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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安家庄的故事(5)

两个人顶起来。老王拍着桌子说:“这是你们吵架的地方?”一声喊得都不开腔了。停了一下,那媳妇又说:“王同志,你今年到我们村发贷款,就是因为他打我,主任关了他禁闭,他还说不打我!不打为啥关他?”老王仔细看看银海,用手抓抓脑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的,对的,我记得五月间主任禁闭过你是不是?”银海点头说:“那是因为——”“算了,算了,”老王用肯定的声调说,“我看你这人长得挺老实,尽干些不老实的事情,为啥要经常打她?还说没有打?”银海急得嘴巴有点痴,他很想把广财霸他媳妇,挑拨离婚的事,给老王讲个清楚,但刚说了个头,老王便皱起眉头说:“算了,算了,谁听你那老流水账,不能光听你一面说,嗳,刘银海!你婆娘要和你离婚,你是啥意见?”银海见老王拒绝了他诉说肚里的冤枉,也动了火,气得蹲到一边,把头低下不开腔。老王连住问了几声,银海动也不动,也不哼声,老王毛了,冲桌子又捶了一拳头,喝道:“你是哑巴?”银海说:“你说她和我离婚,有什么条件?”老王说:“她说你看不起她,经常打她!”那媳妇在一旁忙说:“对的,再不离婚我就得死!”银海又问:“我常打她谁证明?”老王拉开抽屉,取出那媳妇昨天带来的那封信,铺在桌上说道:“你来看,你以为我是随便处理问题是不是,你们村的全体干部,都证明你压迫她,这还有假?”银海心跳着,爬上去看那封信,虽然黑压压一片字一个也不认得,但是看见后面红鲜鲜的手指印,压了一排。银海含着泪,难受地说:“老王,这不实在,请你到我们村调查一下,听听老百姓怎样说!”老王的躁脾气又发起来,瞪起眼,说道:“我看你这人就坏,叫我调查什么?全村干部都证明你天天打她,干部的话不真,谁的话真?今天妇女要解放,她不能忍受你的打骂,她有提出离婚的权利!”

银海气得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停了一会,噙着两眼泪,声音嘶哑地说:“一定非离不行,就离吧!”

只有一点多钟,老王就把这件婚姻案件处理了。当下,吩咐他们两个说:“你们都回去吧,这案子我们报到县上,等上面批下来,扯来离婚证,正式通知你们办离婚手续!”当天,银海媳妇又回了豆家庄她娘家,银海哭着回了安家庄。

因为妈有个咳嗽病,离婚的事,银海就瞒住没有对她讲。但是过了几天,村里人都嚷开了,嚷着嚷着,便嚷到银海妈耳朵里,老婆婆心上一气,病就加了重,白天黑夜,不住气地咳嗽,饭不能吃,觉不能睡,到正混收庄稼的时候,病更加了重,整天吐,不几天,就死了。

银海走东跑西,扯布碾糕,一面闹着埋葬他妈,地里的庄稼还要收,弄得做了这头,误了那头。整天在刘大伯屋里哭。

刘大伯心躁得如坐在针毡上一样,金宝病到床上不好,银海闹成这个样子,两家的庄稼,要他一个人收,顾了东就丢了西,整天毛得回家来就骂,见东西就摔,小旺跟上也不知挨过多少打。在他看来,广财虽然心黑、厉害,但是自己一家人病的病,死的死,散的散,都怨自己的人爱招惹是非。因此,有空就拿小旺来出气。

日子过得很快,闪眼,一个月又过去了。地里的秋庄稼,已经收净,冬季减租工作就要开始了。

金宝的病,吃了两付药,慢慢也好起来,他看见村里的工作,越不如以前了,想起了广财,就气得浑身发颤。

一天夜里,金宝在家闷得很,想出来散散心,顺步就走到拴子家里。凑巧,安保、二贵、红孩们几个青年,也在那里坐夜,大家多日不见,到一块后,闲话扯起来就收不了场。

扯着扯着,就又扯到了广财身上,安保把广财最近的情形讲了一讲,大家便嚷着一定要想法出这口气。有的主张“打死狗日算毬,不然终究是股祸水!”有的主张“写状子到区上去告,让上面撤他的职!”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地扯了一阵,总想不出妥办法,金宝说:“快了!再等几天就闹减租工作了,那时候,上面准有干部下来,到那阵,不怕斗不倒他!受罪也是几天光景了!”

