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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鬼蜮伎俩

人群中,一双幽冷漠然的眼睛,正悄然注视着下方的赛场,他如同一方沉寂的磐石,与周围火热的环境格格不入。

四条警犬工作得很卖力,从离场人群中揪出了三个嫌疑人。

警方从三人的随身物品里搜出了另一只白色针织手套、一只口罩和一条蓝色工作裤。其中一条警犬还追踪到体育馆门口,但由于下雨的缘故,很快失去了方向。

21个穿9号球衣和黑色运动鞋的人被带到市局。经过初步审讯,19人排除了嫌疑,另有2人正在接受调查。

萧振国对此不抱任何希望,他敲着会议室的桌子,语气笃定:“我们抓来的都不是嫌犯,那人已经逃了。”

警员们无不泄气,这么多人追鸡赶蛋地忙活了整天,居然一无所获,让嫌犯从警方的眼皮底下溜了!

秦伟华站起来检讨道:“是我的责任,如果我把他拦截在体育馆外,就不会……”

“不是你的错。”萧振国抬手打断道,“是我的责任,是我低估了对手,把一起蓄意谋杀当肇事逃逸处理了。”

“真是石四宝要杀郭锦年?”

“现在还不能确定疑犯身份。虽然车辆信息和身高对上了,但离开场馆的人里并没有石四宝。当然,对方也有易容伪装的可能。”萧振国强调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上午的意外是连环凶案的第三起!凶手这次要除掉的,就是万家珠宝总裁郭锦年。”

林海质疑道:“可这次和前两起伪装自杀的手法不一样啊……而且还牵连了警察,这和凶手一贯的作风不符。”

“有一个关键线索和前两起案子一致。”萧振国将车祸现场的照片铺开,指着其中一张说道,“郭锦年死的时候……也戴着手铐。”

秦伟华想起葛兰的死状,忽感背寒:“凶手对手铐非常执着,他要所有被害人戴着手铐死去,这是什么变态心理?”

“说明凶手很可能是法外制裁者。”会议室的门开了,外面站着武志彬和岑镜。

“老武,你回来了?耗子怎么样?”

“抢救回一条命,但还没脱离危险期,正在ICU里观察。医院不让探视,我琢磨着还是先回来帮忙吧。”武志彬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老大,岑镜也想参与办案,所以一起过来了。”

林海冷哼一声:“岑神探又有什么高见?”

岑镜看了林海一眼,抿抿唇,条理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用手铐控制被害人的手法,多见于拘禁强奸等性侵害案件。犯罪行为人出于性虐心理驱使,在折磨施虐的过程中发泄快感。但前两起案子中,凶手没有对女性被害人实施性侵,也没用绳索、胶带等替代性工具。可见,手铐和脚镣对他来说,是一种重要的仪式符号。”

“我认为,凶手曾受到几个被害人的迫害,却无法通过正常的法律渠道伸张冤屈,才会采用极端手段报复。第三起意外牵涉到警察,说明凶手很可能仇视或蔑视执法人员。他认为警察无能、法律不公,所以自己动手充当审判员的角色,让每个死者都戴着手铐赎罪,这是典型的复仇式制裁心理。”

萧振国用指尖点着桌面:“这是你的画像结果?”

岑镜摇摇头:“只是基于常见案例的犯罪动机推测,我现在……还没办法深度侧写。”

林海尖锐地质疑道:“办案要重实证,不能靠揣测!凶手前两起作案的手段干净细致,为什么杀郭锦年的时候这么简单粗暴?居然在全城警察的眼皮底下现身了!”

“那是因为郭锦年马上要进看守所,凶手已经没有时间了。而且,我认为这次的押送程序……”

萧振国站起身,阻断了她的话:“小岑、老武,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来。老林你替我继续会议……”

公安大楼15层,最靠近东面的房间就是局长办公室。站在房间中央,透过高大的落地窗,能俯瞰到整个津山市区。

用前任局长的老话说:这双肩膀,承载的是一方水土的安宁和稳定,对抗的是永无休止的犯罪与动荡。这活儿很累,但也很值,累死都值。

后来他确实累死在了这里。五十岁。因熬夜过度突发心肌梗。

萧振国上任后仍沿用了这间办公室,除了在桌角增加了一座铜铸的摆钟,没做其他任何改变。

岑镜知道,那是从30年前的连环爆炸案现场挖出来的。时间随着钟摆悄然流逝,案子却至今悬而未结。曾经染满三个警察鲜血的铜钟底座上刻着何达的诗:

大理石雕成像,铜铸成钟。

而我这个人,是用忠诚制造。

即使是破了,碎了,

片片都是忠诚。

萧振国落座在办公椅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递到她手中。

“从听说你辞职起,我就备着这个东西,现在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看着手里的聘书,岑镜咬了咬唇:“萧局,我……”

“签字之后,你就是专案组的特聘顾问,可以参与办案,但还不是正式警察。”萧振国笑了笑,“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没关系,警方愿意等。”他靠向椅背,目光扫过桌上的铜钟,语气坚定:“我有耐心。”

武志彬在旁边挤眉弄眼地撺掇了几句。岑镜咬着牙拿起笔,在聘书上签了名字,犹豫地问道:“萧局,我可不可以单独调查?”

