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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陌路殊途

人生无常,一世漫漫,能有个并肩同行的人何其幸运……至少,对她而言已是一种奢侈。

“回去之后,早点把摄像头修好吧。”女人站在走廊的尽头,纤瘦笔挺的身影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光。

沈建军和陈晨相视一眼,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们……没事了?”

“幸好你们没把钱取出来。”岑镜提着装有银行卡的物证袋,用手晃了晃,“我就当你们一个捡了张银行卡,一个又把它丢在公安局门口好了。”

陈晨眼圈一红:“谢谢岑姐。”

“不用谢我,这是局长许可的。”她只不过和萧振国提了一下,没有立案罢了。

“我给体育馆的领导打电话致谢了。”岑镜看向神色恍然的沈建军,“告诉他你们是来公安局协助调查的,对我们专案组帮助很大,没别的事。”

沈建军浑身一震。

作为同性恋这样的敏感群体,他们最怕的就是世俗眼光。原以为被岑镜揪到局子里,身上的秘密藏不住了,没想到对方竟会主动帮忙遮掩。

这个女人不穿警服,却比警察细心得多。

“岑镜,原省公安厅犯罪心理科科长,犯罪心理分析师,高级刑侦专家。”沈建军忽然笑了,“以前听人说你很厉害,还以为他是吹牛,今天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岑镜意外地挑起眉:“他是谁?”

“一个朋友。”对方转过身,摆了摆手,“好朋友。”

夕阳西下,远方的山头披上了一层橘红的霞光。

公安大楼外,两个相互扶持的身影渐行渐远,缓慢而艰难,却步履坚定地朝着充满希冀的方向走去,慢慢消失在金色的黄昏里。

岑镜站在玻璃窗后,望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心绪如潮。

人生无常,一世漫漫,能有个并肩同行的人何其幸运……至少,对她而言已是一种奢侈。

两小时后,天雅大厦1605房。

李维坐在沙发上,痛苦地咽下一团不明食材制作的病号饭,又喝了口堪比崂山白花蛇草水的汤,感觉自己的感冒瞬间加重了一倍。

始作俑者还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有没有好吃一点?”

李维调整了一下情绪,哑着嗓子道:“阿镜,我必须承认,你是我治过的……最难的病例。”

“……”

“要不,先把料理疗法停一停。”李维放下碗筷,拿出一只黑色文件夹,“我重拟了一套治疗方案,五年期的,选了几个你可以独立完成的疗法。”

“五年期……这么久?”岑镜翻了翻,疑惑地问道,“独自完成是什么意思?你不协助我了吗?”

“啊,我签证10月份就到期了,要回美国。”

“那你五年都不回来了?”

“差不多吧。”他垂下眼,避开了她的目光,“那边有个项目,可能要拖十年甚至更久。这期间,很少有空能来中国。我不想因为我的缺席,耽误了你的治疗。”

岑镜心里一空,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她其实很重视李维这个朋友,现在对方突然说要离开,一时还真有点适应不了。

不过转念一想,李维终究是要结婚生子过正常日子的,不可能和她这个PTSD患者混一辈子。既然是朋友,就应该祝福,而不是两厢耽误。

虽然,在公安局里说出“相亲认识”的时候,她还是有那么一瞬间,把对方错当成那个……可以并肩同行的人了。

“那谢谢啦!祝你一路顺风。”岑镜若无其事地合上文件夹,“反正还有十多天,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看了眼桌上被她招待的病号饭,李维脸色有点惨。

“别害怕,不是我做饭。”岑镜忍不住笑了,“等我忙完案子,带你和小沫吃几家地道的馆子。中秋节你还不走吧?可以去我家过节,我妈做饭很好吃的。”

对方似是吓了一跳,推着眼镜确认道:“去你家里?不会太打扰吧?”

“不会啊,以前顾……咳,我同学和同事都去过,个个对我老娘的手艺念念不忘……”

那你怎么一点没遗传令堂的料理天赋呢?李维心里嘀咕着,嘴上应道:“好啊,我还没过过中秋节呢。”不说国外没那个节日气氛,他也没有家人可以团圆。

“就这么定了。”岑镜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还得排查监控呢,你早点休息。”

“什么监控?”

