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不明星不亮，白鹭无声乌鸦叫嚷，灰黑的暗夜配着点点莹蓝，空虚的壳子上头抠出了两个窟窿，塞上了两个大的渗人的眼珠，前头女鬼踏着轻纱飘着，窕窕在后面呆愣愣地跟着，悦然和硝华随着他们的脚步藏着隐着。
怎么看都是一副去送死的前戏。
窕窕的感受是最为深刻的。前头的不知是人是鬼，偏要控制着她的身体跟着她走，单是这一点的强迫，窕窕就觉得若说是善意恐怕太为牵强。可是若是是满满的憎恶和愤恨，又全全感受不到。
呵！这个璇王城还真是起了怪了。
悦然和硝华跟小偷一般偷偷摸摸地在后头跟着，窕窕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看不到周围情况，并不代表悦然和硝华看不到。这女影子出现之后，周围窜在呆立着的宫女太监身体里正欢的鬼影子全全放下了自己手头的工作，佝偻着身子低垂着头安安分分恭恭敬敬地跟在了窕窕后头，而窕窕跟在女影子后头，他两个在最后头。
硝华道：“这下子头儿找到了。”
悦然不言不语，嘴巴微张地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硝华拍了拍他的肩，道：“无事，想说什么便说出来，这面又没有骂你！”
“这边可是有人刺儿我，”悦然瞪了他一眼，把他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拍下去，“我在想，前头那影子不知道是不是言言。”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便好办了，看这样子她必定是搞鬼这些的始作俑者，依窕窕所言，她就曾在自己的书里头描绘了如今这般极为相似的场景。那她不过是个被官府误判而自戕的孩子，没什么特殊的能力，不然也不会无力抵抗；而她如今成了这些，”悦然的手指指了下周围的泛着蓝光的影子，“她却成了这些东西的头，可见是误打误撞地拿了什么东西，拥有了本该是这个东西的能力。”
硝华一挑眉，试探着说道：“天启？”
悦然点头：“据我所知，璇国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儿，没钱没土地没宗教。尤其是这个没宗教，
天宗剑宗药宗这三个宗派手下的各门各派精得跟鬼一样，创世老祖可劲儿了去抢那些天灵宝地，唉，我没针对你的意思，只是我这么说不对么，把自己门派发扬光大了也没人敢抢这块地儿了。你看璇国，一个教派都没有，可见除了这个被他们刻意隐藏起来的天启，没什么值得争抢的带有些神气的地方。”
硝华道：“如此一来，能让言言得到这些特殊力量的也只有天启了。”
悦然点点头道：“这也算是个好事，一下子能助我们解决了两个难题。”
硝华微偏着头，暗自思索了一阵，却不由地哀叹了一声，悦然被惊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啦？”
“你想的这些都没什么错，估计这言言就是靠天启拿了些许力量才到了如今这般的地位，”硝华恹恹道，“可是你却忘了一件事，就是言言已经死了啊！”
悦然一愣，随口答道：“我自然是知道她已经死了啊。”
“她死了！思想散了！脑子废了！”硝华眯了眯眼睛，说一句就点一下悦然的肩膀，“那前头的还是言言么，还是窕窕认作了姐妹的言言么？前头是什么，是个陷阱啊，披着言言的皮，把我们一个一个地引过去啊。”
悦然讶异地长大了嘴巴，忙询问道：“那，那我们怎么办，快些回去吧。”
悦然当真是个实诚的，也只有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耍了几下小聪明，还需要别的人来帮他善后，当真是不懂看周围的眼色。硝华听了他这句话，恨不得扑上去踹两脚再扇上两个大耳光子，真是幺个老母的。
硝华把自己的心绪平复平复，舒缓舒缓。用眼神余光觑了下四周，心下一震，身子也跟着猛地打了个颤。
悦然还在催促道：“还等什么呀，快些走吧。”
硝华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蹦出来：“若是，刚刚，还有点机会反悔回去，但是现在，我们还能走得出去么？”
四周的莹蓝影子没有么灵活的四肢，耳朵却似乎很是好使，悦然刚说完了这句话，鬼影子们都停下了漂浮的步子，转了个身朝向他们，咧开了占了半张大脸的嘴巴，露出了野兽般锋薄锐利地牙口。
