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乔小船已经奓毛了，她连威逼带利诱地说了一堆，彭宇就是不认罪。
“没有杀人，看见我你跑什么？”乔小船拍着桌子问。
“习惯了。”他无所谓地说，“小时候看见老师就跑。”
乔小船把一份资料扔在他面前，那是他和姜洄用手机拍下的孤儿院孩子的名单：“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手上一定有这样的一份名单，那是你从袁院长卧室的保险柜里偷来的。”乔小船死死地盯着他，突然狠拍了一下桌子，“你的目的是什么？”
彭宇疑惑地把名单正了正，浏览了几个名字，然后抬头看向乔小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还想狡辩！”乔小船很愤怒，“孤儿院的许多孩子都被领养了，你却因为打架、不听话，一直不能离开那个地方，所以你心理扭曲，得到这份名单就是为了把其中被领养的孩子统统杀掉，我说得对不对？程敏旭是跟你关系最近的，他又比你有成就，所以你第一个杀的人是他！”
乔小船态度恶劣，说话跟连珠炮一样，直接把彭宇说愣了，等他反应过来，他闭紧嘴唇，然后不管乔小船问什么，他都不肯再开口了。乔小船要上脚踢他，郭长悦把她拉住，皱眉道：“省厅半年都没把你这毛病纠正过来，让他反告一个刑讯逼供，你吃不了得兜着走。”
乔小船跟只好斗的小豹子一样，姜洄眉眼含笑地看了她一会儿，直截了当地说：“别生气了，彭宇不是黄鸢尾案的凶手，你让人家怎么认罪？”
他话音未落，不仅乔小船和郭长悦，连彭宇也看向了他。乔小船嘴巴最快：“为什么这么说？”
姜洄坐在椅子里：“你第一次问他关于杀人的事情时，他的眼睛睁大，眼睑和眉毛微抬，下颚下垂，这是典型的惊讶表情。真正的凶手在面对案情质询时可能表现出心虚、焦虑、害怕，或者不屑、反感、厌恶，但绝对不会是惊讶；
“他在惊讶之后很快就变得镇定，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更能说明人不是他杀的；
“他看到名单时面部自然流露疑惑，说明对这份名单他并不熟悉，他手上没有名单；
“还有听到你分析他的杀人动机之后，他的鼻孔外翻，嘴唇紧闭，下巴用力，说明他生气了，因为你冤枉了他。”
乔小船很嫌弃：“微表情什么的最不可靠了，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呀，而且他看见我的时候疯了一样逃命，这难道不是心虚、焦虑、害怕的表现？他生气一定是我冤枉了他吗，难道不是诡计被人揭穿之后恼羞成怒？”
姜洄说：“你回忆一下，我们在老码头西餐厅外面找到他时，他没发现我们之前是什么样的肢体语言？”
乔小船踱了两步，然后坐在椅子上，低下头，将手放在眉骨上：“这样？”
“对。”姜洄说，“你们警校的犯罪心理学怎么讲的，这样的肢体语言代表什么？”
郭长悦在旁边笑：“小船最烦理论，心理学考了三次才考过，分数还很危险。”
乔小船朝郭长悦哼了一声，又将脸转向姜洄：“我知道，代表愧疚啊，所以呢，你还认为他不是凶手吗，不是凶手为什么要愧疚？”
姜洄迎上彭宇的目光，三秒钟之后，他开口：“接下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明白吗？”
他的表情真挚，语气温柔，彭宇不禁点了点头。
“你的老板是女性。”
“是。”
“年纪比你大。”
“是。”
“她向你表达过好感，你也很在意她。”
“……”
“你看见我们逃跑，不是因为你杀了人，而是因为你偷了你老板的东西。”
彭宇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他看着姜洄没有说话，目光静默，带着些意味深长的探究。
接下来，姜洄说了他的分析过程：“你的车里有圣罗兰Opium女士香水的味道，这是最能体现东方神秘风情的香水，定位为诱惑和禁忌，适合三十岁以上自信妩媚的女性。你的老板就是这种女性，你身上也有这种香水味，可能代表你跟你的老板有一些较为亲密的接触，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在车里沾染的；
“你穿的西装是杰尼亚今年的新款，意大利品牌，价格非常昂贵。我相信一个在孤儿院长大、过惯了清贫生活的人不大可能自主购买这种品牌，你没有亲人，没有具有这种购买能力的朋友，所以西装是你老板送你的，她喜欢你。
“你右手拇指和食指泛黄，说明你烟瘾很大，但你在等待老板吃饭的同时，却没有在她的车里抽烟，可能是她不喜欢烟味，而你在意她。