“就是昨天那起肇事案。嫌犯混在离场的人群里逃了,查监控没准能把他揪出来。”

李维担忧地望着她的黑眼圈:“那你是打算一宿不睡了?”

“也不至于,熬不住还得眯会儿,明早要去局里开会呢……”

“女神探可真够拼的。”李维眼珠一转,提议道,“要不你今天住这儿吧,这里离公安局近,我明天可以送你。”

岑镜瞥他一眼:“你要传染我感冒吗?”

“呃,你别误会,我睡沙发习惯了。你去咨询室睡就好,两个房间隔这么远,不会传染你的。”

对方依旧报以犀利的眼神:“李同志,还是说出你的真实目的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李维双手投降:“好,我坦白。我昨晚发烧有点晕,滚到地上都不知道。麻烦你在这里……稍微看着我点。再滚下去的话,请把我叫醒……”

岑镜皱起眉头:“高烧?你病这么重还不去医院?”

男人一脸孩子气地吸了吸鼻子:“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这的确是三十多岁还能睡到地上的人说的话。

“好吧病号儿,我晚上在这儿看着。”岑镜抽着嘴角道,“如果我发现你发烧了,我会直接把你捆到医院里。”

她也是有些同情这个男人。

李维虽然功成名就,却仍独自一人生活在中国,生病了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以至于要用这么委婉的方式请自己留下,想想也是可怜。

她将客厅的软沙发收拾出来,铺了层被子,又抱怨空调被不保暖,下楼从超市里买了两床棉被,将某病号儿裹成了一只粽子……

“我有点……有点热……”“粽子”哀叹。

“热就对了,感冒就得捂出汗才能好。”

李维有点错愕:“这是传说中的中医疗法?”

“不,这是神秘的东方力量。”岑镜将保温杯和感冒药放到茶几上,“多喝热水,包治百病,睡个好觉,我去干活儿了。”

客厅的灯光熄灭了,咨询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望着门缝透出来的一丝光亮,被子里的人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

“阿镜,娶你的男人应该很幸福吧?可惜……”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还能感受那温柔……”

听着耳机里熟悉的女中音,岑镜感觉心情平静了许多,紧绷的脑弦也慢慢松懈。

墙上的挂钟正指向午夜12点,她做了个眼保健操,从躺椅里站起来,回到书桌前继续工作。

硬盘里拷贝了体育馆14日到16日所有的监控录像,刚才只查看到15日,并未发现可疑人员。事发当日的录像才是重中之重,她必须养好精神才能全身心地投入战斗。

晃动了一下鼠标,睡眠状态的电脑苏醒过来,显示器上的黑屏消失,重新浮现出绿色植物背景的桌面。

那是一盆疑似野草的照片。红色的花盆里簇生着一丛青翠狭长的绿叶,浓密而挺拔。远处的背景是一汪湖水,岸边生长着绿茵茵的垂丝柳,是南方常见的植物。深浅搭配在一起的绿色,看起来还算养眼。

岑镜喝了杯咖啡,揉揉脸,重新调出监控录像,从嫌犯逃进体育馆内开始查起。

穿蓝色工服的男人从进入监控范围到跑入C口,总共用了不到三秒。运动中的影像看起来颇为模糊,岑镜不得不慢放截图,一帧一帧地分析画面。

“怪了,旅游鞋怎么会反光呢?”她连续看了三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然后又调出东北角男厕门口的录像,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监控镜头都曾出现短暂的反射光圈。

她不禁想起那个出租车司机的话:他那黑皮鞋挺亮的。

在闯入安检时,嫌犯踩过体育馆走廊的地板。无论从落地声音还是运动模式判断,都证明他穿的是旅游鞋。

市场上的确有销售亮面材质的运动鞋,但远不到让人误认成皮鞋的程度,更不至于在视频中产生反光。

什么东西有这么高的亮度?岑镜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水或者油?那天倒是下雨了,但仔细一想又不妥。

出租司机目击到他下车时鞋应该是干的。就算嫌犯在进入体育馆前跑过露天台阶,也不过几秒的时间,衣服沾上雨点还情有可原,鞋面不至于那么湿啊……

她连上网络,查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干脆拿出手机,给一个久未联系的老同学打了过去。

“Hello?”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

“梁栋,是我。”

“岑、岑镜?”梁栋有些吃惊,“Oh,My God!我还以为你这几年消失到外太空了!”