萧振国了然颔首:“你怀疑警队内部有问题。”

岑镜讶然:“原来你早就……?”

“我是不想你在大家面前捅破了,那样会动摇军心。”萧振国点起一支烟,重重吐了枚烟圈,“知道郭锦年今天上午押送的人不少,除了老武、林海、秦伟华……还有看守所那帮人。不管怎样,这个消息只能是从内部泄露出去的,否则嫌疑人不会那么精准地跟上押送车。”

武志彬眉头紧锁:“不会吧?真有内鬼?”

“也不排除嫌犯用其他手段获知情报的可能。”萧振国看向岑镜,“即便你不要求,我也希望你能独立调查,尽量不用警队的资源。这几年在大公海,应该有自己的方法吧?”

岑镜点点头。偷拍跟踪非法取证的套路,没有人比她这种私家侦探更熟了。

“老武,你记得协助她。”

“是。”武志彬应完,又问道,“老大,你……不怀疑我吗?”

岑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武队,你的嫌疑最小。”

“啊?为啥?”

“因为出事之后,最倒霉的是你。”

根据天网追查到的信息源头,监控显示,嫌疑人开的红色货车于早上8点50分从郊区一条土路进城,在市公安局大门两百米外逗留近10分钟。上午9点15分,押送郭锦年的警车出动,自西向东开往看守所。那辆货车跟于其后,在虎眼山路段对警车实施了撞击。

下午5点,大雨终于停驻。岑镜和武志彬赶到虎眼山下,对肇事现场进行了勘察。

这条盘山公路是事故多发路段,被过往司机称为“死亡地带”。山道宽度约有6米,对双向车道来说相当狭窄。车道外侧不足两米的地方就是虎眼山峡谷,落差最小10米,最大60米。

撞击地点在第四个左向急转弯处,悬崖上的护栏已被警车撞断,外围拉起了警戒线。20米外的刹车痕迹被大雨冲得极淡,不过最先赶来的交警队已经拍到了现场照片。

“麻烦你了刑队长,又跑一趟。”武志彬对交通支队的刑森说道。

刑森四十多岁,脸上深刻的褶子暴露了饱经风雨的沧桑生活。他摆手道:“武队客气了,出事的是咱系统内的同志,我们都希望早点抓到犯人……”

处理肇事案件还是交警更拿手,尤其是在缺少监控摄像的地带,需要有经验的警察对车祸现场进行还原。而刑森对这起事故的分析,也和实际情况八九不离十。

“警车在距离弯道50米的地方减速了第一次,应该是准备进入弯道的正常降速,刹车印淡得几乎看不见。在距离悬崖30米的地方,它又刹车了第二次。这是一次很硬的刹车,制动拖痕长有5米,时速应该在30迈左右,撞击地点也发生在这里。”

岑镜看了眼照片,发现刹车印附近的路面上散落了不少车灯碎片。

根据刑森的推测,红色大货的时速在60迈以上,从警车的左后方实施了撞击。出于惯性,货车自身也差点冲下悬崖,所以司机进行了紧急制动和打方向。这对于重型长体车辆来说是错误行为,由于雨天路滑,大货出现了严重的打滑和摆尾,货箱尾部两次扫到山壁,在上面留下了清晰的摩擦痕迹和漆印。

岑镜发现有三个地方都出现了冲撞山壁的情况,她走到其中一处,指着内侧车道上滚落的碎石问:“这里是怎么回事?已经距离撞击地点差不多100米了。”

刑森观察着那条长长的刮痕,想了想,答道:“这不是摆尾造成的。司机当时应该已经准备袭击警车,从这个位置开始并入内侧车道。因为山道狭窄,货车车体较宽,司机估计错误,所以剐蹭到了左边的山体。”

武志彬嘴角一抽:“怎么感觉像个生手?”

刑森摇摇头:“能从警方全城追击中逃出生天,肯定不是新司机。”

“我明白了。”岑镜抬起头,“这个人的驾驶技能很娴熟。他不熟的……只是大货车而已。”

涉事车辆早已被拖回交管大队。有爆炸毁容的红色江淮货车,摔下山崖已经报废的警车,以及那辆唯一完好的白色现代轿车。

通过对车上装置的技术分析,专案组对这个狡诈的案犯又有了新的认识。

货车的驾驶舱和货箱都被开了个一米多高的洞,前后连通,从金属切面看是气割的痕迹。也就是说,对方极可能具备气割工具和独立宽敞的工作环境,并且懂得相应技术。毕竟,这种容易惹人怀疑的活儿不太可能让旁人代劳。

在隧道里布下迷阵的,是一只自制的磷烟罐。烟罐被固定在大货尾部,还安装了无线遥控点火装置。司机只需在驾驶室里遥控操作,就能引燃发烟剂,从而产生大量白色浓烟。根据化验结果,发烟剂中的黄磷配比精度极高,应该是有专业化工背景的人员研制的。

“他妈的,这家伙是个理化工全能啊。”武志彬深深感叹了一句。

岑镜看了现代车上的颜料残余分析报告,发现竟然是国画颜料。这说明案犯选用工具十分谨慎,不是自制就是日常用品,让警方很难通过物证线索查找来源。

“凶手思维缜密,前两起案子的细节处理得滴水不漏。在肇事逃逸过程中,又对路线时间掐算得精准至极,甚至连天气因素和警方心理都考虑到了。如果不是萧局坐镇,只怕警方在追击过程中就会失去目标。”岑镜抚摸着那辆面目残破的警车,神色冷肃,“这个人还精通理化工知识,属于高智商犯罪,他绝不是石四宝!”