悦然本还没想到硝华这句话所谓何，不怕死地准备朝四周查探查探预备脚底抹油地开溜，但只讲眼神从硝华的脸上挪开，微微偏了一些，他就瞪大了眼睛，手又一次紧紧捂住了嘴巴，惊恐地望着硝华。
硝华哀哀一叹，道：“看起来这些东西的主人刻意了的在邀请我们。走吧，万一这事儿还没有我们想得那般糟糕呢？”
悦然心脏又是狠狠一跳，仿佛是周围有些什么影子蛰伏着就等着挖出这颗心脏，那般的杵人。硝华或许自己不晓得，但是万一这两字放在这里，当真是要比眼瞧着看到死路还要恐惧。
“姐姐，快些来啊。”
窕窕的心里头一片憋闷，她的身体被稳稳当当地控制住了，眼睛却还是挺自由的，足以让她细细打量着前头的人，她总是觉得这人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尤其是两只垂在身侧的手臂，却是一下子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姐姐，怎的还不跟上，快些啊。”
思绪又是一下子被言言的声音打断，窕窕有些烦闷，却也不能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地跟着前头的那人走。她眼神从女鬼影子上挪开，微微抬头，瞧见了端庄肃穆的太和殿三个字，心头还未将烦闷全数撇去，恐惧便完全蔓延了上来。
“姐姐，别怕，跟着我走。”
窕窕心里头几乎是要奔溃，这可是太和大殿啊，每一卷的奏章都是沾满了人血，端庄肃穆地鬼神莫进，她先现在要自己跟着进，不说里头有没有人会看到她，就说这个漂浮着的鬼影子，当真不会一进去便被打的魂飞魄散么。
披着言言的皮，她还真是不想让她再受什么伤害了。
太和大殿的门口站着两队尽职尽责的兵卫，手持长枪目光眨也不眨，活像个栩栩如生上了彩釉的雕像。他们却也看不见她们两人，任由她们自由走动在眼前。
前头那女鬼影子并不开门，身子的构造也如透明的一般直接穿过了雕花的红木门，在她身子逐渐进去的时候，窕窕觉得自己的身子的禁锢好像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前头的影子每没入一寸，她便能活动一分。
窕窕自是来不及思考这般的用意，她第一反应便是跑。
前头的影子似乎是知道了窕窕的准备，声音直接投入了她的脑子里说道：“我先前可是也提醒了姐姐不要过来，快些离去，可是姐姐还是过来了，既是过来，想必是决心要拿到了那东西。可是姐姐回害怕啊，我只能这般把姐姐哄过来。”
窕窕果然是停下了脚步，她试着开口道：“言言？天启！”
前头的影子退出了半个身子，她恩了一声道：“后头的两位客人可过来了。不过自然，你们有选择的权利。”
前几句话只有窕窕能听到，最后一句却是散到了三个人的耳朵里。
悦然很想脱口而出地说那我们不进去了，但是见窕窕回过身看了他们一眼，甚至还微微弯起嘴角很是漂亮的笑了笑，旋即就没入了正殿里头；硝华更是不行，听到了这句话竟是连想都不想一下，径直地走了进去。
留下悦然和一堆鬼影子在外头面面相觑，外头一堆面上挂着恐怖笑意的东西，不用看都能感受到身体上针扎一般的感觉，他只能一闭眼一跺脚，跟着走了进去。
那看上去极为精致的鸡翅木制描金双开门，却如同虚设一般被推也不需要地闯进了隔绝的里头。悦然是其中最为心不甘情不愿的，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敢抬起一只脚，碰了碰门槛。他以为那是个实体的门槛，却不想是空有其设，脚尖前头没有半分阻碍，悦然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险些一个趔趄地跌了进去。
幸亏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身子，稳到了外侧。
他抬眼瞧见了这门，刚刚意外地触入却是泛起了心头的一股子异样。这股子异样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刚出生时候的场景。
母亲的笑脸，和身后的汪洋火海。
悦然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心下暗道：幻觉幻觉。拼了命地想要稳住自己的心神，刚刚只一闪而过得画面却循坏往复地在他脑子里一张一张地闪现，速度也越加的迅速，到最后只剩下一片换动的光影，连画上的东西都看不清半点。