梁栋曾是津山大学材料系的学生,也是岑镜诸多追求者之一,惨遭拒绝后去美国攻读博士。岑镜当警察时,两人逢年过节还偶尔联系,而在顾晟出现后,仅剩的联络也慢慢淡了。

简单叙旧几句,才知道这家伙进了FBI的物证鉴定部门!她实在想象不出,那个眼镜比瓶底厚的书呆子居然能适应联邦调查局的工作环境,看来这几年,每个人变化都很大。

作为同行,沟通的阻碍小了许多,梁栋很快明白了她的问题。

“我们身边的物质其实都会反光,只不过有的是镜面反射,有的是漫反射。生活里能接触到的,反光力强的,通常是金属。”

岑镜不解地问道:“旅游鞋的鞋面怎么可能是金属呢?”

梁栋:“你看到的反光是从某个角度看到的,还是一直像钻石那样发亮?”

“就是他脚下移动的一瞬间出现的。”

“哦,我知道了。”对方笑了,“你看到的可能是PVC反光膜或者PE膜。”

聚氯乙烯(PVC)反光膜由薄膜层、微小玻璃珠层、聚焦层、反射层等多层物质构成,可以把光线逆反射回光源处,广泛应用于道路交通标志。

PE膜也就是塑料膜,由于聚乙烯的透光性较强,再加之成分无毒,是生活塑料制品的主要材料。

梁栋在电话里普及完专业知识,又补充道:“油和水的反光程度无法令镜头产生光晕,但PVC反光膜、高光塑料贴膜、金属、玻璃、平面镜这些东西可以做到。在光源强度和视觉角度合适的情况下,肉眼也都能捕捉到反光。”

岑镜恍然大悟。

排查了一夜的监控录像,她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不到两个小时,又被手机闹铃吵醒。

将资料拷贝到U盘里,她关上电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进入了客厅。

李维还睡在沙发上,一条被子被踹下了地,另一条勉强半挂在身上,摇摇欲坠。

“睡觉还戴着眼镜?”岑镜给他掖好被子,伸手想把那副黑框眼镜摘下来。哪知刚碰到镜框,对方忽然睁开眼,猛地擒住了她的手腕!

岑镜吓了一跳,解释道:“我……只是想帮你把眼镜取下来。”

李维一愣,慌忙松手道歉:“抱歉,刚做了个噩梦,吓着你了吧?”

“没事。”见他一头冷汗,岑镜递过去一张纸巾,“生病的时候容易做噩梦,感觉怎么样?感冒好点没?”

“好多了。”李维的鼻音听起来轻了些。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坐起身来:“7点多了?我一会儿送你过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出了这么多汗,不能吹风。”岑镜看他费劲地擦着汗,抿唇笑道,“你还真不爱摘眼镜啊。”

“戴惯了,摘了没有安全感。”

“呵呵,江户川柯南也是这么想的。”

李维将纸巾在手里揉成一团,审视地观察着她的脸,以名侦探的口吻说道:“根据皮肤的暗沉度、黑眼圈的浓度以及眼球血丝的分布,你这一宿肯定没睡够三小时。”

岑镜:“……”

“阿镜,你不要太急了,办案也得注意身体。”他倒了杯水,吃了几片维生素,“是不是还没找到嫌犯?”

岑镜失落地揉着太阳穴:“那家伙太狡猾了,我觉得自己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她很讨厌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

“李维,等你精神恢复点,给我做一次催眠吧。我想进行心理画像。”

“不行。”李维重重放下杯子,“你现在连系统脱敏都承受不了,一旦在催眠时触发不良心锚,很可能造成二度创伤和精神分裂……这点你应该清楚,怎么能拿自己冒险?!”