这时,拴子出院解小手,见天阴得很重,星星连一颗也看不见。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东墙粪堆根上,忽然见墙垄根底,有个黑影子在动。拴子站住大声问:“谁?”那黑影跌跌撞撞,飞快往外跑,拴子提起裤子,后面紧跟着撵,那黑影在前面拐了两道弯,躲过追赶,便一直跑到广财门上,推了两下,广财在屋里问:“谁——”那黑影小声说:“是,二毛!”门便开了。

二毛进去,息了息喘,便把刚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讲给广财。

广财仿佛火烧住肩毛,一下跳起来,两颗贼溜溜的眼,瞪得铜元那么大,捶着手心说:“好!办法倒想得不错,我看是不给点厉害,简直不知道马王爷长的是三只眼!”二毛不懂广财的意思,随上说:“叔叔,先得给拴子狗日点厉害,这猴毛娃娃,简直太性大啦!真不知自己姓啥!”广财摆摆头说:“你不懂,拴子虽然跳得凶,那是给人家打头阵,主要的是金宝——”他把二毛的头搬过来,小声说:“如果不把金宝搞掉,咱们总有一天要吃他的亏,你看嘛,银海的事,算公粮,在老王跟前说咱的坏话,哪一样不是他,如果不是他,那几个毛娃娃敢跳?吓死他!”二毛直起头来,嘴里不住:“呵!呵——”地应着,连说:“还是叔叔你眼界高,原来是这么回事呵!”

广财在地上兜了两个圈子,突然走到二毛跟前,肩膀上拍了一把,盯住问:“你有胆没胆?”二毛瞠起眼问:“干啥?”广财说:“把金宝——”说着用手比了个切东西的姿势,二毛吓得打了个寒颤,一时不知该说啥好。广财走过去开了柜子,取出十块白洋,放在二毛手里说:“拿上用去,没有了说句话,你只要能给咱办成这件事!不愁你花的两个钱!”二毛心跳起来,他虽然平日帮虎吃食,但是杀人行凶,却还是头一回,觉得有点怕。广财看出了他的意思,口气很凶地威胁着说:“二毛,今天给你说句老实话吧,你也是村里的干部,啥事情,有我就有你,如果将来我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也别想爬到干岸上去。再说金宝他们,恨你比恨我还厉害,你想将来他们能饶你,你今年贪得了那么多公粮,贷款也私自用了不少,这些罪叫政府知道了,不办你死罪,也得个无期徒刑,你看的办吧!”二毛听得真有点怕起来,马上把白洋装起来,对广财说:“对,我给咱干,给我寻把刀子,趁金宝还没回去,现在就去干掉狗日的!”广财高兴得不了,很快从抽屉里取出把明晃晃的杀猪刀,二毛揣到袖筒里,开门走了。

只说拴子盯着那黑影追了一气,没追上,正要往回返,忽听身后有脚步声,过来个人。拴子问了一声,原来是刘大伯来叫金宝的,便相跟着回到屋里。拴子把刚才有人偷听的事给大家一讲,都吃了一惊,主张马上出去寻,刘大伯挡住大家说:“算啦,算啦,我说你们年青人,到了一块就寻事生非的,管他什么人,少惹事为妙,我也是打年青时候来的,就没有像如今你们这年青人,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憨娃娃们,这没好处,终究要吃亏哩!我活了这多半辈子,过的桥也比你们走的路多,你们可懂得啥叫个厉害!”屋里的人除了金宝而外,都和刘大伯嚷起来。刘大伯嚷不过,生气地对金宝说:“身子刚好了些,就坐到半夜不往回走,不早啦,回吧!”说罢,先一个人前头走了。金宝们又坐了一下,随后也跟着出来。

刘大伯刚走到家门前面的碾道里,黑洞洞的,啥也看不见,忽然觉得眼前有个黑东西一闪,脖颈便被一只手卡住了,马上觉得胸脯上一阵剧痛,他用两手往胸口上一摸,硬硬的有一只手抓着一把刀,刘大伯大叫了一声:“哎呀——”两手把刀抱紧,便昏倒在地上。

金宝们刚出屋门,就听见刘大伯惨叫的声音,急得赶紧往前跑,不住呐喊:“快呵!有土匪杀人啦!”

二毛听见有金宝的声音在喊,摸摸尸体,满脸胡须,知道是杀错了人,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慌得两手发抖,往出拔刀,刘大伯捏得死紧,拔不脱,心上着了忙,眼看追的人就要过来,丢下刀子,爬起来很快溜了。

人们过来,摸揣着赶快把刘大伯扶起,金宝进屋点燃一把火,出来一照,见血流下一摊,刀子还在胸脯上,刘大伯脸色苍白,喉咙里还有一点微气进出。金宝一下扑上去,把刀抽出来,抱住就哭就喊:“爹,爹,”刘大伯已经不会说话了,头微微摆了一下,就没气了。

大家拉开金宝,把刘大伯的尸体抬回屋里炕上,一家人趴在尸体上哭恸了。刘大娘哭得捶胸拍炕,气也上不来了,金宝媳妇哭着骂金宝:“跟上你,一家人都安生不了,你黑夜都跑的不入家,爹要不出去寻你,哪来这些事哇!”