武志彬赞同道:“石四宝高中毕业,就是十个他也没能力完成这种程度的犯罪。而且石四宝擅长开重型大货,与案犯在车祸现场的表现不符。可他人到底去哪儿了?这都失踪半个多月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岑镜望着天边低垂的暮霭,叹息道,“石四宝……可能也遇害了。”

“还有一种可能,石四宝有同伙。他负责执行,身后还有个负责策划的高智商者,比如……老鬼。”

“老鬼是谁?”

“哦,你还没看过郭锦年的口供吧?”武志彬招了招手,“走,回局里,顺便请你吃饭。”

离职之后,岑镜再也没在市局的食堂吃过饭。嚼着味道熟悉的红烧带鱼,喝着咸鲜的冬笋雪菜汤,胃里一阵少有的满足。

赵师傅的手艺又精进了,秦阿姨的汤也煲得越来越好喝了……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个人,连忙掏出手机打电话。

“阿镜?”对方鼻音听起来有些重,声音也懒洋洋的,似乎刚睡醒。

“李维,不好意思,我今天特别忙,忘给你做饭了……”

终于不用吃黑暗料理了!李维差点乐出声来。他咳嗽一声,用略带遗憾的口吻说道:“没关系,你忙你的。我今天也没胃口,吃不下东西。”

听他语气恹恹,岑镜不禁问道:“你怎么了?生病了?”

“没事,雨天着了点凉,有些感冒。”李维从床上爬起来,打了个喷嚏,“刚吃完药,睡过一觉,已经好多了。”

“哦,那你多喝热水,好好休息,我明天再去看你。”岑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白颢出事的消息告诉他。

“好,你也注意劳逸结合,别太拼了。”

两人简短地道过别,结束了通话。

武志彬坐在旁边,边吃鱼边支棱着耳朵听着,一不留神就被鱼刺梗住了。

“咳咳咳……”好不容易把嗓子眼里的鱼刺吐出来,他猛灌了几口汤,旁敲侧击地问道,“我说丫头,你真和那个姓李的好了?”

岑镜挑眉:“没有,就是普通朋友,他在帮我做心理治疗。”

“心理治疗还用你给他做饭?”武志彬嘿嘿一笑,“你蒙别人行,可蒙不了警察。谈朋友就谈呗,你也老大不小,该找个男人了。”

“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岑镜一直认为感情就像化学反应。不同的元素相遇,有的会彼此融合,有的会互相排斥,有的沸腾,有的沉淀。而她和李维之间似乎缺少了某种催化剂,两人就算挤在同一根试管里,也燃不出爱情的火花。

“那你和谁是一路人啊?”武志彬当然不敢提顾晟,于是转了个弯,“耗子算吗?”

提到白颢,岑镜眼神一滞,心情也低落下来,嘴里的汤都没味儿了。

那臭小子活蹦乱跳的时候惹人心烦,一张贱嘴能把全局女警气疯。可真当对方浑身插满管子,一动不动地躺在ICU里时,岑镜从头到脚都在发抖。上一次经历这种绝望的恐惧,还是三年前,顾晟死的时候……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意识到它对自己多重要;有些人只有离开了,才明白什么叫追悔莫及。

她从未想过白颢和自己是不是一路人。因为在她的人生规划里,压根就没考虑过对方。他的身份是师弟、同事、警察、朋友……但从来不是并肩同行的那个人。即便他一直默默地,跟在自己的身后。

看了眼岑镜变幻的神色,武志彬点起一根烟,给她讲了个故事。一个俗套的,美救英雄的故事。

13年前,男孩刚上高中。青春期的半大小子,往往是老师家长眼里的坏学生。啥都学,就是不学好;啥都干,就是不干正事。

一次街头群架中,他被一帮成年打手围堵在巷子里,让人揍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流。

就在快被打晕的时候,巷口突然响起了尖锐的警笛声。有人在远处喊:“警察来了,快跑啊!”

流氓们吓得一哄而散,八仙过海一样上天的上天,钻地的钻地,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满地的棍子和砖头。

男孩蹲在墙角,抬起花里胡哨的脸,看到巷口走进来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生。她一身简单的休闲装,斜背书包,眉眼中带着一丝同龄人少有的成熟。

“你没事吧?”女生俯首查看他的伤势。

男孩自然只剩一口气也要撑住:“谢谢,我没事。”

“哦。”对方转头就走。

“喂、喂喂……真走了?我靠,扶一把行不行啊!白痴女人……”他无奈地嘶了口气,扶着墙角,艰难地站了起来。

忍着浑身的伤痛,好不容易磨蹭到巷子口,却发现那个白痴女人没离开,而是笑容戏谑地站在墙根望着他。

“……”没什么好说的,他继续扶墙前进,对方则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

“等你倒下。”

“……”神经病啊?!

