曹母道:“送!送!一定要送!送多少?”
甄氏道:“大师算得准,能为您老免灾,须多送一些,送两个银角子吧,要大一些的。”
曹母道:“成!银角子就在北边柜子底下呢,去拿吧。”
甄氏到北墙边柜子里取出两块大银角子,用双手捧到巫婆面前:“请大师笑纳。”
巫婆接过银角子塞到怀里。
两个女人针对两个婴儿酝酿的一场阴谋至此走出了第一步,而老实厚道的曹富荣对此竟还毫无察觉,此刻正在曹、王两家房屋前面的场子上专心致志地补渔网。
“老大在补渔网啊?”邻居王婆婆手拿补渔网的梭子来到曹富荣近前。
“啊,是啊,老婶子也来补渔网?”
场子上,两根竖立的木桩间拉起一条绳子,上面分别搭着两家的几张渔网。
王婆婆嘴上应着,开始补自家的渔网。少顷,问道:“老大,你为你娘接来的婆子是个郎中?”
曹富荣口气含混地答应一声。
王婆婆道:“不对吧?那婆子我一看便知与我一样,是个仙儿,对吧?”
曹富荣一愣神儿:“这……不瞒老婶子说,是个仙儿,是我娘让我接来给他老人家医病的。”
王婆婆冷笑一声:“是你娘让你接的?要我看,定是你家老二那两个女人的主意。你看那婆子一下车,那两个女人便把她领到自己屋里去了,然后才又把她领到了你娘屋里,定是那两个女人又在耍什么把戏呢。”
曹富荣疑惑道:“她们能耍什么把戏呢?”
王婆婆道:“老大呀,凡事你须多个心眼,那婆子为你娘作法禳灾,你该去看看,不能由着那两个女人任意折腾啊。”
曹富荣道:“杏儿二娘三娘不让我去做陪。我想也好,我正好趁这个时候补补渔网。”
王婆婆叹一口气:“你呀,心地太善,也太实了。”说着话眼睛一直瞄着曹家堂屋门口,“呃,出来了。”
只见程氏走出了曹家堂屋门口,巫婆和甄氏随后跟了出来。
程氏对曹富荣这边道:“大哥,大师给娘医完了,你赶上驴车去送大师吧。”
曹富荣走过去问:“大师给娘医完了?娘的病可好些?”
程氏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甄氏。
甄氏道:“好些了。大师说了,娘的病要到明日以后方可真正好起来。”
曹富荣把车赶过来,待巫婆上车,赶着车去了。
甄氏给程氏使个眼色,二人一同走进甄氏的卧房。
一进门,程氏就按捺不住地问道:“既然此事今日就要办成,我们何时动手?”
甄氏站在门边瞄着门外道:“须候着王家婆子回屋了再动手。好,她回屋去了。走!”
二人出屋,快步向曹家堂屋门口走去。
曹富荣夫妇卧房内,两个并排躺在炕上襁褓中的婴儿一个在沉睡,一个醒着。杏儿伸着手指在逗弄醒着的婴儿。躺在另一侧的张氏看着被逗弄的婴儿,脸上挂满幸福的微笑。
甄氏和程氏突然闯进屋。甄氏极快地说道:“方才大仙来给娘作法禳灾,算着这两个孩儿都克娘,须抱走,娘让我们来抱了。”
甄氏说着朝炕上一探身子抱起醒着的婴儿就往外走。程氏同时抱起另一个婴儿紧随其后出门。醒着的婴儿立刻哇哇啼哭起来。
一时之间猝不及防的张氏稍一愣怔,随即一出溜下了炕,边踉踉跄跄往屋外跑边呼喊:“我的儿!我的儿……”
杏儿随之下炕跑出屋外,边跑边哭喊:“小妹妹!小妹妹……”
甄氏和程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跑到房子东面折而向北,沿着荒野小路一路跑去。在其后面,张氏跌跌撞撞地追赶着,哭喊着:“还我的儿!还我的儿……”
杏儿跟在张氏后面边跑边哭喊:“我要小妹妹!我要小妹妹……”
终于,张氏走动的脚步趔趔趄趄,就要走不动了。气喘吁吁的她几乎喊不出声:“我的……儿,我……的……儿”
杏儿扶着张氏的胳膊连声哭唤:“娘!呜呜……娘……”
此时,把张氏母女远远地甩到后面的甄氏和程氏也都跑不动了,但仍在气喘吁吁地一路往前走着。忽然,从她们侧旁传来一声断喝:“站住!”
甄氏和程氏一下子停住脚步,同时扭头向侧旁看去,见竟是她们的丈夫曹富贵站在侧旁的岔路上。
甄氏气喘吁吁地说道:“先生……回来了?”
程氏也气喘吁吁地说道:“先生回……回来了?”
曹富贵皱着眉头问:“你们这是去哪里?怀里抱的什么?”
甄氏顿了顿,才道:“娘的头疼病犯厉害了,大哥接来的大仙给娘作法禳灾,大仙算着这两个孩儿都克娘,会把娘克死,须把她们送走,娘的病才会好。”
曹富贵诧异道:“两个孩儿?”
程氏道:“一个是大嫂昨日刚生的,一个是大哥昨日从海上抱养的。”
曹富贵问:“你们要把这两个孩儿送到何处去?”