悦然狠狠一拍自己的脑子，想着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给排除去。这般孩子气的动作倒真还有些用处，展露的画面像是知道了自己被嫌弃得打紧一般再不出现。他晃了晃脑袋，想把里头的东西排出去得更干净些，却把自己晃得很是发晕。
他抬眼看着这扇门，心头有些畏惧，也有些激动和欢欣，悦然真觉得自己是疯了，前途还是未知的黑暗的，自己居然开始欢欣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他踏入了那扇门，不是一时脑热，而是心甘情愿。
那扇门犹如连接了两个世界的枢纽，因为里头的并不是什么璇国的中央太和大殿，而是一个阴冷潮湿得像是浸泡在了水下几十年的乡野竹林，唯一的光源便是他们头顶投下来的一小窗户大小的阳光，而他们三人，竟好似是从上头一步一步地走下来了一般。
茂林修竹，望不到边际的翠洋，绿叶贴近阴寒，无风自动地传来一阵又一阵刷拉刷拉的声响，
一条鹅卵石子铺成的道路蜿蜒如蛇地隐匿其间，尽头是一幢竹制的小屋，色与竹同，很是懒散地被放在了三节竹梯之上，檐角边垂挂着的风铃扰动竹帘，叮咚叮咚的清脆却不尖锐，听着很是舒坦。
悦然和硝华都不敢轻易地踏出一步，窕窕却是毫不避讳地打着圈地前行，她口中喃喃地说道：“这里，这里不是我当初给言言找的风水宝地么？”
悦然嘴角狠狠一拉，找了个这么阴冷潮湿还没有阳光的地界，怨不得人家心里不平地出来报复呢。
硝华也是这般想的，他却是先从嘴巴里问了出来：“这里，潮湿城这样，怎么算是个合格的墓穴之位？”
窕窕摇了摇头道：“我怎么可能给言言选了这般潮湿得地呢，我记忆里那块地方虽然与这面相同得太多，因着都是整片整片的竹林，鹅卵石小径的走位也是极为相似的，只是那地方阳光极好，还有一池清潭水背靠着一座不算高的石峰，但这边却是极为阴森。”
硝华沉吟了一会，说道：“我听闻，墓穴下葬的位置便是亡人在阴间的居所，阴间不比凡间，那地方是晒不到半分阳光的。若是照你这般的形容，那么刚刚那位女鬼，咳，刚刚那个女子般的影子就真的是你口中的言言了。”
话音刚落，石子路旁杂七横八低矮及腰的灌木忽然亮堂了起来，似乎是惊醒了在其中安眠的萤火虫子，点点的暖黄色光芒汇聚于一处，像极了为远方客人亮起的明灯，是在拂去恐惧，亦为做欢迎之举。
窕窕像是越发地认定了此件的主子是言言一般，恐惧早已被全全摒弃，毫不思索地踏上了那条曲径通幽的小路。他们每到一处，前方的灌木丛就亮堂了起来，后头的便紧跟着散了灯光，倒很是节俭。
台阶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人，白衣长发，挺直了身子地背对这他们。周围风声很大，却硬是卷不起她的一缕发丝和一片白纱。
窕窕就要干脆地扑了上去，幸亏硝华硬是拉住了她，他对着这个只剩下背影的女子拱手问道：“可是言絮姑娘？”
悦然一路上嘴巴没闲下来，硝华自然是听了事情的始末。
然而那影子却似乎没有回答的想法，依旧是直立立地站在了原处，像个木偶一般毫无声息。
硝华停了一会等着对方的回答，恭敬地拱手等了半晌却见对方好像半分没有回答的想法，冷漠地抬眼瞧了一遭，一撩袍子跪倒了下来，拱手说道：“无论阁下行于阴间，或是存于凡间，恳请赐予天启，让在下救得心上人一命！”说罢，又是狠狠将头朝地面一磕。
林中的沙沙声不绝，风铃却在这等静谧时刻晃荡了叮地一声脆响，看似木雕的女子却终于在这时候张开了尊口，她问道：“你果真是为了天启而来。”
硝华一惊，窕窕也跟着一惊。硝华惊讶于眼前人形当真是回了他的话，窕窕惊讶在，这个声音当真是言言的声音。
“你们当真认为天启是神物？”
硝华道：“不管这是不是神物，能救人一命，便足以称得上为神物。”
“呵，哪怕它是带着诅咒和黑暗降世？”
硝华一愣，悦然却是接口道：“旁的我听说不了，但是这天启传说是创世大神开天辟地而来的第一缕光所照之地，既是光源繁衍而生之神物，怎么会是伴着诅咒而生？”
“光源繁衍而生之神物？”那女子重复了一边，一字一句都咬的紧，像是嚼甘蔗一般把最后一丝的糖分都要咬的干净，“你们是这么说的，你们是这么形容的，你们居然把它当做了神物？哈哈哈哈！”
