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她难过?”翾珺陪绾绾走出延佑宫时,望着青灰黯淡的天际,问道。
“不!”绾绾摇了摇头:“没这个意思。”
“那苗婕妤?”翾珺又问道,仍是那闲淡的声气。
“皇姐!”绾绾有些吃惊似的。
翾珺淡淡一笑:“其实是令弟身边的人到我府中报的信,那孩子事情也未说清楚,又是允谚,又是苗婕妤的,只说十万火急,请我快些入宫。我一时摸不清事况,故想先去母后宫中探探,哪晓得,正遇上允谚也在母后宫中说话呢。”
二人正说着,崇庆殿的小沅子忽迎前赶了来,原来绾绾遣他送母亲和妹妹们回府,这会儿,小沅子正是来复命的。
绾绾略点了点头,小沅子便跟到了后面,随众人一起走着。
绾绾思量前后,自嘲似的一笑:“你瞧,这番兜兜转转的,费了多少周折,也还是,无非如此了。”
翾珺释道:“允谚只是个孩子,一片热忱。不要说他了,就是我们,存了那份心,就一定能成遂人愿么?”
“人愿,呵。”绾绾冲恬一笑:“有时我亦在想,究竟何为愿望,想到了,又觉得,唉。”她不忍心说,短暂或是虚无,有时绵延无际,亦是飘渺而引人失落的。
“越说越恍惚了不是!”翾珺拉了拉绾绾的手:“好妹妹,你原不该如此。”
“不该什么?”绾绾明知又不知。
“不该,把一切都看得,这样清楚而彻悟。”翾珺本不想说清楚,或是彻悟的。绾绾的这份伶俐,其实也是一种混沌,有情而无辩,有情,而执着。
“那皇姐呢,就一点,也不可惜么?”
“我这样,不是很好么?”少许无端纠烦,自在凭心大度。
绾绾自翾珺神情中看出的从容,无边的平静。她亦无心再试探什么,便也不问了。
二人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浣空溪边。翾珺向前望了望,黛色苍茏的一片,正是松间堂。过了松间堂,再转过青云径,便是睿思殿了。
“那我就不送了,妹妹慢走。”翾珺望回了绾绾,温婉辞道。
“皇姐慢走。”绾绾亦珍重别道。
翾珺反身折入来处依依的宫槐间,青黄落木,飘人惜忽。绾绾停在原处,望了好一会儿。
“娘娘,是去睿思殿么?”晴柔在旁,轻声问道。
“嗯!”绾绾浅笑着,低眸回身:“去吧!”
从别生死阔,不知怎地,绾绾竟从翾珺的背影中味出了这种意境。不知还要过多久,不知还能待多久,她亦揣摩,说不出的莫测。
穿过松间堂时,苍石地上浅露阴蒙,碧漪忙扶住了绾绾,一面悄声怨道:“娘娘走慢些,这里地上怎么这样潮!”
晴柔笑道:“此处松树劲茂,四季遮障,自然比别处啊,潮湿一些。你连这也不知么?也不是头一遭走这路了。”
“不知道啊,许是今日格外湿冷吧!”碧漪只是无心,却道得这情境,愈发婉凉了。
“碧漪,快不要多话了。”晴柔思量着转入青云径后,守卫肃静,故细声提道。
“嗯!”碧漪点了点头,望四下苍苍,松苔不见天日。身上乍地一寒,也就悄声不言了。
出了松间堂,青云径两边的守卫渐次俯首,向绾绾行礼。绾绾只顾行前,并不看两边,就像从前一样。
殿阙高木呼风,悲籁回徊秋空。
钗头细洒的银叶在空中空灵地一颤,惊动寂静。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物是人非,唯物最知。
“皇后娘娘。”守在侧门处的小惠子见绾绾来了,忙迎前行礼:“娘娘,皇上这会儿在如玉堂呢。”
如玉堂,是赵祯做太子时,赵恒为他置在睿思殿中的书房。
“嗯。”绾绾点了点头,问道:“有别的大人在么?”
小惠子摇了摇头,讳莫如深地:“娘娘随奴才来吧。”
绾绾也不多问,自随着小惠子经御书房外围的回廊,向着殿后如玉堂去了。只带了晴柔和碧漪跟着,其余人都候在殿外。
一点微弱的天光照进廊间,窗棂上是连绵的福胤四海纹。那张弛着双翼的蝙蝠,永远匍匐在幽黯中,其中回环着的祥瑞纹样也似狰狞的乱斑。
绾绾从来都觉得,这些蝙蝠,带着骇人的邪恶,又有幽冥的深邃。
如玉堂就在这回廊的尽处,越走越近,豁然而明。
黄玉玛瑙的珠帘,漾出一片轻黄的柔光,赵恒手书的“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朱红堂匾在其中若隐若现。
小惠子正要去掀那珠帘,却被绾绾拦住了。
“你还有别的话?”是赵祯的声音,威而不怒,云天之上。绾绾心神一悸,险些碰动了那珠帘。
“谢皇上,臣,谢皇上!”是温蕴华的声音。
隔着琉金屏风,绾绾虽看不到二人的样子,但她想着,温蕴华必是沉沉地叩了下去。
赵祯背着手,没有回头。心里浮起了那沉郁,转宕苍冥的孤决:“去了边关,小心!”
“皇上!”好大一会儿的寂静,温蕴华方道:“臣戴罪而去,沙场之上,必轻死效忠。只不能,再护卫龙体左右了,皇上千万保重!”
多少次出生入死,千钧一发。君臣间,莫逆倚任。
赵祯拳心一颤:“朕已择了宣政殿吕明韫,接替尔职。”
“如此,臣亦安心了!皇上保重!”
“嗯!”赵祯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方有些沉黯地,落下了这个字。
“皇上保重,臣,告辞了!”温蕴华又是沉沉地一叩,方迟迟起身,缓缓地走出了如玉堂。
赵祯微微侧目,又停住了。轻黄的柔晕中,只有一地模糊。
“祯郎!”温蕴华走后,绾绾方走进堂中,自身后抱住了赵祯的肩膀。
赵祯抓紧了绾绾的手,二人便这样相依着,怀慰无言。
风轻轻地吹着,花开落,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