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贵妃有些神秘地微微一笑:“妹妹切莫见怪,姐姐今日只不过是带妹妹去见一个人,你与此人该当相识。”
韦贵妃已经迈进了大门,只见门内那四条大汉齐刷刷跪伏在地,齐声道:“拜见贵妃娘娘!”
韦贵妃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边往里走边漠然道:“都起来吧。”
一大汉站起来:“容小的进去通禀主子一声?”
“免了。”韦贵妃说着,人已走了进去。
曹娴怀着疑惑不解而又隐隐不安的复杂心情跟在韦贵妃身后,穿过两进庭院,走进后面一个厅堂,见厅堂内一男子背对门口,手握毛笔,正俯身在桌案上书写大字。两边各有一妙龄女子,一个在裁纸,一个在研墨。三个人许是都全神贯注的缘故,对外面来客竟都浑然不觉。
韦贵妃轻唤一声:“小弟呀,姐姐给你领来一个人,你看是谁?”
男子闻声转过身来。
曹娴一见男子面目,浑身一震,倏地惊怔在当地:怎么是他?
这男子,竟是曹娴在慈恩寺外突遭山寇袭扰时挺身施救勇斗山寇的韦恒。
韦恒也面呈意外之色:“是你……是娘娘?”再看一眼韦贵妃,像是如梦初醒,赶忙拜下身去,“参见贵妃娘娘,参见……娘娘。”
旁边两位妙龄女子也一齐跪下参拜。
韦贵妃道:“都起来吧,小弟起来说话。”
曹娴从懵懵懂懂中醒悟过来,忙道:“恩人,是你?怎会如此之巧,在这里遇见了恩人?”
韦恒站起身来:“是啊,不才也深有同感,怎会在寒舍遇见娘娘?”
韦贵妃道:“看来,你二人虽已见过面,相互之间却尚不甚知情,姐姐来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是深受陛下恩宠的曹修仪,这位是姐姐我的同胞弟弟韦恒。”
曹娴大感意外:“原来贵妃娘娘与恩人是同胞姐弟呀?”
韦恒也似同样感到十分意外:“姐姐怎么突然携修仪娘娘来小弟这里了?”
韦贵妃道:“小弟,看你,只顾问话,也不让修仪妹妹与姐姐我坐下说话。”
韦恒突然醒悟:“哟,看我,失礼,失礼,修仪娘娘与姐姐都请坐,请坐。”
韦贵妃和曹娴在镂花黄花梨木椅上坐下。
韦贵妃对曹娴道:“昨日姐姐我得知修仪妹妹去那慈恩寺进香,突遭山寇袭扰,便前往妹妹宫中看望,那时皇上已在妹妹宫中了,听妹妹说,那救了妹妹的恩人为不图回报,决意不肯道出其所居之地,却于无意中道出了韦恒这个名字,妹妹为今后再难见到恩人而抱憾不已。姐姐我便想,妹妹说起的这韦恒,若非重名,便是姐姐我的胞弟无疑,姐姐我何不携妹妹来与小弟见上一面呢?若真是妹妹想见的人,也便弥补了妹妹之所憾。”
曹娴道:“姐姐既有此意,何不奏明皇上,皇上定当恩准姐姐携妹妹我来拜见恩人的,那样岂不是名正言顺?为何要托言外出礼佛呢?”
对这一问,韦贵妃心中早有准备:“这个,请听姐姐我言明。如按妹妹所言行事,你我此行当然是名正言顺,可却于陛下与诸嫔妃眼里落下了你我有私交的印象,日后,无论姐姐替妹妹说话,还是妹妹替姐姐说话,即便全是公道话,也都有了徇私之嫌。因此姐姐我便只说携妹妹外出进香来让妹妹与小弟见上一面,个中情由,还望妹妹用心体察。”
韦恒埋怨道:“姐姐既知小弟心思,便不该携修仪娘娘来见小弟的,何况,又是假借外出礼佛之名!”
韦贵妃眉眼一肃:“你急什么?我还有话呢。”说着转向曹娴,“妹妹不必为此多虑,此去感业寺并不甚远,待见过小弟之后,你我便一同去那感业寺进香礼佛,并无违背君命之虞。”
曹娴道:“即使来见恩人,姐姐事先当告知妹妹我一声,妹妹我也好为恩人略备程仪以表谢意,现下两手空空,实是失礼。”
韦恒赶忙道:“修仪娘娘切莫如此说,且不说我姐姐此番举动当与不当,只说修仪娘娘以尊贵身份光临寒舍,便让寒舍蓬荜生辉,令不才受宠若惊了,何须备办程仪!”