见对方表情有些恍惚,他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了,便放柔声音道:“阿镜,无论治病还是破案,都是抽丝剥茧的过程,总要一步一步来。”

“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岑镜眼圈骤然一红,“已经死了五人,其中两个是警察。耗子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就算我能等,他们能等吗?!”

李维闻言一愣:“白警官……他……?”

“他也在那辆被撞的警车里。”岑镜背上包,站起身来,“算了,先不画像了,我就不信靠技术抓不到那个混蛋!”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玻璃杯里的水荡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李维坐在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最终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市局,岑镜将昨夜的分析结果在会上进行了报告,引起了专案组的重视。

“案犯穿的不是黑色运动鞋,他只是在鞋上贴了一层黑色塑料膜,离场时又将膜揭掉了。同理,9号球衣应该也是对方故意误导我们的障眼法。”

秦伟华低声骂了句:“这个王八羔子……”

萧振国在纸上写了一排阿拉伯数字,用笔尖点了点:“既然鞋上能贴膜,衣服上也可以,他有没有可能是将数字的一部分做了遮盖和改动?”

思路一提出,警察们当场开动脑筋,纷纷发表意见。

“会不会是19号?”武志彬说完就自我否定了,“不对,那个9是在正中间的位置,19号的话应该会偏左……”

另一个刑警说:“有没有可能是1号?加个圈就是9。”

“印刷体的9和1差别很大吧?”秦伟华强调道,“而且省队球衣上的数字都镶有白边,如果他用薄膜或者布料遮盖,还得涂出条白边,和人近距离接触时容易露出马脚。”

林海:“会不会是把整个数字都换了?那就什么数字都有可能了。”

岑镜摇头:“从监控看,嫌犯的球衣没有任何发亮发光的地方。”

“如果用的是不反光的膜呢?”

“既然有不反光的,那他为什么还要在鞋上贴高光膜?”

林海不说话了。

萧振国敲了敲桌子:“各种可能性太多了,对方也许压根没穿球衣出去。我们不要再发散了,你们先报一下符合体貌特征的可疑人员吧。”

每个刑侦人员对可疑的定义标准都不同。比如武志彬,他们小组着重挑选身形契合,神色不自然的男人。尤其是长得歪瓜裂枣、贼眉鼠眼的人,都属于重点关注对象。

这也是警察的职业习惯,长期和犯罪分子打交道,嫌疑人的刻板印象植入太深,很难跳出固有思维。

岑镜揪出来的都是有意无意回避摄像头的人。

通过沈建军和陈晨一事,她发现案犯对体育馆内的监控位置非常熟悉,以对方谨小慎微的犯罪风格来看,他一定会避免暴露自己的脸。

两组人将资料进行了汇总和筛选,几番讨论之后,最终订下了嫌疑人名单。萧振国一瞅眼皮子直抽……好嘛,足有两百多个……

如果这两百多人是有名有姓登记在案的倒无妨,可警方只有这些人的监控录像,能不能找着人都是问题。

眼看领导要火山爆发,秦伟华赶紧救场:“我们这边……昨天查了环保组织收到的工服,发现可能是案犯亲自送的。路边监控拍到那辆白现代里下来个人,技术科正在提高录像的清晰度。”

“八成又裹得和粽子似的。”萧振国揉着额头问,“查到车是从哪儿开来的吗?”