甄氏道:“大仙说,须送到荒野上,让人捡去,娘的病才会好。”
程氏努力地一点头:“是,大仙就是这么说的。”
曹富贵厉声道:“胡闹!不许你们做这种缺德事!赶紧把孩儿抱回家!”
“这……是娘让我们抱出来的。”甄氏显然不甘心再把婴儿抱回去。
“是娘让我们抱到野外扔了的。”程氏赶忙补上一句。
曹富贵口气不容置疑:“抱回去!回家我去对娘说!”
甄氏仍迟疑着。程氏拿眼瞟着甄氏,甄氏不动,她也不动。
曹富贵厉声道:“我的话你们没听见吗?赶紧抱回去!”
甄氏和程氏这才各自怀抱婴儿往回走。走在她们后面的曹富贵忽然听见前面传来女孩的哭唤声,忙举目向前望去,只见前面稍远处有人蜷卧在地,其身边坐着一个女孩。他认出了那个女孩是自己的侄女杏儿,同时他已推断出那蜷卧在地的人是谁,忙加快了脚步。待走近了,见倒地的人果然是自己的大嫂,且见此时的她面色腊黄,双目紧闭,已处于昏迷状态,忙急走几步来到张氏身边蹲下,连声呼唤:“大嫂,大嫂,你怎么了?”
张氏微微睁开失神的眼睛看着曹富贵,却说不出话。半晌,两颗大大的泪珠从她双眼中里涌出,沿着双颊滚落而下。
杏儿哭道:“叔叔,呜呜……我娘来追小妹妹,呜呜……跌倒了,起不来了。”
曹富贵抬起头对甄氏和程氏怒斥道:“你们,你们真是作孽!”低下头对张氏道,“大嫂,你要挺住,我来背你回家。”
曹富贵用双手架住张氏双臂把她拽起,然后转身想把她背起,却因张氏瘫软如泥,怎么也背不起来。正在此时王婆婆赶到了,在王婆婆帮助下,曹富贵才把张氏背了起来。
曹富贵把张氏背到家,稍作安顿以后,就来到自己母亲的卧房,恳请母亲把两个孩儿留下。曹母却不答应。无奈之下,曹富贵当着王婆婆和自己两个女人的面跪在母亲头前,苦苦哀求:“娘啊,那孩儿是我哥嫂的亲骨肉,也是我们曹家的血脉呀,不能扔到荒野上去呀。另一个孩儿既是我大哥抱养的,便有保养的缘故,也不能说扔便扔啊。”
曹母斥道:“你懂什么?既然大仙算着那两个孽障都是你娘我的克星,有那两个孽障在,我的病便会越来越重,将生不如死,直到把我克死!老二我问你,你是要你娘呢,还是要那两个孽障?”
曹富贵道:“娘,两个好生生的孩儿,怎会是您的克星呢?定是那大仙法术不高,算得不准。”
曹母道:“那大仙法术高哇,高得远近闻名,怎会算不准呢?我就觉得算得忒准!从你大嫂怀上那孩儿,我的头疼病便重了,昨日你大哥又抱来一个,我头疼越便发厉害了,不把她们扔出去,你要让你娘疼死啊?”
“娘,这……”曹富贵一时觉得话没法往下说了。
甄氏和程氏都以得意的眼神互看一眼。
曹母又道:“我就知道,你们兄弟两个,明面上都孝顺我,其实啊,没一个正经孝顺的!你把那两个孽障截回来,就是存心要把我克死!我死了,就可你们的心了,也省你们的事了。好啊,横竖我也是生不如死,就让那两个孽障早早地把我这把老骨头克到土里去吧。”
曹富贵赶忙解释:“娘,儿子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甄氏和程氏又互看一眼。甄氏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带有讥刺意味的冷笑,程氏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可心的微笑。
此时王婆婆走上前,把嘴凑近曹母耳朵道:“老嫂子,你老妹子我也是个仙儿,我掐算着,那两个孩儿非但不是你的克星,反倒是与你相生相宜的吉星呢。”
曹母道:“你掐算的不准,甘家堡的大仙法术高,她掐算的才准。”
王婆婆道:“那这样,把那个大仙再请回来,老妹子我与她论法,看看究竟谁的法术高,若是她胜了我败了,便是她的法术高,算得准,便把两个孩儿都抛到荒野上去;若是我胜了她败了,便是我的法术高,算得准,便把两个孩儿留在家里,可成?”
曹母道:“成啊,那你们便论吧,谁胜了我便信谁。”
王婆婆回过头扫甄氏和程氏一眼,说道:“这你们可都听到了。”又对曹富贵道,“老二,快抄近路去追老大赶的驴车,还能追得上。追上了,再把那婆子接回来,快去!”
曹富贵答应一声,忙起身朝屋外奔去。
王婆婆紧走几步追到屋外道:“老二,追上以后,你就说这边还有人请她作法禳灾,给双倍的酬金!”
曹富贵头也不回地说一声“好”,一路跑去了。
王婆婆在心里说:“哼!那婆子阴气邪气都太重,得想个法子,既不让她伤筋动骨,又能破一破她的阴气与邪气!”这么想着,就在自家门前道路上铺晒上厚厚一层半干的蓬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