那双黑眸像X光一样扫了过来:“你再不给自己止血,会在15分钟内因失血过多而休克。”

“死就死,要你管。”男生靠着墙歇了歇,小声嘀咕道,“警察呢?”

女孩展示着手里小巧的防狼报警器:“没警察,刚才是这个在响。”

“……”他郁卒地吐出一口闷气,“你为什么救我?”

“哦,我不是要救你。我在远处看,以为他们在围殴一条流浪狗。”

男孩身子晃了晃,勉强撑住了。

“刑法第二百九十二条规定:聚众斗殴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看你的样子,满十六了吧?”

“不好意思,还差三个月。”

女孩似乎有些失望,望着天空祈祷了一句:“唉,咱们都快点长大吧。等我当了警察,就能把你逮进局子了。”

“靠……”男孩不满地骂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知道我爷爷是谁吗?知道我爹干吗的吗?老子还真不怕蹲班房!”

“不管你家人是怎样的身份地位,他们都没有尽到监护人的职责。否则,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男孩一时怔住。

“难道你祖辈和父辈的存在,就是为了若干年后,把你从监狱里一次次捞出来吗?”女孩眨了眨眼,忽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懂了!你爷爷和爸爸不会也在狱里吧?”

“你懂个……屁……”他一口血梗在胸口,终于晕了过去。

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院里,照例被老爹修理了一通。

这次他没犯倔也没顶撞,而是通过家里的关系,打听到了那个让人牙痒的女孩。对方是津山第一中学的优等生,还是个跳级爱好者,十六岁就考上了名校,现在是津山大学法学系的大一新生。

出院后,男孩如脱胎换骨一般,成绩突飞猛进。在十八岁那年,终于在同一所校园里与女孩相遇。

没有人知道,他为了和她站在同一片天空下,付出过多少。

武志彬弹了弹快烧到手的烟:“耗子没跟你说过吧?”

岑镜木然地摇了摇头。

她一直以为他们相识于大学。没想到,早在十六岁时,无意中救的“流浪狗”竟然就是那个嬉皮笑脸,喜欢跟在身后吹口哨的师弟。

这也难怪,为了安排大学里的“初遇”,白颢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他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装得和明星差不多,恨不能将每根眉毛都刷上啫喱水。

岑镜记性再好,也无法把那个灰头土脸满面血污的颓废少年,联系到面前这头光鲜靓丽的大尾巴狼身上。而某个死要面子的家伙,自然也不会提及当年那段糗事。

想起某人曾经被自己气晕,岑镜感到有些好笑,问道:“他还跟你说过什么?有没有说我坏话?”

“有啊,不少呐。”武志彬也笑了,“他说你是毒舌女王,还是自以为无毒的那种。”

这点岑镜倒是认可,因为其他大学同学也提过,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颜小沫姑奶奶都抱怨过。有时和她在一起,冷不丁就会被一句话堵到五脏出血,而始作俑者却毫无察觉。

用白颢的话说就是:武队你看,我每次调戏女生吧,心里都清楚自己是在恶心别人。但师姐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噎人,还老用那种特无辜特关切的眼神瞅你,怎一个憋屈了得?真不知道顾晟怎么忍她的……

可深究起来,顾晟和岑镜相识不过一年。白颢自己却被某个女人折磨了十三年都没放手,武志彬严重怀疑他有斯德哥尔摩症。

“丫头,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耗子不像你看到的那样。他一直很自卑,明白自己求不得,所以才成天装着吊儿郎当的德行。”武志彬将烟头掐灭,“其实你那巴掌打得好,可算把他打醒了。”

岑镜怔然望着桌上的空碗,幽幽问道:“武队,如果有人以百分之百的真心待你,而你无法以百分之百的真心回报。这种情况下,你会接受对方还是拒绝?”

“拒绝。”

“是啊。如果给不了好的结局,就干脆不要开始。”她喟叹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饭桌后的汉子呆坐良久,眼中光芒渐渐清亮,最后狠狠丢掉手里的烟头,骂了一句:“都他妈是傻×……”

翌日清晨,6点30分,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画满关系线索图的白板上留下一行行细直的金线。

七层会议中心的门被推开,乍见桌上趴着个人,清洁工不禁低呼了一声。

岑镜被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从如山的档案堆里直起身。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揉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轻车熟路地跑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用冷水洗过脸,然后在镜子里悲催地发现了一条鱼尾纹。

唉,遥想当年,两三个昼夜连轴转都没事,现在才熬上半宿就吃不消了。真是岁月不饶人,饶的不是人……

一个小时后,专案组就9月连环凶案进行了第十次会议。在会议上,岑镜将自己对案情的分析做了详尽的报告。

“根据郭锦年的口供,窃取‘暗夜’的计划,是一个叫老鬼的荷兰人提供的。而在黑钻石失窃后,参与盗窃的四人有三人死亡,一人失踪,赃物至今尚未追回。所以,我认为老鬼嫌疑重大。”