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人们都打着火把来看,气得哭,恨得骂,这一夜,安家庄家家都没有睡觉。

马二毛杀死刘大伯溜回来,很快就去给广财报告,说杀错了人,广财狠狠骂了一顿!“你这挨炮子家伙,啥也干不了!”见他赤手空拳,便问:“你把刀子呢?”二毛遭了顿毒骂,更不敢说刀子没拿回来的事,便结结巴巴地撒谎说:“我把它扔到井里了!”广财听了,才冷淡地说:“回去吧!啥事你都干不好!”二毛退出来,广财不高兴地“砰”一声把门关上。

二毛出来街上,听见金宝院里,人声呵呵吵吵,哭声喊成一片。心里又乱又怕,很快钻回自己屋里了。

出了这样大的人命事,谁都着急,谁都拿不了主意。金宝哭得拉不起来,安保把拴子、银海、红孩几个青年,喊到另一间屋里,取出那把行凶的刀子,说:“我看寻找凶手就凭这把刀子!”大家围上去看,血糊得看不清楚,红孩是个一向不爱多说话的青年,当下拭了眼上的泪,把刀子拿过来,在水缸里洗净,到灯前仔细看了又看,突然说:“我认得,这是马广财家的刀子,那几年我给他家揽工,每年杀两头猪,我常见,没错!”人们听了,又喜又恨,喜的是凶手找到了,广财这只狼,这一下可算套住了,恨的是没想到广财这东西,竟心黑到如此程度。当下拴子拉着红孩的臂,就往外走,安保问:“干啥去?”拴子说:“还不把狗日扣起等啥?”安保挡住急促地说:“不忙,不忙,我看先到区上报告,让上面赶快来个人再说!”拴子说:“我去!”红孩说:“我和你去。”安保说:“对,你们俩连夜走,快叫区上来个人!”说罢,拴子和红孩各自回家披了件衣裳,揣了块干粮,连夜往区上去了。

安保、银海留在屋里,一面帮金宝的忙,把刘大伯的尸体盛棺入殓,一面暗中监视广财逃跑,忙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拴子们早就回来了。同时来了区上一位干部。村里人见来的,又是那位前次来过的老王,开口先问:“你还走不走?”老王很难受,红着脸说:“老乡们,过去我做工作有毛病,以后开会还要你们提意见,这回区上专派我来解决这个问题!”拴子说:“我们把咱村的情形,都给区上讲了,老王还检讨了自己呢!”

原来拴子们连夜到了区上,天还不亮,凑好所有干部都在。当下就喊醒区委书记,把安家庄所有事情,根根梢梢讲了一遍。区委大吃一惊,马上把王助理员喊来,严厉地批评说:“过去我们工作中有严重官僚主义,上面干部也不常去,去了也不深入群众,使这个村子成了空白,使地主阶级钻了空子,夺取领导权,欺压群众,应当在这次解决案子当中,深入发动群众,向群众检讨我们的工作,承认错误,很好发动群众,进行诉苦,只有把地主阶级打垮,今后的一切工作才能开展!你看看,我们工作中的毛病,给群众的损失多大?”老王听了,想到过去自己工作不深入,急躁,粗枝大叶,感到一阵阵难受,马上检讨自己说:“我过去工作不深入,给群众造成损失,我请求组织处分,同时我要求再去安家庄,向群众承认错误,检讨自己,用努力工作,来补偿造成的损失。”区委书记同意了他的意见。他连夜就随拴子们来了。

老王到了金宝家,看见一家人仍在伤心地哭。刘大伯的棺材,还在屋里放着,他揭开看看,又难受,又气愤,忍不住也落了眼泪。金宝气昏了,开口就是哭,伤心地向老王说:“老王,你看我这干革命,闹成什么了呵!”老王安慰他说:“同志,别难受,问题总能搞明白!”便把拴子们叫来屋里开会,因为村里的大部分情况,一路上拴子、红孩们都已给他详细讲了,所以他开会第一句话就是:“赶快去抓凶手!”

人们巴不得有这么一天,拴子跳着说:“可等到时候上了!”安保回头对拴子小声说:“这回老王来可不一样了!”拴子说:“老王在区上还检讨了呢!”安保一笑。银海早找出两条麻绳,和拴子、二贵们两个,去扣广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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