“交管还在排查,不过……我也没抱什么希望。”秦伟华苦笑着答道,“那只狐狸不太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案情侦查到这里,一时陷入了僵局。

萧振国从警三十余年,还从未遇到这么棘手的案子。一条人命接着一条人命,一个疑点连着一个疑点。要么不漏丁点痕迹,要么遍地都是线索。可真当你把线索捡起来,会发现十条里面九条是假的,剩下一条还没用。

这是刑警最不愿见到的情况。他宁可没线索,也不能让敌人把侦查方向往歧路上带。

“这样吧,监控的事先放一放,我怀疑案犯就是想用这招儿浪费我们的警力。各组还是着重调查物证来源,别忘了这是系列案,大伙儿可以试试从其他几个案子寻找突破口。”

萧振国简单总结几句,安排好任务就散会了。

岑镜并不想放弃体育馆这条线。

案犯可是从警方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走出去的,虽然他设置了不少障眼法,但谎言越多破绽也就越多,顺着这根藤摸查下去,说不定真能揪出老黄瓜。

她走出会议室,给陈晨打了个电话。

对方接通的时候,明显有些慌乱,结结巴巴地问:“岑、岑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岑镜微笑道:“没什么事,别紧张。你去大公海应聘了吗?”

“没有。你给领导打完电话,领导就让我留下来了。我……我还想继续在这儿干……”

岑镜了然地点点头:“那也好,我正有事想问问你……”

在监控中,她发现球迷们穿的球衣和队员的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想打听在哪里能买到省队的球衣。

陈晨自己也是半个篮球迷,一听这话就说她找对人了。

要知道,职业球衣都是体育局通过厂家定做的,有些高端篮球俱乐部也会订购,但数量非常少。如果是14日、15日才买,只能通过批发市场或者体育馆门口兜售的小贩,而且肯定是仿冒品牌。

“现在体育馆门口还有摆摊的吗?”

陈晨:“有,不下雨就会出来。其实他们就是黄牛党,不是倒门票就是卖假货。以前都在正门摆摊,后来被城管清理了一次,现在全躲东边的小门去了。”

岑镜道过谢,挂了电话直奔体育馆。

津山体育馆的东面相对偏僻,不远处还有一块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环境喧乱,人流混杂。好在这里的交通位置不差,距离公交站只有几百米,很多来客选择从这里进出体育馆,小贩们的生意倒也不算冷清。

岑镜随意逛了逛,找到一个蹲在树荫卖游泳圈的老头儿,问道:“大爷,请问有卖篮球队服的吗?”

对方一手摇着大蒲扇,另一手往旁边一指:“那边,找她!”

绘着潦草涂鸦的墙根下,一张彩色条纹的塑料布搭起一个棚子。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球衣,还有篮球、羽毛球拍、运动手套、发带护腕之类的体育用品。

棚外摆着一张轮椅,上面坐了一个年约40的残疾女人。即使戴了草帽,她的脸颊也透着久晒阳光留下的两抹潮红。

“姑娘,想买点啥?”她热情地招呼道。

岑镜:“有省篮球队的球衣吗?”

“有,你要哪号的?”她用钩杆娴熟地挑出一件鲜红的球衣,正是9号。

“9号卖得最好?”

“对,9号最火,好多学生从我这儿买咧!”女人笑出了一对鲜明的法令纹,“姑娘是给男朋友买还是自己买?”

“男友。他身高一米八,偏瘦。”

“那穿3XL的合适。”对方麻利地递过来一身球衣。

摸了摸上衣胸前的胶质印花,岑镜发现数字部分比布料微微凸起,摸起来有点粗糙。数字边缘和秦伟华说的一样,是颜料勾勒出的白边,和塑料膜的质感完全不同,绝对不是贴膜能蒙混过关的。

“这数字不容易洗掉吧?能机洗吗?”

“不会掉,黏得可结实咧!就是怕晒,一晒容易裂纹,所以我都拿棚子遮着……”

岑镜点点头,问道:“大姐,我想问一下……14日或者15日,有没有一米八左右的瘦高男人在您这儿买了球衣?”

对方露出为难的表情:“这可想不起来。那几天有比赛,买球衣的忒多咧。”

岑镜望望四周,发现也没有监控,不禁叹了口气。

线索又断了吗?

她收起衣服,掏出两张百元纸钞递过去,也没等找钱,转身走开了。

“诶,姑娘!姑娘你等等!”

