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在承庆殿会面后,房玄龄奏道:“河南、河北两道行台发来急报,今岁自春起至今河南、河北一带滴雨未下,旱情甚重。周围各州县亦有旱情发生,不少百姓已逃往山东,多时每日即达数百人。此况如何应对,陛下宜早作筹划。”
李世民道:“朝廷已悬了赏钱让百姓打井,此事朕是交与长孙卿办理的。”看着长孙无忌道,“朕问你,河南河北两道每县打井约为多少?”
长孙无忌有点支支吾吾:“这个……多者七十余口,少者……三四十口。”
“什么?”李世民面露怒意,“多者才七十余口?朕下达河南河北各州县打井备旱的诏令已逾月余,打井进度居然如此迟缓,百姓不跑光才怪呢。这些州县的刺史县令是如何当的?”
长孙无忌道:“这不能怪这些州县的刺史县令。各州县旱情日甚一日,粮价暴涨,百姓已闹起粮荒,哪里还肯下苦力打井?”
李世民道:“此事你们为何不早一些报给朕?”
长孙无忌道:“臣也是昨日方自户部得到这一消息的。”
李世民忽地从龙椅上站起:“情势已急如水火,上上下下却仍如此慢慢吞吞,迟早要出大乱子!朕意,后日一早,朕即微服赶至河南各州县巡视旱情,筹划缓解旱情事宜。长孙卿与褚遂良、魏征、岑文本与朕同往。房爱卿为京师留守,可便宜行事!你们明日从速把紧要公务处理完毕,后日一早卯正之时在前朝待漏院值房候着朕。”
长孙无忌、房玄龄一齐朝李世民拱手:“臣遵旨。”
李世民:“下去吧。”
长孙无忌应声退出。房玄龄在原地稍一迟疑,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之后也开始退步。
李世民抬头看房玄龄一眼:“房爱卿,你还有事?”
房玄龄停住脚步:“无甚大事,陛下正为旱情一事焦心,不说也罢。”
李世民道:“有事就说嘛,何必吞吐,讲!”
房玄龄道:“陛下,修仪娘娘自入宫以来,诸事可好?”
李世民点头:“嗯,好,好。”似乎悟出什么,“噢,朕知道,房爱卿是想念自己的义女了,可是?”
房玄龄道:“昨日尚书省收到营州刺史衙门报来的关防文书,内中说该州遵陛下旨意遣多路人马寻遍辖境内所有村寨与山林,均未寻到修仪娘娘胞妹曹婉,此一情形是否告知于修仪娘娘,请陛下斟酌。”
李世民略一沉吟:“还是告知于她吧,终归要有个回音才是。明日一早,朕还要召见大理卿等几位大臣议事,你也参与一下吧。你可早来一步,与曹修仪见上一面。”
第二天一早,父女俩在两仪殿西偏殿一见面,房玄龄就把营州刺史衙门差遣人马寻觅曹婉无果的消息告诉了曹娴。
曹娴一听眼睛就湿润了,颤声说道:“曹婉小妹是代我遭受追杀之苦的呀。”
房玄龄诧异道:“此话怎讲?”
曹娴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世说了。
房玄龄听了大为惊诧:“原来,女儿你便是已故曹仁鸿将军的亲孙女呀。如此说来,当年尹阿鼠与李元吉联手差遣兵马前往平州与营州追杀的曹氏遗孤便是你?”
曹娴含泪道:“他们前去追杀的人是我,可代我遭受追杀之苦的却是我养父的亲生女儿曹婉。”
房玄龄问道:“这是为何?”
曹娴:“当年我亲祖父的师弟姜忠前去平州沿海小渔村接我至营州避难,其时正值夜晚,我的养父于我等姐妹睡梦中抱出并交给姜忠的并非是我,而是他的亲生女儿曹婉,故此曹婉便被送到了营州。其后曹婉为避权奸追杀而东躲西藏,终于不知去向。”
房玄龄缓缓地点头:“原来如此。想来你的养父是为保全你方如此行事,老人家可是有大恩于你呀。”
曹娴含泪而语:“女儿终此一生,都报答不完他老人家的再生之恩。女儿对义父说起这些,是想着明日是清明节,女儿欲去女儿祖父与生父墓前稍事祭奠。女儿想来,女儿祖父与生父墓地当离京师不甚远,可是?”
房玄龄道:“不远。当年曹将军父子罹难之后,当时还是秦王的当今陛下命人将曹将军父子遗骸妥为收殓,葬在了京城西北郊一个叫白马坡的地方。其后陛下又命人于该处广植松柏,远远望去但见蓊蓊郁郁,气象万千。”
曹娴道:“陛下如此厚待女儿先祖在天之灵,真令女儿不胜感念。”
房玄龄感慨言之:“当年曹将军蒙冤罹难,陛下为之扼腕叹惋。想曹将军当年跟随陛下东征西讨,血染战袍,为大唐开国立下不世之勋,后转任邓州刺史,首倡‘抚民以静,与民休息’理政之策,将战后百孔千疮的邓州治理得万民殷富,路不拾遗。当今陛下登基之后广为推行的‘轻徭薄赋,抚民以静’之治国方略,便是滥觞于此。正因如此,陛下于曹将军方缅怀至深。——哦,女儿于清明之日想去祭奠先祖,可已奏明了陛下?”