她在关系网的最上方,老鬼的名字上画了个圈,然后又在旁边点了个红色的问号:“老鬼是谁?这是第一个疑点。”

“另外,送押车坠下山崖时,白颢把这个攥在了手里。”看了眼快件上的斑斑血迹,岑镜咬住下唇,将物证高高举起。

“快递单填写的收信人是郭锦年,寄件人信息和里面的内容不得而知。昨天晚上,我查看了白颢桌上的旧档案,发现了一份资料。”岑镜将快件和一份笔迹鉴定报告放在投影仪下,幕布上立刻出现了两部分字迹的对比。

众人清晰地看到,收件人地址栏和郭总亲启的字迹,竟然和旧报告上的字迹样本惊人的相似!

萧振国:“这是什么报告?”

“五年前,笔迹鉴定专家对黎宏维遗书的鉴定报告。”岑镜扬起那份资料,“里面的抽样,就是黎宏维的亲笔信。”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

安静良久之后,一个声音弱弱地响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那快件是一个死了五年的人寄的?”

岑镜摇摇头:“我无法肯定,只是看起来很像,需要笔迹专家做进一步评估。”

萧振国立即着人将两份笔迹送去鉴定了。

“第三个疑点,也和五年前的跳楼案有关。”岑镜翻开一本边缘发黄的卷宗,将其中一页展示出来,“2010年7月2日下午,黎宏维死亡的前一天,他给郭锦年发了封邮件,内容是控诉对方利用非法手段陷害和逼债。”

她拿起激光笔,在其中一句原话上做了重点标注:“郭锦年、石四宝、黄建春、葛贤爱,你们四个伤天害理,为非作歹,早晚会遭报应!”

岑镜:“我认为这是一份死亡名单,上面的四个人已有三位遇害,失踪多日的石四宝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林海沉思片刻,难以置信地总结道:“把你这三个疑点联系起来可不得了啊,简直就是一部亡者归来的复仇大片。凶手是老鬼,老鬼是黎宏维,而黎宏维确实是鬼……这他妈还破个屁案,直接请道士超度得了!”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哄笑。

岑镜也笑了:“死人当然不可能复仇,作案的只会是活人,这也是最令我困惑的地方。如果杀人动机是复仇,凶手完全可以做得简单点,为什么还要策划如此复杂的暗夜盗窃案?是不是想把警方的注意力往团伙分赃上引?”

“可黎宏维没有近亲在世,和他有关系的人都排查过了,不具备作案可能。”秦伟华反驳道,“反过来说,案犯也可能在把警方的注意力往黎宏维身上引。说不定,老鬼就是为了将“暗夜”炒到五亿高价,却因郭团伙不肯交出钻石,起了内讧才下手灭口的。”

萧振国走到白黑板前,在老鬼和石四宝的名字之间加了一条线。

“大家想想,有没有可能是合伙作案?石四宝不具备高智商犯罪的能力,而老鬼从不露面。如果他们一个策划一个执行,在逻辑上能不能理得顺?”

武志彬摇头道:“我昨天和岑镜去车祸现场看过。根据交通队的分析,肇事司机对大货驾驶比较生疏,不像石四宝这种货运老手。”

岑镜附议道:“以烟雾做障眼法,控制大货车无人驾驶,自己趁机浑水脱逃。这和老鬼消失在荷兰海上的手法极其相似,所以我觉得那个人就是老鬼。昨天的那场追击,应该是暴露案犯信息最多的一次作案,如果两人真是分工合作,没理由不让石四宝上阵。除非……”

萧振国闭上眼:“除非石四宝已经死了。”

接下来,秦伟华就昨日的追捕过程做了深入的分析总结。

警方在市区内的追击拦截算得上成功,否则案犯早在进入体育馆前脱身了。但在接下来的搜查过程中,警方连续犯了两个错误。一是忽略了男厕垃圾桶里的物证细节与当日天气矛盾;二是被监控录像误导。嫌疑人很可能从洗手间出来后又换了装,所以即便警方筛查过所有穿9号球衣的人,仍未发现可疑人员。

“警犬是在11点50分重新做的嗅探,未发现嫌犯,那么对方应该是在11点50之前离场的。我们正在查看六个出口的监控,争取把他从这部分人里揪出来。”

萧振国:“11点50之前,离场的大概有多少人?”

秦伟华:“大概有三分之一,3000人左右。”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掌握不到对方的某项特征,很难从几千人里将之分辨出来。他沉吟片刻,问向岑镜:“小岑,能画像吗?”

岑镜眉头微蹙:“可以试试,但现在信息不全,给我一天时间,我还要去个现场。”

“好,那秦伟华这边抓紧排查监控,最好能找到大货的出发地点。老武继续查嫌犯的随身物品,还有寄给环保组织那箱工作服的来源。老林,郭锦年的家属一会儿过来,你给我安抚住了,别闹到媒体上添乱。实在不行就把那二奶的信息爆给她,给她找点事儿干。”萧振国飞快地安排完工作,发表了结束语,“大伙儿没有其他意见的话……散会!”