“你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喜欢打架，扮演的是征服和保护的角色，说明你有点大男子主义。你十四岁外出打工，经常回去看望，说明抚养你长大的袁院长在你心里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你给孤儿院捐钱，也代表你想做一个可以帮助院长分担的，有价值的人。你有很强的自尊心，外表粗犷实则内心细腻，遇事不喜欢解释。你能力欠缺，又太想证明自己，所以你很有可能突破底线，做出盗窃的事情。
“你在车上坐着的时候，无意识做出了代表愧疚的肢体语言，你的老板喜欢你，对你不设防，是你最容易下手的人，她可能主动赠送过你钱物，但因为你的自尊心，你没有收，反而选择了盗窃。你害怕她察觉，所以愧疚、焦虑，同时也是因为你的自尊心，警察说你杀了人时，你首先做的不是辩解，而是生闷气。
“你的潜意识已经将你的行为吸纳在了记忆里，所以你的精神很紧张。当警察出现时，你第一时间选择逃跑，逃跑不是为了躲避，更多的是为了远离她，你不想让她知道你做过什么。”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彭宇突然笑了：“为什么？”
姜洄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好像一直在我身边，我做的时候你都在看一样？”
姜洄也笑了一下：“我说的都对吗？”
“不全对。”他说，“我没有在她车里抽烟，是因为我在戒烟，不是因为我在意她。”
姜洄沉默一瞬，轻声说：“好吧。”
当姜洄突然说彭宇不是杀人犯而是盗窃犯时，乔小船还觉得不可思议，但姜洄把他的推理过程这么细细一说，一切又都变得那么简单而且一目了然。
乔小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兴奋，她双手压住桌子，凑近彭宇：“你真的偷东西了？偷的什么？”
这次彭宇没有再掩饰，坦然地说他把老板一些不用的首饰偷偷拿出来卖了，卖了几十万元，钱都给孤儿院了。
彭宇的老板很快就赶到了，果然是个自信妩媚的女人，她叫胡如闻，三十五岁长得跟二十五岁差不多，穿黑色上衣，红色裙子，妖娆而不失利落的长发，十几厘米的细高跟，烈焰红唇。
方才姜洄说了一堆衣服和香水的品牌，乔小船忍不住也去辨认这个女人身上衣服的牌子，然后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竟然接近于零，只能勉强看出她的鞋子是CL的，因为这个牌子的鞋底都是红色，辨识度很高，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的妈妈苏意流女士很喜欢这个牌子。乔小船朝姜洄发出一声：“嘁。”搞得后者愣了一愣，很是莫名其妙。
郭长悦向胡如闻说明情况，刚说了两句，那个女人打断他：“首饰不是他偷的，是我送的，他有权做任何处理。我现在可以带他走了吗？”
“大概还不能。”郭长悦说，“盗窃案我们可以不立案，但对于连环杀人案，他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摆脱嫌疑，我们需要他暂时留在这里。”
胡如闻还要说什么，彭宇拉住她，然后对郭长悦说：“我愿意配合调查。”
接下来郭长悦问了彭宇关于程敏旭的事，据他交代，当年安安被收养之后他们就断了联系，他只知道安安后来改名叫程敏旭，跟着养父养母去了四汲市。
再见面已经是十几年之后，本来两人的长相已经发生变化，应该谁也认不出谁了，但那时彭宇在开出租车，程敏旭打车的时候把钱包落在了他车里，他看到了程敏旭的身份证，在归还的过程中，两人相认。
彭宇说程敏旭那时在上大学，他们偶尔约着吃饭，但共同话题不多，后来也就慢慢联系得少了，在程敏旭出事之前，他们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联系过了，程敏旭出事之后，他也是过了好几个月才听说他的死讯的。
调查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但也不是毫无收获，彭宇被拘留后，郭长悦布置了任务：第一，排查孤儿院收养的孩子名单和袁岚的访客名单，看有没有居住在岸宁的可疑人员；第二，拓宽范围调查孤儿院的工作人员；第三，还是孤儿院那份孩子名单，从一百一十六个被领养的孩子里找出目前生活在岸宁的人，调查他们的生活状况，筛出与养父母关系紧张的人员，进行保护跟踪。
专案组刑警刚刚出动，彭宇那边有人传话，说他想起了一件事，不知道对警方有没有帮助。
“去年5月我见过安安一次。”彭宇说，“那时胡总在康平路有个饭局，我看见他在附近一家火锅店吃饭，但胡总要我去办点事，我没顾上打招呼就走了，等我回来他已经不在那儿了。”
“他一个人吗？”郭长悦立刻问。
“对，一个人。”
“5月几日？”
“这个真不记得了。”
“5月3日还是5月13日，你回忆一下。”
彭宇想了一会儿：“应该是5月3日，我记得是五一放假的时候。”
郭长悦脸色肃然：“小船，你跟我去走访。”
“是。”乔小船道，“姜洄也一起吧。”