走出去十多米,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喊声。岑镜回过头,看到对方摇着轮椅追了过来。

女人捏着两张纸币,喘了口气,说道:“姑娘,你刚才一给钱,我突然想起来咧!是有这么个人……”

9月15日傍晚,天色阴沉沉的,眼看着就要下雨。

女人整理着货品,准备收摊回家,忽听背后有人问道:“您这儿有球衣卖吗?”

女人回过头,看到一个高瘦的年轻人站在两米开外。他穿着一身灰色运动装,脚下穿着白球鞋,斜背双肩包,一双黑眸睁得大而明亮。

对方买了一件9号省队球衣和一条黑色NIKE运动发带,最后又指着堆在箱子上的一件残次品,问道:“那件可以卖给我吗?”

那是一件印坏的球衣,胸前只残存着拇指大小的白色印花。女人本想找批发市场处理掉,没想到竟然有人花钱买……

她正要报个低廉的价格,男人却直接塞过来几张毛爷爷,趁她愣神的工夫走掉了。

“姑娘,你俩都是好心人,所以刚才你一多给钱,我就想起他咧!”女人笑呵呵道,“咋的,你和那位小哥认识?”

岑镜愣了愣,迟缓地摇摇头,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如果那人真是案犯,他为什么要买一件残次品?难道是将两件球衣轮流穿在外面躲过检查?她快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对,监控里没出现过穿空白球衣的人。

“诶,姑娘,你出什么神呐?衣裳都掉地上啦!”女人弯下腰,帮她把球衣捡起来,啪啪拍打着上面的尘土。

看到她倒拎在手里的球衣,岑镜眼前豁然一亮,目光如锥地盯在那枚阿拉伯数字上!

这是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

梳妆台上摆着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和各类粉盒,正中摆着一面光洁锃亮的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俊秀帅气的面庞。标准而略显瘦削的目字脸,明亮又深邃的大眼睛,走在街上,足以吸引所有异性的目光。

男人手里拿着两只半透明的硅胶模子。那东西约有鹌鹑蛋大小,呈月牙状,用钢丝和隐形牙箍固定在一起。他张开嘴,将两副牙箍对称地固定在下面四颗槽牙上。两侧的硅胶模型将面颊下方填撑出一对宽阔的颌角,彻底颠覆了原本瘦削的脸部曲线。

他从抽屉里拿出梳子和发胶,给自己换了发型,又拿起眉笔将眉形修了修,使之变得浓黑英挺。

满意地看了眼镜子里改头换面的人,他站起来换了身灰色运动装,刻意调整了一下姿势和步距,慢悠悠地走出了门。

“就是他!!”

指着屏幕上出现在F口的男子,岑镜肯定地说道:“案犯买了两件球衣,将9号球衣的数字剪下来,用双面胶固定在那件空白球衣上。因为布料很薄,再加上这种胶质印花本来就是突起的,所以不会引人注意。为了迷惑警方,他穿着9号球衣进出男厕,而在离开监控范围后,就把9倒转变成了6。”

武志彬眨了三次眼,望着录像里微垂着头的男人:“就是这个……戴黑箍的家伙?”

岑镜噎了一下:“那是运动发带。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把鞋上撕下来的黑色塑料膜藏在黑发带里了。这种会沾染指纹的物证,对方是不会留在现场的。”

萧振国看着录像,目光变幻:“可那个女孩儿是谁?”

武志彬也难以置信地问道:“那丫头看着像这小子的相好,嫌犯不可能一边犯罪还一边带女朋友看球赛吧?”

“这点我也没想明白,不过这个人确实可疑。虽然看不出刻意的痕迹,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正对过摄像头。”岑镜坚持地说道,“而且,省队根本没有6号球员,国家队倒是有一个,什么样的球迷才会把队服搞混?”

三人正在办公室里讨论,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随即走进来一个年纪偏大的男人,正是16日当天在F口监管排查的民警。

对方看了一下监控,回忆道:“我记得这俩人,男的30岁上下,女的看着像个大学生,应该是一对。当时男的被拦下,那女孩儿还跑过来说他俩是一起的,有事想先走,所以我们就放他过去了。”

武志彬一脸果不其然的表情:“我就说嘛,哪有人一边泡妞一边犯案的?胆子也太大了。”

老民警很是诧异:“不会吧?难道就是这个男的?”