岑镜整理完手头的资料,背上包匆匆离开了公安大楼。

“喂,唐子。我今天去不了公司。穆云的案子你先处理吧,有什么问题找老板,我和他打过招呼,有事打电话……嗯,拜拜。”

她挂断通话,在门口拦下一辆出租,坐进车对司机说:“师傅,去津山体育馆。”

这年头,出租司机都是时事评论员兼政治专家。岑镜眯着眼,一路听对方从中美关系分析到中东战场,从股市楼市神侃到南海局势,最后一脚刹车停在了包子铺门口。

“不好意思小姐,我还没吃饭,去买俩包子,一会儿少算你钱!”

岑镜想起自己也没吃饭,就让他帮着带了几个包子,边啃边听司机继续单口相声,没想到对方却说起了昨天的那起肇事。

“姑娘,体育馆昨天进去个犯事儿的。这事儿你知道吧?新闻都曝光了!”司机唾沫横飞地说道,“不是我吹牛啊……那个肇事司机,我应该是第一个看见的。”

9月16日早上8点45分,津山城正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

一辆蓝色出租车从郊区开往市里,司机下车解手的工夫,看到一辆红色货车从岔路进入了主道。在拐弯时,货厢尾部碰到了路口的电线杆。货车司机下车查看了一番,见没什么异状,又上车开走了。

出租司机:“当时我看那人戴着帽子和口罩,还奇怪天又不冷干吗捂那么严实?晚上看新闻,才知道这哥们是恶意肇事!你说他多大胆子?昨天城里的警察跟疯了一样到处封路……唉,害得我活儿都没拉上几个。”

岑镜问道:“您把这个消息告诉警察了吗?”

“打热线啦,不过没啥用。”司机将车停在体育馆门口,抬起计价器,“警察说他们知道那个路口,但没监控,里面岔路又多,看不出货车打哪儿来的。”

岑镜从包里取出钱,递了过去:“那您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司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司机翻了翻眼皮,回忆片刻,说了句奇怪的话:

“他那黑皮鞋挺亮的。”

下了车,岑镜站在体育馆前,望着通往大门的台阶深吸口气,猛地拔腿就跑!

一秒、两秒、三秒……冲进体育馆的瞬间,她看了眼手机上的秒表。

从嫌犯停车到冲进场馆,差不多需要四五秒的时间,这足以让后面的警察追上他了。所以,对方又在大厅里设置了多个替身的幌子,趁警察视线混乱时再闯入赛场。这种环环相扣掐算到秒的布障手法,精细得令人发指。

“小姐,不好意思,今天闭馆。”入口的保安向她挥挥手,像轰苍蝇一样。

保安叫陈晨,个子不高,长相清秀,看起来有些瘦弱。他中专毕业就出来打工了,由于身无一技之长,又不喜欢去工厂的流水线作业,所以干的都是看门打杂类的工作。

可万万没想到,刚来体育馆半年,就因为昨天没拦住擅闯的犯人被辞退了。今天是他最后一班岗,熬到下午5点就可以滚蛋了,因而态度很不友好。

岑镜也不生气,站在入口处和对方聊了会儿天,开导了一番这个年轻小伙儿。

“其实不全是你的错,场馆管理本来就存在安全隐患。”岑镜掏出一张名片,“我们事务所最近也在招聘安保人员,你可以找HR应聘试试,待遇应该比这里好。”

这年头,律师也是高危职业,尤其是干民事诉讼的,被客户对手找后账是家常便饭。再加上特案部专干拆散家庭的缺德事,让大公海的老板对自己的人身安全愈发担忧,准备加强公司的安全防卫。

陈晨不好意思地接过名片,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转变。听过岑镜来此的原委,他狗腿地夸赞道:“原来如此,岑姐真够义气,那位受伤的警察朋友对你挺重要吧?”

“是啊,我现在只想尽快抓到那个肇事司机,才好对他有个交代。”否则她哪当得起白颢喊了这么多年师姐?

在陈晨的带领下,岑镜顺利从C口进入了场馆内部。

这座体育馆坐北朝南,长方形的比赛场地铺着枫木运动地板。周边的看台分别涂成了红黄蓝绿紫白六种颜色,围绕赛场中心,呈椭圆形分布。

“昨天那场比赛的门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销售的?”

“8月下旬开始的,不过一周前就售罄了,连站票都在四天前就卖光了。”

“四天前?”岑镜停住步子,“也就是说……从14日起就买不到票了?”

“也不是。网上和体育馆外面都有二道贩子,把票价炒得贼高,有钱人还是能买着的。”陈晨自己也倒手了好几张。

根据秦伟华的汇报,从E口离场的人非常少,只有五十多人,都经过了严格的审查。换言之,嫌犯不是无票根人员,而是提前买票了。可郭锦年落网的消息最快也要14日才会传出去,那时的坐票与站票都已售罄,对方如果要买票,只能通过黄牛党。

要不要去查查那些二道贩子?岑镜沿着看台的过道,边走边在脑海里进行情景重塑。

头顶的灯光慢慢变暗,周围的空座逐渐被观众填满。沸腾喧嚣的声音充斥着耳膜,看台高处的球迷纷纷站起来欢呼……

她回过头,看到两支球队正在赛场上激战。比分不断刷新,篮球在半空中抛来飞去,最终被一个高跳起来的球员拦截到手,全场的目光都盯在了他身上——9号!