“你以为姜洄跟你一样属老虎豹子的？”郭长悦说，“姜洄，你先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
乔小船将脸转向姜洄：“你很累吗？”没等他开口又道，“应该不会吧，路上都是我开的车呀。”
姜洄怔了一下：“也不是很累，那我跟你们一起去。”
彭宇说的那家火锅店没有监控设备，就算有，一年前的记录保留下来的可能性也不大，郭长悦、姜洄和乔小船在康平路上走访到晚上9点多，没有所获。这也情有可原，谁会记得一个一年前来过这里，吃过一顿饭的人呢。
最后三个人又回到那家火锅店，开始吃晚饭。
乔小船狼吞虎咽，姜洄眼睁睁地看着她两口就扒完了一碗米饭，觉得特别高难度，不由地自己也有了些食欲，饭菜放在口中，似乎没有以往那么难以下咽了。
他慢条斯理地吃了一会儿，发觉乔小船正在看他。
“原来你喜欢吃虾啊？”她的双瞳清亮，比外面所有的霓虹都要光彩夺目，姜洄微怔的瞬间，她已经把煮好的虾全部夹出来放在了他面前的碟子里，“喜欢就多吃点，郭队请客，别客气。”
姜洄只好说：“谢谢。”
“说了别客气。”她大咧咧地挥挥筷子，小小的脸，白里透红的肤色，格外鲜活漂亮。
郭长悦在旁边打趣：“我活到这么大，还没吃过小船夹的菜。”
乔小船瞟他一眼：“你？用得着我夹吗？没日没夜查案子的时候，给你把干草你都能往下咽。”
郭长悦大笑。
这家火锅店很大，生意也很好，店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有人高声敬酒，有人开着玩笑，有人在笑，有的一张餐桌成就一个觥筹交错的生意场，有的只是家人朋友的平凡相聚。
姜洄看向窗外，车辆仍在川流，灯光闪烁，他静静地放下筷子，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吃饭？”
“嗯？”乔小船抬了抬头，“什么为什么吃饭，饿了呗。”
“但为什么选在这里。”姜洄的目光变幻着，“高人气的饭店，很热闹，到处欢声笑语，人多的时候可能还需要排队，但程敏旭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乔小船说：“孤僻，离群索居，工作狂。”
“对啊。”姜洄说，“一个讨厌人群的人，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到处都是人的地方？一个工作狂，会为了吃一顿饭去等待吗？”
郭长悦想了想：“彭宇说看见程敏旭吃饭的时间是在中午12点半左右，可能那个时间人比较少？”
“但现在是晚上将近10点，你看，人还是这么多。”姜洄说，“而去年的5月3日还是假期，中午12点半又正好是吃饭的时间，人应该不会少。郭队，你会一个人去吃火锅吗？”
郭长悦笑起来：“从时间角度来说那太奢侈了。”
“对，会一个人吃火锅，应该是个热情开朗，喜欢享受生活的人，对于程敏旭来说，这太说不过去了。”
“所以呢，那又怎么了？”乔小船咬着筷子，“姜洄你不要总是试图分析人物的心理，人是很复杂的，他做出来的事跟他的性格可能完全不符啊。像你，你说你有抑郁症，但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抑郁啊，还帮着我们破案，很积极啊。再说程敏旭，我们不是在查他死前见过什么人吗？也许他就是在火锅店等人呢，然后饿了吃个饭，完全顺理成章。”
姜洄看着她不说话，乔小船又说：“还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程敏旭已经死了一年，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模糊，而吴茜和徐凯都是这个月内被害的，为什么你不查吴茜和徐凯，总是盯着程敏旭不放？”
郭长悦说：“吴茜和徐凯专案组的其他同事一直在查，只是还没有有用的线索，小船你不要急躁。”
“我不是急躁……”乔小船沉默了一会儿，放下筷子，“好吧我是有点儿急躁，这两天我们马不停蹄地查程敏旭，但什么收获都没有……姜洄我不是针对你，你别生气。”
“程敏旭的案子拖了一年我们都毫无头绪，”郭长悦对乔小船说，“你参与进这个案子才不到两周就想破案吗，哪有那么容易？”
“好啦好啦，是我不对。”乔小船沮丧地耷拉着脑袋，“我只是觉得，姜洄，你被自己的思维困住了，你一开始就设定凶手是抑郁症，形象好，什么优雅细腻，经济状况不错，但也许并不是呢。反正我还是觉得彭宇很可疑，但你一上来就给他解除了嫌疑，都没有给我们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万一他就是凶手呢，万一他根本就是在耍我们，程敏旭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呢，你怎么办？你太自信了，总是把话说得太绝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