“小弟说的也是,妹妹无须多礼。”韦贵妃说着似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噢,小弟,姐姐的小外甥现在何处,我可甚是想念他了。”
韦恒道:“在后面寝室呢,小弟这便命人抱过来。”
韦贵妃一摆手:“不用了,我去后面看他。妹妹,你在此稍候片刻,姐姐去去便回。”说罢走了出去。
韦恒抬手一让:“娘娘请用茶。”
曹娴端起茶盏抿茶,用以掩饰慌乱不安的心绪。她深知自己作为大内后宫嫔妃,在宫外与一个男子单独会面是不合宫中规矩的,但这会面是贵妃安排的,会面的对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就不好再退避。这时只听韦恒道:
“不才听我姐姐说起过娘娘传奇经历,知皇上出巡河北期间于沿海红石滩与娘娘邂逅相爱,且知娘娘入宫以来备受皇上隆宠,不才尚未与娘娘谋面便已对娘娘钦崇不已。今日方知,不才于慈恩寺门外偶遇之娘娘便是修仪娘娘,不才为与娘娘有此缘分而倍感荣幸。”
曹娴道:“恩人过誉之辞,本宫愧不敢当。倒是恩人对本宫相救之恩,令本宫感念不尽。”
韦恒连连摇头:“哎,娘娘言重了。举手之劳的事,何劳娘娘记挂于心?更何况,如今娘娘已宠冠六宫,日后更是前途无量,不才以后或许还有仰仗娘娘之处呢。”
曹娴心想,你姐姐身为贵妃,位份比我要高出许多,有你姐姐这棵大树荫庇于你,能用得着我什么呢?嘴上却道:“今后恩人如有用得着本宫之处,本宫当竭尽绵薄。”
韦恒连连点头:“不才深知娘娘是一位重情重义之人。今日娘娘既已光临寒舍,且娘娘已知贵妃与不才乃同胞姐弟,不才亦知娘娘正受着陛下隆宠,便索性多说两句。现下有一事,如能蒙娘娘从中斡旋,当是最好不过,只是,劳娘娘费心,又觉过意不去。”说到这里打住话头,静观对方反应。
“恩人如有为难之事,但说无妨。”曹娴不知对方究竟要自己做甚,但已恍然悟出,他姐弟二人设法把自己引来这里,原来用意在此。
韦恒道:“是这样的,如今后宫皇后虚位已久,我姐姐身为贵妃,递补后位该当顺理成章,怎奈皇上身边有那不逞之人向皇上屡进谗言,以致我姐姐一直不得迁封。今娘娘已成皇上新宠,娘娘的话,皇上定能听取,若娘娘能在皇上面前为我姐姐多多美言几句,则大事可成。当然,娘娘若有难处,便全当不才什么都未曾说。”
“这……”曹娴万万没有想到,恩人让自己做的竟是这样一桩事,而且话说得竟是如此露骨,这着实让自己作难。一者,自己甫入后宫,对贵妃与其他诸位妃嫔内情尚所知甚少,怎能在皇上面前妄加褒贬?二者,册封皇后之事,不只是后宫头等大事,且属朝廷大事,自己不过一小小嫔妃,怎能对此巧言置喙?还有,如插手宫中事务以报私恩,岂不是假公济私?此事万万做不得。可若拒绝恩人之所求,又有忘恩负义之嫌。这让她一时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若娘娘有为难之处,便免了吧。”韦恒说这话时面上仍微笑着,但那微笑里面似已含了一丝不悦之色。
曹娴下意识瞥一眼对方,便觉那面上的笑容里似含着一股肃杀之气,令她莫名压抑,努力稳一稳心神,说道:“兹事体大,恩人容本宫再想想,在皇上面前,当说的话本宫会说的。”
“好,好,此事不可强勉,娘娘定要想得周全,一切皆由娘娘自主便是。”韦恒嘴上说着,心中却想,本国舅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此时,贵妃又回到了厅堂内,明秀水目先瞥一眼曹娴,再瞟向韦恒,见韦恒轻轻摇了摇头,那美艳眉眼立刻一寒……
回宫路上。
坐在步辇内的曹娴思量起自己与韦恒相遇的前前后后,顿觉疑窦丛生:“这前前后后,究竟是怎么回事?昨日去那慈恩寺进香,事前贵妃说好与自己一同前往,临行时却突然变卦,托言凤体欠安不去了,自己独自去了以后竟突遭山寇袭扰,又恰巧被贵妃胞弟所救。那韦恒,口口声声不欲施恩图报,却又像是无意之中说出自己姓名。紧接着,今日贵妃便谎称至寺中进香而携自己来与韦恒相见,刚一见面,贵妃又借故离开,继之韦恒便提出要自己为贵妃晋封后位向皇上进言之事。前前后后,一环紧扣一环,就如预先精心设计好了的一般。若果真如此,那贵妃为登上后位真是迫不及待了。惟其迫不及待,方利令智昏,使出如此蠢笨拙劣之手段。自己甫一进宫,便遇上此等不堪之事,想那日后,不知还会遇上怎样的龌龊险恶之事呢,岂是小心谨慎便能躲得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