“哗!”观众席上,不少穿着9号队服的人都站了起来,齐声喊道,“林远加油!”

人群中,一双幽冷漠然的眼睛,正悄然注视着下方的赛场。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如同一方沉寂的磐石,与周围火热的环境格格不入。

是你……没错……

你就是那个人!

岑镜冲对方快步走过去,却忽然被一只手拽回现实。

“姐?岑姐!”陈晨惊出一身冷汗,“你这是要干吗?!”

岑镜骤然回神,发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空在看台边缘,差点就栽下去了。

“谢谢。”她揉了揉眉心,合着眼道,“不好意思,走神了。”

看来,以自己目前的精神状况,还无法画像。

“吓死我了,你刚才像梦游似的。”陈晨擦了把汗,伸手一指,“你不是要看警察取证的厕所吗?就在那里。”

体育馆内共有四个洗手间,东西两侧各有两间,分别设置在走廊两端,发现嫌疑物证的洗手间位于体育馆的东北角。

男洗手间内,小便池在左侧一溜排开,右边是十个带门的蹲坑式隔间。最内侧的隔间与窗户相隔一米多宽的空间,摆了一只硕大的红色垃圾桶。

嫌犯就是在这里,点燃了附着DNA信息的物证。

岑镜站在垃圾桶前,侧头往外望了望。

这个位置完全被隔间挡住了,外面的人如果不刻意走过来,就无法看到自己。

“陈晨,这个垃圾桶是一直放在这里的吗?”

陈晨答道:“不是,清洁工平时都把桶放在洗手池旁边,也方便处理。”

看来,嫌犯害怕烧东西时被人看到,才把桶挪到了这个隐蔽位置。不过,岑镜并不指望能在垃圾桶上检测到指纹。

两人走出洗手间,她问陈晨:“男厕的垃圾桶多久清理一次?”

对方挠头答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你得问梅姨她们(体育馆清洁工)。不过……虽然体育馆里男人多,但男厕垃圾少,打扫得应该不勤,我估计五个工作日倒一次就不错了。”

岑镜微微一笑:“听起来,你还挺了解女厕的。”

陈晨霎时闹了个大红脸。

“14、15日这两天,有陌生人来场馆吗?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陈晨苦笑道:“你问的问题咋和警察一样一样的。这馆里每天上百人进进出出,我哪注意得了什么陌生人……至于异常,15日晚上断过电算不算?”

“断电?”

“沈哥说的。”他眼神往楼上瞟了瞟,“我们队长,看监控的。”

沈建军,三十四岁,南华省津山市人。原南华军区特种部队现役军人,一年前因伤退伍,转业后被安排在体育馆管理安全保卫,主要负责看察监控。

目光如电的汉子坐在电子屏幕前打量着岑镜,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表情。他谨慎地开口道:“警察已经把录像拷走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岑镜:“是你告诉警方……前天晚上10点多停了10分钟的电?”

“对,我那天值夜班,断电的时候出去看了一下,刚走到楼下大厅就来电了。”

“从监控室到一楼大厅……你用了10分钟?”

沈建军沉默了一瞬,弯腰挽起裤管,露出一截假肢。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岑镜歉意地咳了一声,“那有发现外人入室的迹象吗?”

对方摇了摇头。

体育馆不属于银行之类的重点安保机构,馆内安装的也不是UPS型监控,断电时摄像头会停止工作,来电后还需要人为开机。即便有人趁这段时间溜进场馆,也无法得知对方干了什么。

会不会是案犯去男厕抛了那包伪物证?岑镜心里一琢磨,划掉了这个可能。

进出体育馆的人群,有相当一部分是背包的。对方完全可以在白天将东西放进垃圾桶。甚至,他都不需要进入馆内。东北角的男厕就在一楼,走窗户就能达到目的,根本没必要将全楼的监控断掉。

如果停电故障真是案犯所为,他一定是为了深入到体育馆内部做什么。

“请问,我可以看看监控录像吗?”

“公安昨天不是都拿走了吗?”沈建军皱起两道剑眉,“你不是警察吧?”

岑镜只好亮出公安局开具的特聘顾问证明。

瞅了眼那枚红亮亮的章子,沈建军不情不愿地将录像调了出来。

体育馆内共设有24处监控,以九宫格的形式铺示在三台显示器上。从画面精度看,像素在30万左右。

岑镜将东北角男厕门口的监控窗口点开放大,问道:“这个摄像头的角度一直这样吗?拍不到人脸?”

对方摸了摸下巴:“我记得是。”

“能往上移动一下吗?”