那女子在笑，笑的连整片的竹林都要跟着她发颤，笑的檐角边的竹风铃胡乱得拍着外头的门帘，笑的连路两旁仅剩的两道光明都忽明忽暗。她却忽然止住了笑声，展露在三人面前的长发从根处开始脱落蒸发得挥散，他们原以为的后脑勺竟是这个女子的脸。
怨不得感觉这般奇怪，原来她一直是倒着看着他们几个走路的。
那张面容长得清秀，很文静的女孩家家模样，只一双眼睛最为出挑，若是没有这般死灰的眼色和灰死的脸庞，整张脸便是个极为活泼的存在。
窕窕捂着嘴巴惊呼了一声，快步迎了过去，言絮却是神色不变地急退了几步，刻意地与窕窕拉开了很长的距离，她把目光投在了她身上，波澜不惊地说道：“姐姐，人鬼殊途，不可亲近。”
一句不可亲近，便足以把他们的距离扩散到整个鸿沟。
窕窕低垂着头退到了下头，抬起头勉强地笑：“过得，好么。”
“多谢。”
窕窕因着这两个字，眼神粼粼波光的晃动，泪却依旧落不下来。她忽然想起了孩子倔强的面容，死也死得无比倔强，如今还不想别人关心她的生活，真是个不乖的坏孩子。
坏的，她心头给倒了老醋一般，酸的都要被狠狠得揪起来。
言絮把目光移到了一立一跪的二人身上，看了一眼硝华，又很是认真地看着悦然许久，忽然双膝一弯，触到了竹子排成的版面，轻轻晃动了一下响了一声嘎吱，双手隆起先歪腰行了一揖，直起了身子后又旋即将头磕在了地面之上。
硝华和悦然都很是讶异，硝华眼里头透着深思，悦然却是呆愣的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处。
悦然想找人问问，但是前头跪倒在地的言絮还未将头抬起，他也不敢去问，而硝华则是依旧跪着，对她做了一揖。
“这是神位之间的礼数，”硝华解释道，“同辈之间作揖礼，血脉更纯，职位更高的为神者却能收到磕头礼的礼遇。”
硝华说过，他不过是被融合了神火的师父传承了一点神脉，而悦然却是首司时长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作揖礼是对着硝华，那么磕头礼便是对着自己了。
硝华笑着说道：“可真是好奇你的身份，若是你我见论起这个，我还得给你磕头。还呆愣着干什么，你不拱手还礼，我两可是都起不来的。”
悦然眼睛试探着瞧着面前的女子，微微一拱手。
她直立了身子，极为利索地扎农历了起来，立起来之后却更是沉默，她说道：“你们当真要寻到天启？”
硝华点头道：“当真。”
“且听我说完，如何？”
硝华抬眼瞧了瞧上头的女子，极为缓慢地点了点头。好像这边每一点幅度的摆动，都耗费了极大的气力。
“你们说，天启是天地间第一缕光明的伴生物，但是它的效用是什么？”
硝华接口道：“迷人心智，乱人心神。”
言絮点头道：“迷人心智，乱人心神，总结得当真是不错，也很是正确。可是你即说了天启是光明，那为何光明能把人毁了个干净，只剩下个傀儡？”
硝华一惊，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弄错了些什么。
“你也觉得自己好像是弄错了些东西，对吗？因为天启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光，它是创世大神睁眼时第一道光投入大地时候诞生的，这并无错。却是错在你们忽略了黑暗这个东西，光明的伴生物从来都不是天启，而是黑暗。第一缕光芒的产生，也造就了第一片黑暗。”
硝华一惊：“那天启。”
“你想必也是知道了，天启生在了暗中，它是黑暗的集结者。无论它功效如何，能否救人，一朝现世，便会带来一场遍及了整个陆中的纷乱，这场纷乱在千年前燃起过一次。千年前我还未修得人身在人间走上一遭，丢了天启只是因为过失。可如今，我把这个机会赠与你们，天启就在那处，你们可是要摘走这颗草，把战乱带入地上？”
硝华紧紧地盯着眼前之人，并未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反倒询问道：“你说千年前是因为过失，这么说你当初根本就不想它现世。那为何今日会给我们一个恩典，让我们将它带到地上，为什么，当真是因为你在陆中走了一遭，认了窕窕这个姐姐而卖我们一个面子么？”
“一个姐姐不至于让我拿整个陆中的烽火作为赠礼，”言絮道，“我给你们这个机会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上头的世界不用天启的渲染，就已经足够黑暗，肮脏得我想打乱这盘散沙重新来过，二是，命定的人已经出现，我再怎么阻拦，也是必不过天命的。”