萧振国沉吟片刻,下令道:“身形和嫌犯是吻合的,可以画个像查一查。另外,老武你负责找那个女孩儿,注意隐蔽些。”

武志彬面露难色:“老大,这种情况不动用群众的话,光靠警力排查会很慢。”

现有的人像识别系统,可以将嫌疑人的照片提取到全国身份信息库里比对,用计算机自动将面部特征相同或相似的筛选出来。但这套系统的识别精度还不够,一次能筛出成百上千人。而且,监控中的图像有模糊、偏转、逆侧光等质量问题,需要重新绘制成标准照,这就容易造成更大的误差。所以,公安部门通常倾向于借助媒体力量,发动一万名群众,就等于拥有了一万双眼睛。

“那也不能把消息传出去。”萧振国审慎地说道,“如果女孩是帮凶,容易打草惊蛇;如果她不是,一旦消息走漏到案犯耳朵里,这丫头可就危险了。”

宁海路12号是一家音像店,出售老音碟和唱碟机,门口常年飘荡着八九十年代的歌声。

唐平跷着二郎腿,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左手夹着根烟,右手伸出小拇指抠了抠耳朵,放到嘴边一吹,抬起眼继续盯着对面的花店。

那间花店铺面不大,统共十来个平方米。木艺橱窗擦得干净透亮,里面摆满了红红绿绿的花草,隔着窗户都能闻到清甜沁人的芳香。

女孩往手心里倒了一堆蓝色药片,数也不数,一股脑吞进了喉咙,脸上露出餍足的神情,仿佛刚享用过一顿丰盛的大餐。

她将脑后的头发扎成马尾,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拿起喷壶对着一束香水百合洒下一片水雾。

阳光透过窗棂,映在她细白的颈子上。看着喷雾在空中折射出一道细小的彩虹,女孩笑着露出了两颗虎牙。

她喜欢对比强烈的极端生活。比如美丽的卡萨布兰卡与丑陋的仙人球,比如花店里的安静时光与喧闹的夜场,比如柔和的老音乐和球场上激烈的冲撞,比如……在好女孩和坏女人之间切换,是她乐此不疲的游戏。

吱呀一声,花店的木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女孩微笑着转过身:“想买点什……”

她望着眼前人,一时愣住。

男人咧嘴一笑,下颌显得更宽了:“真巧,是你?”

“是啊,真巧,你来买花吗?”她目光流转,轻轻扫过孤零零躺在角落里的伞。

“不,我是来寄存的。”他捧出怀里的植物,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我这段时间会很忙,以后也未必能继续养,可以麻烦你帮我照顾它吗?”

那株植物连盆带花被报纸包着,只露出少许几缕细叶,散发着清淡的柠檬香气。

女孩抿了抿唇,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来取?”

“请在下个月直接寄到这个地址。”他递过一只信封,眨了眨漆黑的大眼睛,“如果有人问起,还请帮我保密,我想给未婚妻一个惊喜。”

未婚妻?原来他要结婚了?女孩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笑着露出了虎牙:“你的未婚妻一定很漂亮。”

“她啊……”对方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没有继续说下去。

窗外忽然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

女孩向外面看了一眼,立即解掉围裙,摸出一支小圆镜和一管口红,快速补了个妆。

她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要打烊了。嗯……你的花放在这儿就好,我会帮你送到的。”

男人从窗外收回目光,转过头,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她。

女孩不敢与他对视,微微垂下眼,低声道:“你快走吧。”

男人站在原地没动,眉梢微蹙:“你……需要帮助吗?”

“不,先生。”她的声音骤然提高,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请不要干涉我的私事。”

太阳落山了。

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天际,整座城市笼罩在一层灰蒙的光影里。

街角传来的发动机轰鸣渐渐小了。他站在花店门口,望着跑车远去的方向,耳边还盘桓着她最后一句话:

“你走吧,你说得对,我们不是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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