他耸耸肩:“没云台,只能去一楼调整。”

岑镜向陈晨借了支梯子,爬到了男厕外的监控摄像头旁。

转轴后方的夹缝很干净,用手轻轻一托,就能将摄像头微微垂下的脑袋抬起来,但很快就垂了下去。她低头仔细一看,原来是轴杆和摄像头的连接处裂开了一段缝隙。

有人撬断了控制摄像头角度的硬塑支撑,让监控器无法抬起头来。

转轴后方的夹缝没有灰尘覆盖,说明这个摄像头以前还是正常角度。直到15日晚上断电,有人将它削低了脑袋,目的就是第二天不被拍到脸。

沈建军……为什么说谎?

她回到监控室,没有立即戳破对方,而是委婉地问道:“我可以看看这个摄像头14日的监控吗?”

沈建军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脸上映着闪烁的蓝色荧光。他呆坐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承认道:“没错,前天晚上是进来人了。”

15日晚上9点,津山市下起了雨。

沈建军守在监控室里,用手机看着一部军旅小说。

突然,窗外响起一声炸雷,眼前一暗,体育馆里的灯全灭了。他纳闷地抬起头,以为是短路了,便拿起手电筒去了一楼的变配电室。

刚下楼梯,还没等走到地方,就听见东边走廊里传来一阵动静。他以为馆里进贼了,就赶到那儿喊了一声,结果没瞧见什么人。他又走到厕所,用手电筒照了照,发现窗户开着,潲了一地雨。紧接着,灯就亮了。

“体育馆没报警吗?”

“没丢东西就没报警。直到昨天出了事,警察来查监控,我才知道有人摸黑把摄像头鼓捣坏了。”沈建军低下了头,“我怕把这事儿兜出去,领导会和开除小陈一样开了我,所以……就没提进贼的事。”

岑镜靠在门上,口吻终于冷了下来:“沈队长,作为一名退伍官兵,你最好说实话,我不想再听谎言了。”

沈建军脸色一白:“我说的就是事实。”

“那你告诉我,外人要怎么在雨天进入馆内不留泥痕?又是如何避开摄像头来到配电室切断了电源?还有,为什么我刚才用的折叠梯,高度调整得不高不矮,刚好能够到那台摄像头?!”

沈建军眼神闪烁。

岑镜最后叹了口气:“15日晚上,体育馆里除了你,还有谁在值夜班?”

对方合上眼:“只有我一个,是我弄坏了摄像头,你把我带走吧。”

“别把我当白痴。”岑镜咬牙道,“你戴着假肢,能在十分钟内跑到楼下,搬来梯子,再爬上去戳坏摄像头?!”

沈建军抿了抿唇,正要反驳,忽听门口传来一声低泣:“够了。”

陈晨抽着鼻子走进来,眼含泪光地望向沈建军:“沈哥,你不用帮我遮掩了……是我做的。”

“小陈……”沈建军目光挣扎地看着他,凝视许久,突然猛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腿,重重叹了口气。

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两人交代了事实经过。

原来,沈建军与陈晨是同性恋关系。15日晚上,两人都留宿在二楼的监控室里。

陈晨趁沈建军睡着的时候,关闭了体育馆的监控系统,下到一层破坏了男厕门口的摄像头,又去控电室切断了电源。随后,他回到监控室推醒沈建军,告诉对方断电的消息。

当晚是雷雨天,陈晨理所当然地认为沈建军会以跳闸处理。然而,他忘了对方是特种兵出身,他的一系列鬼祟行动都没瞒过枕边人。

9月16日,体育馆出现肇事嫌犯后,沈建军意识到陈晨可能已经铸下大错。

他向对方逼问真相,陈晨只好坦言有人在自己的自行车筐里放了一封信,让他将摄像头的角度调整一下。匿名信里还装了张银行卡,里面有两万块钱,寄信人承诺事成之后再付三万。

“所以……”岑镜端详着那封打印出来的信,慢悠悠道,“陈晨财迷心窍,为了五万块钱……”

“他不是为了钱!他是为了我……”沈建军痛苦地抱住头,“下个月底是我生日,小陈说现在有种3D技术可以造出智能假肢,我装上之后,就能和以前一样走路跑步。只是我俩没那么多钱……”他喉头一哽,说不下去了。

另一个房间里,陈晨的表现反倒冷静了许多。他坐在灯下,微垂着眼,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就觉得自己是女孩儿。初中的时候还穿女生衣服,跟女孩儿玩,上女厕所……后来被老妈打了几年,性别扳回来了,性取向还是歪着……”

提到沈建军,他麻木的眼神里亮起了光:“沈哥人很好,也讲义气,他不知道我干了什么才跟你说谎的。岑姐,事儿都是我做的,和他没关系,你把他放了吧!他一个人身体不便,生活挺不容易的。”

岑镜叹道:“说实话,他的包庇罪可轻可免,但你这两万块,我不能视而不见。”

陈晨咬了咬下唇,辩解道:“其实……卡里的钱我没敢拿,只是插到ATM上看了一下余额。”

“哒、哒。”审讯室的门开了。武志彬探进头来,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岑镜走了出去,关上门问道:“什么事?”

“银行卡的户主查到了。”

“是谁?”

“石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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