曹娴道:“尚未奏明陛下。”
房玄龄道:“你可奏明陛下,陛下定会安顿你去祭奠之一应事宜。”
曹娴道:“陛下整日忙于前朝政事,回到后宫批阅奏章一坐便是大半夜,女儿不便上前打扰。再者,女儿也恐隔窗有耳,听到女儿提起女儿真实身世。”
房玄龄问:“这是为何?”
曹娴道:“义父可曾耳闻当年秘技大师袁天罡向女儿祖父秘授玲珑金锁之事?”
房玄龄点头道:“有此耳闻。当时袁大师与曹将军在秦王府密室密谈,义父就在隔壁弘义厅内小坐。他二人密谈情形义父不得而知,只是过后听人讲起,袁大师谓曹将军夫妻皆寿不过六旬,然其三代之内必有异人出世,此人贵不可言,将泽被众生。又闻袁大师赠予曹将军内藏谶语之玲珑金锁一只,以作其即将出世的孙辈之人护身之宝。”
曹娴道:“其实,那不过是传闻而已。女儿乃寻常人家一寻常女子,只因在红石滩海域与陛下巧遇,蒙陛下错爱,方入了这后宫。女儿不愿对陛下提起女儿真实身世,一者不想在陛下面前抬高自己出身,二者便是恐隔窗有耳。此事倘被他人闻知,于后宫传扬开去,女儿必将成为偌大后宫物议所指,众矢之的,若此,女儿日后将无一日可得安生。故此女儿只将此情告知于义父,望义父为女儿谨守此密。”
房玄龄点头:“嗯,义父知道了。”
曹娴道:“陛下明日便要出巡,义父为京师留守,惟望女儿出宫祭奠父祖一事,义父能从中斡旋。”
房玄龄忽然离座,跪倒在曹娴面前:“娘娘之所求,恕老臣无力为之。”
曹娴急忙起身:“哎呀,义父这是为何?义父快快请起。”
房玄龄并不起身:“容老臣禀明其中缘由。娘娘乃后宫嫔妃,老臣则一朝廷外臣。外臣不得插手后宫诸事,乃历朝规矩,本朝亦不例外,故此娘娘起居行止非老臣所能仰视,遑论从中斡旋。此情还望娘娘多多见谅。”
曹娴忙道:“女儿已知此事非义父所能为,是女儿出语孟浪了。义父快快请起。”说着上前把对方搀起。
他们父女俩的话,全都被提着茶壶站在两仪殿西偏殿门外的武媚娘听到了耳中。
武媚娘很快就把这些话转述给了杨夫人。
杨夫人听了先是惊异,继而忿然,说道:“她若果真是曹仁鸿的孙女,其中便大有说辞。当年,袁天罡大师预言,曹仁鸿三代之内必有异人出世,此人贵不可言,今日看来,此人便是她曹修仪了?”
武媚娘道:“可不就是她。”
杨夫人冷笑道:“异人、贵不可言,还有什么泽被众生,这么说,日后她便是后宫之主了?”
“真是未曾想到,过去一直是那魏征老儿阻碍着姐姐册后之路,如今又来了个挡路的曹修仪,姐姐真是不顺。”
“哼!那便走着瞧!”
杨夫人又在甬道上迎住燕贤妃,把曹娴的真实身世告诉了对方。
燕贤妃始而吃惊,继而不屑:“那又如何?那死去的曹仁鸿,生前不过是一名四品将军,其祖上或许是白丁呢,与你我先考与先祖勋爵相较,直如灯烛对日月!”
杨夫人提醒她:“妹妹可曾听说过,当年袁天罡大师为曹仁鸿观相测命之事?”
燕贤妃一愣:“你是说……噢,妹妹我当然曾听到过传言,当年袁大师于密室内为曹仁鸿观相测命之时,曾说曹仁鸿三代之内必有异人出世,此人贵不可言,将泽被众生……”说到这里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此人便是曹修仪了?这贵不可言之语,莫不是说,她曹修仪日后将荣登后位?”
杨夫人道:“还是妹妹聪明。”
燕贤妃一撇嘴:“她做皇后?她也配?”
杨夫人道:“配与不配,只凭陛下一句话。”
燕贤妃听了有些发愣,继之道:“哼!也真是的,自那曹修仪一入宫,陛下便专宠于她,倒像是把别的嫔妃都忘了。”
杨夫人唇角朝她撇出一丝冷笑,接着一扭身子走了。
这二人的对话,都被站在甬路旁一丛竹后的韦贵妃的侍婢秋荷听到了耳中。
秋荷回到永仪殿,把这二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学说给了韦贵妃。
韦贵妃冷哼一声道:“本来便僧多粥少,这又来了一个争食的。本宫倒要看看,这后位宝座她曹修仪可坐得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